云若水没有想到,她还会有再一次恢复意识的,这个时刻。
当她醒来的时候,她不自禁地想到,人死为鬼,鬼死了,可是什么呢?她有些迷惑。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看见身前青山白云,绿树红花。天空是如此地蓝,海水是如此地碧。仙鹤灵鹿,优游来去,黄莺百灵,婉转歌鸣。一切是如此美好,美好得简直就仿佛,她正处身于天堂,而绝不是地狱。
“这是黄泉地府吗?倒更象是碧落天宫吧!”
她喃喃地低语。
却听见身旁一个和煦的声音微笑道:“这里既不是黄泉地府,也不是碧落天宫。却是域外海岛、散仙府邸。”
这声音忽如其来,云若水登时一愣。
她急忙抬眼望过去。却见身旁正站立着一个黄衫道人。那道人羽衣星冠,仙风道骨,颔下三绺长须,手中一柄拂尘,正朝着她含笑点头。明明是如此一个大活人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刚才竟然硬是没有看见他。
她呆了一呆。
然后这才发现,这黄衫道人虽然明明正站立在那里,整个人却好象都已经和整个天地融为了一体。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站着,和周围的一切,看起来是那么地融洽,感觉起来是那么地舒服。以至于适才云若水一眼望去,竟自然而然地就忽略了他的存在。
就仿佛,他就是这个天地。这个天地就是他。
“你……道长……不,仙长,请问仙长是……?”她恭敬地问。
“贫道东海散仙清虚子。这里是东海琼华岛,贫道和另一位道友灵和子清修的地方。”
那道人见她完全清醒过来,含笑打了个稽首。
“哦。”
云若水听他如此解释,心下里反倒更糊涂了。
“可是我又怎么会到这里来呢?我记得我明明正在湘水上和蛟龙争斗的。后来蛟龙自爆,我以为我已经和它同归于尽了……”
她追思前事,分明件件桩桩,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她怎么会没死?那蛟龙自爆的威力是如此巨大,纵然以幽冥血罗旗的强大能力,也断然无法承受。而她身为血旗主魂,xing命早已与血旗相连,血旗被震毁的话,她也万万不该还活着的呀!
她急忙低头细看。却见身上红衣飘扬,幽冥血罗旗早已幻回原形,重新服贴地穿着于她的身上。只是这罗衣的光华和以前相比,显得黯淡了许多,边边角角处,更是有着许多破洞和裂口。
“你并没有死。”
耳边传来道人的一声叹息。
“人死有魂,魂魄若死,哪里还能够再继续存在?所谓鬼死为聻,不过是无知的凡夫俗子,所编造臆测出来的而已。”
道人静静地看着她,又低头看看身边的一只小兽,眼神中,有着无限悲悯。
“当时小蛟怒极自爆,威力虽大,却到底迟了一步。使得当时附身在血旗中的你,不过仅仅是重伤而已。而小蛟自己,却是彻彻底底地,已经死了。”
他弯腰抱起那只小兽。云若水这才发现,那原来是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狗。初出生的小狗还很孱弱,甚至连鸣叫声都极细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只小狗却竟是直冲着云若水张牙舞爪,就仿佛对她,有着深深的敌意。
“这只小狗……?”
云若水看着小狗目光中那直yu喷薄而出的,熊熊怒火。心下里只觉得异常地熟悉。明明她以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一只小狗的,为什么它竟对她如此愤怒?而她对它的怒火却又好似如此熟悉!
难道说……?
她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荒谬的想法。想到这个可能,不由得心头一凛。
身前那黄衫道人却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点了点头。
“它就是小蛟。哦,小蛟也就是你在湘水上遇见的那只蛟龙,我叫它小蛟。我和小蛟在几百年前就已相识,彼时曾订下约定,待它能够脱体幻形,出海化龙时,我就来接引它到我这琼华岛上。昨天就是那约定之期,我急忙赶了过去,不料它向来造孽太多,以至事有天定,我终于还是迟到了片刻。”
他敛眉一声叹息。手掌在小狗的背上轻轻抚摸,似在安抚于它。
“我赶到的时候,小蛟已经自爆。我见事不可为,只好将它的尸体和元神携回。如今尸体已经安葬,元神则寻了个正要生产的狼狗,送它转世。就是你现在看见的这只小狗了。虽是已经转世,可它记恨前仇,对你不太友好,你却勿怪。”
“我怎么会怪它?”
云若水强笑。“是我们当时先挑衅寻事的,却也怪不得它。”虽是这蛟龙一路入海,掀波兴浪,未免荼毒生灵。可到底顾飞寒寻事的动机,只是为了蛟龙的内丹。
清虚子点了点头。又道:“当时我携回它的元神,却不知你寄身于这血旗当中。因见此旗太过血腥,料来必然是一用魂魄祭炼的魔道法宝。是我不忍心那些魂魄,受此ri夜不得解脱的痛苦,便将它给强夺了过来。不料携回岛上,yu待施法毁旗的时候,才发现你寄身于其中。”
云若水呆了一呆。听着清虚子话中之意,心头不自禁地先是一喜。可是听到后来,却只觉得清虚子的语气忽然一变,隐隐中竟似有些沮丧的意思,不由又是一阵紧张。
“仙长……请问仙长所说的解脱之意……?”
