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镇上,悦来客栈里。
“少夫人,这小家伙又在哭了!”
一个小丫鬟抱着个小小的婴儿,满头大汗里向另外一个华服少妇禀报。
少妇皱眉,无奈地看着那个襁褓中的小婴儿。
“这小家伙怎么这么爱哭?不是给他又找到了nǎi娘吗?吃饱了肚子,小孩子不是应该乖乖地去睡觉吗?”她有些不解,“三哥家的小丫头,也是才刚出生不久,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啊,乖得很!”
亏她还看那小丫头好玩,想着自己也生一个孩子来玩玩呢!呃!至于这孩子,一来是想要报复一下他母亲云若水啦!二来,也是想要提前练练手嘛。免得小孩子万一被她给玩死了……反正云若水的孩子,玩死了她也不心疼。
她的衣袖一挥。
襁褓中的小婴儿仿佛有谁在下面托着他一样,自动地飞了起来,飞到了顾盈盈的怀抱里。
“啊——”
婴儿细细地叫了一声,打了个呵欠,睡去了。
“少夫人,你好厉害耶!一下子就让这小家伙睡去了。”小丫鬟崇拜地望着自家少夫人。
顾盈盈皱眉。信手将小婴儿又抛回到丫鬟的怀抱里。“没什么。不过是在他身上,用了一点恬梦香而已。”
恬梦香中人如睡,是唐门的有名毒药之一,大人也受不了的,何况这一个刚出生的小小婴儿?
她转身回房,不再理会那张口结舌的小丫鬟。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飘散在客栈的庭院中。
“三天将到。不知道云师妹那丫头,会不会及时赶回来?她若是不能及时赶回来,害得我把她儿子给玩死了的话,可不能怪我啊……”
“咿呀”一声,房门关上。
庭院里,小丫鬟看着重又被主人给抛到了怀中的小小婴儿,怜悯地望着他。
“哎,你也好命苦哦!”她细声一叹,“也不知道你娘到底会不会回来救你。天底下做娘的人,其实也很狠心的呢!我就是被我娘给卖出来当丫鬟的……咦?”
她目光一凝,视线一下子被旁边匆匆走过的另外一个小丫鬟给吸引住了目标。
“红杏?”她诧然问。“你怎么这么急匆匆的?出什么事了吗?”
那个小丫鬟回过头来,叫道:“碧桃,你怎么还抱着这孩子站在这里!他母亲来了!”她匆匆推门而入,“我这就禀报少夫人去。”
*****
云若水跟着传话的小丫鬟,静静地往客栈中,顾盈盈的房间而去。
时间,已将至三ri。
乐乐没事吧?
云若水扬眸远望。适才,在院门外,她远远地望见一个小丫鬟,正抱着一个襁褓,站在庭院里。她一时激动之下,就想急冲过去。却见那小丫鬟和传话的小丫鬟几句话过后,便直往房间里去了。她审度距离,知道自己抢不过那小丫鬟,只好作罢。
好在,藏宝图已经到手。用来交换乐乐的话,想必顾盈盈不会有什么别的说辞吧?
云若水虚弱一笑。听见面前“咿呀”一声,房门大开。
“云师妹你果然如期赶来了。”这时候,门内一声娇笑,传来顾盈盈得意的声音。“也幸好你来的还算及时。不然,做师姊的我,可是已经有些,等候得不耐烦了呢!”
“有劳师姊久等。”
云若水深吸一口气,静静地踏入房中。抬眼望着,房间正中昂然高坐的,那个华服的少妇。
“藏宝图已经取到。顾师姊,我的孩子呢?”
她的视线不看顾盈盈,却一直望着,顾盈盈的旁边。那里,正站着适才,她在庭院里所看见的那个小丫鬟。小丫鬟的怀里,还抱着那个,小小的婴儿。
她的孩子,乐乐。
顾盈盈娇笑起来。下巴一努,身旁那小丫鬟立刻知机地走过来,把怀中的婴儿,递给云若水。
云若水双臂有些颤抖。惊喜地一把接过婴儿,她的浑身都有些颤抖。
她的孩子!她的乐乐!看哪,她的乐乐如今终于又重回到了她的怀抱。他的小脸还是那样稚嫩,体重似乎比三天前抱起他的时候还要更轻了一些。不过他睡的很好。他应该是刚刚吃饱了吧?所以这样沉沉地睡着,连她这样惊喜地抱过了他,都没有丝毫的反应。他的睡脸好可爱好可爱哟!可爱得教她忍不住直想立刻凑在他的脸上,亲上一亲。
她低头,一亲。
面容忽然僵住。
有一缕淡淡的香气,在婴儿的身上飘散。幽幽渺渺,若有若无,不仔细闻的话,根本就闻不出来。适才,若非她那样近距离地一亲,她也无从发现。
“你在我孩子身上下了什么?”
云若水抬头,惊急怒叫。
她狠狠地瞪着顾盈盈。顾盈盈却微笑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一点点‘恬梦香’而已。你儿子这几天实在太吵了,我让他好好睡一觉啊!”
她骄傲地笑,把手冲着云若水一伸。“藏宝图呢?拿过来,我给你解药。”
云若水瞪着顾盈盈。久久,才低下头去,恼怒地一哼。却将手伸进怀里,取出来一枚蜡丸。头也不抬,冲着顾盈盈直抛过去。
“给你。”
那蜡丸“嗖”地一声,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往顾盈盈飞去。阳光从窗户中照来,照shè在那蜡丸上,反shè出美丽的光华。这光华一刹时眩了顾盈盈的目,夺了顾盈盈的心。
“这就是藏宝图的蜡丸吗?”
