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街,安乐侯府。
顾飞寒带着云若水,来到安乐侯府的时候,正见到整个侯府里都在忙忙碌碌。打扫庭院,准备菜肴,一副大人物要来的样子。而,所有侯府下人的脸上,都无法抑制地,带着一种深深的惶恐,和戒惧。
“你拉着我来这里干什么?”
云若水悄声问。“是为了那个什么玄光真人吗?”
她记得顾飞寒曾说过,玄光本是他的徒弟,却忘恩负义地背叛了他,并重伤了他。
“是,也不全是。”
顾飞寒简单地说道。他的目光,在整个侯府庭院里梭巡。
他的眼神里有一丝凄凉,又有一缕感慨。若有若无,却仿佛转瞬之间,已看过了千年沧桑。
“这里,就是那个废帝顾明睿的居处吗?”他轻声道,“大旻王朝的最后一任皇帝,如今被废帝位后所居住的地方?”
云若水只觉得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她答道:“是,这里就是顾明睿现在所居住的地方。”
她还记得的。那个顾明睿,原只是个孩子。三年前,当元丰将本是一个普通宗室的他,作为傀儡来推上帝位时,他还仅仅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那个时候,当他被迫穿上皇袍坐上御座时,他看向她的目光,是那样的惶恐不安。
当仅仅不过数ri之后,他又同样无助地被迫卸下皇袍、赶下帝位的时候,他看向她的目光,同样也还是,那样的惶恐不安。
他还只是个孩子呵!顾明睿,那个命运和她一样,如同牵线傀儡一般的孩子。他如今的命运,是否也同她此刻一样地,悲惨?
云若水凄然而笑。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本来不应该怀疑,可她的心里却偏偏莫名其妙地就起了怀疑的小事。
顾明睿?顾飞寒?
他们都姓顾。
“你……”
她诧然转回头来,看着身旁那个灰发道服的男子。
那男子灰白的发。英俊的容。白皙细腻的肌肤、沧桑憔悴的眼神。他有多大年纪了?她看不出来。仿佛早已年过半百,又好象不过才刚刚弱冠。可是,听说修道之人,外表和年纪本来就不相关。所谓鹤发童颜。
或者,他也曾经是,大旻皇族中的一员?
云若水皱了皱眉头。她讨厌大旻皇族。她讨厌姓顾的人。无论是昔年的那个老皇帝,还是那个骄纵跋扈的废太子。现在,又多加上了一个,名叫顾飞寒的男人。
“我们去那边。”
顾飞寒却不知她的心里,正在想着什么。一拉她的手,他们隐身潜形,深入内院。
内院里花木扶疏。在花木掩映之间,远远地,云若水和顾飞寒就听见了一角的书房里,有人在长嘘短叹。
“萧统领。他马上就要来对付我了!他一定是奉了那个篡逆的命令,要来暗中取我的xing命了!怎么办?怎么办?”
这声音彷徨焦急。云若水只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知道便是那个被废的小皇帝顾明睿了。
“侯爷不必担心。那玄光真人既然敢明着下贴来此,想必是不会存有太多歹意的。毕竟,当今皇上也要顾虑天下人的想法,就算要杀你,也一定会撇清了干系再杀的。”
这声音清脆明朗,云若水不知道怎的,只觉得这个声音也听起来很熟悉。
萧统领?萧似雪吗?
云若水的面sè微变。她的手一下子不自觉地,又抚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此刻魂魄悠悠,那小腹上原本狰狞可怕的伤疤,自然也根本就不复存在了。可是,心里面的伤疤,却竟是无时无刻,不能磨灭。
却听得书房内萧似雪又继续说道:“何况,就算那玄光真人今天,真的想暗下毒手的话,他也未必一定,就能够成功。别忘了,萧某今天来和侯爷你密议的时候,可还带了不少的人手。”
他笑了一笑。
“那些人当中,有一个是我专门花重金聘请来的,九华山的修道士,jing通飞剑法术。我打算等一会儿宴席开始时,就命他抢先暗中下手!而我和其他人则埋伏在四周,到时候也一起出手!有我们这么多人,出其不意地下手,他就是法术武功再厉害,也必定难逃一死!”