她迟疑着,颤声询问。
满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恐惧。紧张的是清虚子即将出口的答案。恐惧的却是,她也有可能会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清虚子不答。遥遥望了她半晌,拂尘一摆,他道:“这岛上有很多竹楼木屋。你可自择一间空房,先住着罢!我知道这血旗既是邪法祭炼,则它与它的主人之间,必然有着心灵上的无形联系。但你可以放心,这琼华岛外,布有强力的禁制,可以隔绝任何的心灵联系。你只管安心住着吧!只要不出此岛,便是千年万年,你那旧主人也找不到你,控制不了你。”
他顿了一顿,又道:“至于你想问的问题,我也知道你要问的是什么。但现在你和这血旗的情形,有些特殊,我一个人暂时还帮不了你,所以也无法回答于你。我道友灵和子如今正在闭关,他的道行比我更要高深,且等他出了关,我们商议之后,寻出了能够帮助你的方法,再来告诉你吧!”
点一点头,他抱着那蛟龙转世的小狗,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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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若水就这样在琼华岛上暂住了下来。
这一居住下来,她才发觉到这琼华岛的妙处。
——果然不愧是海岛神山,散仙府邸!
但只见满岛的奇花异草,清香袭人。灵泉珍果,随处可食。珍禽异兽,优游往来,看见有人出现也丝毫不惊,反而对云若水举止颇为亲昵。竹楼无人,器具自备。那些服用之物,或竹或木、或玉或石,无不匠心独具。而衾褥被枕,衣衫道服,皆是冰绡雾縠,不类人间。
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这分明根本就自是一个世外桃源、蓬莱仙境!
云若水倚窗独坐。闲暇的时候,她倚窗独坐,悠悠地想,如此美好的生活。如此美好的生活!此生此世,若真能长得如此,何其有幸也?
何况岛是仙境,人也不俗。
自云若水选择了一处竹楼,在这琼华岛上暂住下来以后,偶尔有空暇时节,那道人清虚子也会前来拜访。
彼此对坐闲谈,云若水才发现这道人学识渊博得很,不唯对于道家境界,有着独到的见识,便是连琴棋书画、岐黄丹青,也都甚为jing通。互相对谈起来,两人竟是甚为投契。而双方的xing情,又都是清静淡泊,喜静不喜动的人物。彼此手弈闲谈,几天下来,心里不由得互相大起知已之感。
——如此神仙中人。若是元丰在此,想必也能够和他结成好友吧?
——若是元丰在此,他们夫妻双双隐居,一世清静,一世欢乐,再带上他们那刚刚出生的小孩儿,一家三口,多么幸福!
云若水轻轻地,叹了口气。
幻想,毕竟只是幻想啊……
斩情灭xing始为仙。那一刻在那无名荒山上,元丰服下了氤霞仙丹后,刚刚醒来,出手就杀死了她的时候,他语声森冷,对她道:“斩情灭xing始为仙。”
可是眼前这海岛的散仙,满怀的慈悲,又哪里是什么,无情之辈呢?
是她的错呵!错信了氤霞仙丹的功效,害了他也害了她。可是,倘若一切能够重来,为了救回他的一条xing命,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情之所钟兮,虽九死而无悔。
“元丰。元丰!”
她凄然一笑,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海岛的风徐徐地吹着。有几分冷,却更令人的心头清明。她迎风而行,穿过满地的灵芝仙草,让过优游往来的仙鹤灵鹿,一个人自顾地向前走着,任浩荡的海风,吹去她心头,所有的yin霾。
那过去的,终究是都已经过去了。纵然再怎么的不甘不愿,不肯相忘,也,至少要将它们都强行先抑在,她的心底深处。
我是爱着你的,元丰。
我是爱着我自己的,元丰。
我相信你也是同样爱着我的,元丰。
——我相信我终有一ri,是可以将你重新从那斩情灭xing的境界中,唤回到你的本来的,我的元丰!
——能不能?能不能??
她步上山巅。琼华岛东侧的石莲山,山势险峻陡峭。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蜿蜒直上巅峰。山路的两旁,有无数的藤萝披拂,荆棘漫布。
赤足染上了血。是荆棘刺破了脚下的皮肤。脸上蒙上了灰。是天风送下了山巅的尘。这里是仙岛神山,怎么会有这么厚重的灰尘?她仰首相望,才发现山巅处一个环形缺口,这竟是一座死火山。
火山口的一旁,有一块平地。平地上有琴,琴畔无人。
云若水在火山口旁边坐了下来,正坐在瑶琴旁。屈指轻弹,琴声悠悠。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