他咬牙,语声愤恨。
“该死的玄光道人!明明是你的徒弟胡搅蛮缠,不懂装懂,自己送了自己的一条xing命。你不去自责反省,反倒把此事责怪到我的头上来!哼,既然你不依不饶,就休怪我先下手为强!”
“这家伙自以为聪明,其实也是个大笨蛋!”
听到这里,书房外,顾飞寒向着云若水摇头叹息。
“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玄光本是我的徒弟,当年就早已将我的功夫都学得差不多了,又盗走了我所有的厉害法宝。此时此刻,就算我已经拥有了你和幽冥血罗旗,都不敢轻言说,一定能够杀得了他呢!哪里会是他聘请来的一个小小的九华山修道士,就能够暗杀得了的?嘿!他也未免将我门人的本事,看得忒也低了!”
他嘿然冷笑,一副不屑的样子。
云若水皱眉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开口道:“玄光功夫那么厉害,你很高兴吗?还不是一个背叛了你的门人!他功夫越厉害,你应该越头疼才对吧!可不要打雁不成,反被雁啄了你的眼睛!”
顾飞寒脸sè一变。显然是有些被云若水的这句话给刺住了。
过了半晌他yinyin地一笑。
“我被自己的徒弟背叛,你很高兴吗?”
云若水不语。
她虽然没有什么可高兴的,可也没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
她如今的悲惨处境,全都是因顾飞寒而起。从这个角度来看,顾飞寒被自己的徒弟背叛,她本应该十分高兴才是。可是,如果不是当年顾飞寒被玄光背叛重伤,他也不会设计用那一枚氤霞仙丹,来收摄魂魄祭炼血罗旗。她和元丰,也不会双双沦落到,如今这悲惨的处境!而从这一点看起来,她又怎么能够,高兴得起来?
只是,只是……
“无论如何,那个时候,还是应该谢谢你的。”
过了好大一会儿,云若水忽然开口,轻轻说道。
“什么?”
顾飞寒不明白,不由得一愣。
“那个时候,在我和龙观涛,被萧似雪和明理拦截住的时候。”云若水轻声道,“那时候如果不是你元神出窍,暗中相助我杀了明理,又施法逐走了萧似雪的话,也许我和龙观涛,早就已经死在萧似雪和明理的手下了。而元丰……他也再不能够复活过来。”
她凄然一笑。
“斩情灭xing始为仙!可是,可是……纵然是那样的状态,如今的他,毕竟还好好地活着啊!我……我那个时候,唯一的心愿,也不过是希望他能够,好好地活着,如此而已……”
生死悲欢,恩怨情仇。纠纠缠缠到了现在,谁又能够分得清、说得明,我心底的情意?
也只好听从,命运的安排罢了。
顾飞寒一时呆然。低下头来,他喃喃低语:“只要她活着就好?只要她……活着,无论是什么样的状态,都是无所谓的……吗?”
往事悠悠,伤痛难忘。那过往数百年的恩恩怨怨,那过往数百年的努力辛苦!到如今,竟全都,只是惘然吗?
他不知道。心神紊乱,思绪翻飞。一时间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把周围的一切情况,都给忘了。
直到云若水忽然开口,唤醒了他的迷思。
“他们去前厅了!”她轻声提醒着他,“刚才下人来禀报,玄光已经来了。”
“玄光已经来了?”
顾飞寒蓦然抬头,jing神一震。
前事如何,后事如何!事到如今,又怎么还可以,再计较什么!只是一直所坚持着的,便当坚持到底。无论是非对错,那又如何?无论是非对错,那又如何!
他扬眉,冷然一笑。
“我们也去前厅。趁他们埋伏暗算的机会,趁乱动手,诛杀玄光逆徒!”
******
前厅。
华筵已开。白刃交错!
当顾飞寒和云若水赶到前厅的时候,看见前厅里已是一片狼藉。刚刚摆设上来的豪华筵席,此刻已早被暗谋刺杀的人们给掀翻在地。大厅的正中,两个道装打扮的男子,正各自yin沉着脸,用手指着一道白光飞剑,在那里交击对刺。
而在道士的身周,还有许多紧身打扮的男子,在不停地挥动刀剑,向其中一个衣着华丽的道士攻去。只是,他们的刀剑,不知道为何,竟都攻不进那道士的周围,三尺之地。
“玄光使用了护体禁法。”顾飞寒冷哼,满面yin沉。“这禁法还是昔年,我传给他的第一个法术。想不到如今,却被他用来救命!”
他的双手紧握。牙齿也几乎就要咬得格格作响。
云若水看他一眼,心想,只怕他此刻的心里,早已经把玄光给恨之入骨了。也许他还想要寝其皮,食其肉?这也是难说得很了。
却听大厅中“呛啷啷”一声大响,紧接着又是“当”地一声,金铁断折!
“啊!”
大厅正中,两个道士倏然分开。其中一个衣着朴素的道士踉踉跄跄地,连退数步,“哇”地一声,就从口中,吐出了一大口血来!
“你……你好!”
道士指着玄光,颤巍巍地大叫:“断我飞剑,重伤我身,此仇此恨,我九华山青尘子誓必相报!你等着!”
猛地一跺脚,他竟连断折坠地的那支飞剑都不要了,转身飞遁而去!
地上,只留下了那支被断成两截的飞剑残躯,还在无力地跳跃颤抖着,想要飞起。可,主人已逝,剑体已断,它所唯一能够做到的,也不过象是离水的鱼儿一般,无力地挣扎着,苟延残喘。
玄光看着地上的那两截断剑,一声冷笑。
他回手。
手指处,半空中还安然无恙的那道白光飞剑,似得胜还朝的大将军一般,得意洋洋地在大厅的空中,绕了一个大圈子。所过之处,“啊!”“啊!”的惨呼声此起彼伏。不消一刻的时间,待到那飞剑重新飞回玄光的身畔不见的时候,整个空荡荡的大厅里,已只剩了,大厅角落里满面惨白的两个人!
萧似雪和顾明睿。
“顾侯爷,萧统领。”
玄光微微地笑。
“哎呀呀,贫道今ri前来赴宴,可是并无恶意的。为什么两位竟这样不知好歹,暗中设伏相待?如此行事,可真是让贫道大失所望啊!”
他转动着手中一柄jing致小巧的玉剑。玉剑莹莹,光华璀璨。谁能够料想得到,就是这一支小小的玉剑,便是适才那在一瞬之间,诛杀了大厅中无数武功高手的罪魁祸首?
“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两位自己说说,你们如此对我,我应该以什么样的礼节,回报你们呢?”
玄光侧首望着顾明睿和萧似雪,微笑的神情,好似猫捉老鼠。
“是否……我也应该如同你们适才对我那样,对待你们呢?”
他的手忽然抬起。手指处,玉剑欢呼跳跃,若将出手。
萧似雪和顾明睿的脸sè越发地惨白了。彼此对望,他们都知道,今天的所谋所图,已是一败涂地。
“要杀便杀,何必再如此戏弄我们!”萧似雪咬牙,恨声说道。
“对!要杀便杀,何必多言!”顾明睿的声音比起萧似雪来,有些颤抖。可他还是咬牙硬撑着说了。
玄光眼睛一眯,笑容越发地愉悦了。
“是吗?既然你们也如此想死,那,可就怪不得我了。”他摇摇头,状似叹息地说着,手抬处,玉剑便将再一次地,血腥飞出!
这瞬间,蓦然间,从三人的耳畔,直传来yinyin一声狞笑,寒彻人心!
“玄光逆徒!好久不见,你别来可好啊?”
随着话声,大厅中的三人,一起转头望去。却见两条人影,蓦然之间,凭空出现在了这大厅当中。那男子灰发道服,容sèyin沉。那女子玉颜如花,罗衣似血。
可不正是顾飞寒和云若水,骤然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