她一下子站起身来,一把接住那蜡丸。一时又觉得自己慌张的举动有些失态,便慢慢地又坐下了身子。却终究还是不放心,拈着那蜡丸,对着光线仔细地查看。
完整无暇的蜡丸,连一丝的裂缝都没有。
顾盈盈点点头,手指微一用力,捏破了蜡丸。
一张薄薄的丝绢露了出来。那原本洁白如玉的薄绢,如今似是因为岁月的悠久浸染,颜sè已有些泛黄。泛黄的绢面上,用墨线画着深深浅浅的线条。所有的线条组成了一个图案,可不正是那氤霞仙丹的、藏宝之地?
“果然是氤霞仙丹的,藏宝图。”
顾盈盈笑了起来。宝贝一样,将那藏宝图小心地收入怀里。抬头望着云若水,却不提“恬梦香”解药之事。
“解药呢?”云若水首先不耐。
顾盈盈摇了摇头。
“解药在我这里。我自然可以现在就给你。可是,云师妹啊,谁能够保证这藏宝图所画的地点,就一定是真的呢?”她含笑望着云若水。“不是我多心。万一我被骗了怎么办?你这人太聪明了,我以前在师门的时候,就常常败于你手,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啊!”
她低低地叹,轻轻地笑。
其实,她倒并不是怀疑云若水拿一张假的藏宝图来骗她。看那藏宝图的样子,实在有些年头了,云若水就算造假,也不可能造得这么逼真。只是,长久以来的作对,她实在不愿意看着,云若水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又脱离了她的控制啊!
好不容易,占了云师妹的上风呢。
她托着腮,盈盈地笑。
“不如这样吧!我将解药给你,而你则带着孩子一起,跟着我去寻找那氤霞仙丹。等仙丹找到了,你再离开我。如何?”
虽是询问的语气,但她那目空一切的架势,流露出来的,分明不是询问,而是不容置疑的,霸道。
云若水呆然。恨恨地瞪了顾盈盈半晌,她一咬牙。
“不行。我儿子不能跟着你。”
顾盈盈面sè一变,就想发作。
云若水已及时又接着道:“我可以跟着你。但是我的儿子,我不能让他跟着我们,去到那危险的地方。你将解药给我,我把他,托付给一位朋友照看。”
她冷冷地盯着顾盈盈。“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在我的身上,也用上你们唐门的毒药。”
顾盈盈一愣。
仔细地打量着云若水,半晌,她一声娇笑。“好!”
手一扬,两枚丹丸同时向云若水飞来。顾盈盈漫声道:“绿sè的是‘恬梦香’解药。红sè的,是我唐门另外的一种毒药。你吃下去,我就放你离开,去托付你的孩子。”
小孩子折磨起来哪里有大人好玩?何况云若水才是她名正言顺的对头人!
*****
客栈的院门打开。云若水怀抱婴儿,缓步而出。
客栈的对面,是一家小酒馆。
“事情办好了?”
雷易青隔窗望见云若水过来,急急地放下酒杯,起身询问。
他的面sè却突然一变。指着云若水怀抱中的婴儿,惊疑不定。
“这是……?”
云若水凝目望着他满面的疑惑。凄然一笑,道:“他是我的孩子,乐乐。”
她小心地抱着怀中的爱子。乐乐已经从恬梦香的药力之下,清醒过来了。小小的眼睛才一睁开,就“哇”地一声,想要放声大哭。云若水急忙扭身哄他。婴儿眨一眨眼,似乎感受到她满怀抱的柔情,忽然甜甜地冲她一笑,不哭了。
云若水痴痴凝望,双眼一时模糊。
“他是我的孩子,乐乐。对不起,我刚才没有告诉你,我想要那藏宝图的真相。”
半晌,云若水才抬起头来,冲着雷易青,苦苦一笑。
“元丰已经死了。我的孩子,乐乐,也被我昔年的对头人给抓了起来。她逼迫我用那张藏宝图,来换回我的孩子。我没有办法,只有求你,将那张藏宝图,让给我了。幸好你如此慷慨。多谢你,如此慷慨。”
她抱着婴儿,冲着对面的雷易青,忽然屈膝,一礼。
雷易青急忙扶她。一时间慌得竟有些手忙脚乱。
“没什么,这没什么的。”他一连声地道,“不过是一张破藏宝图而已。什么氤霞仙丹,我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过。武功是人练出来的,修仙学道,这样虚无飘渺的事情,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凭据。裳儿她糊涂了,我却从来不信。如今这藏宝图能够用来,救回你的孩子,那是最好不过。云姑娘,你……你不必这样多礼的。”
他一边说着,手已扶上云若水的肩头。他想要扶她起来。她却坚持着用力,不肯起来。手忙脚乱间雷易青的手一滑,已是不小心碰上了云若水的脖颈。肌肤细腻如玉。一刹时肌肤交触,感觉到她的肌肤细腻如玉,雷易青就象被火烫着了一般,猛地缩手。面sè,也一刹时通红似火。
“对不起。”
雷易青怔呆了半晌,讷讷地道。
云若水低下头去,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道歉一样。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吸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扬目望着他。然后她重又一屈身,双膝忽然重重地,跪倒在地!
“雷兄。”
她跪倒在他的面前,静静地凝望着他。
“云若水取走了本应属于你的藏宝图,又强自邀请,请你等候在这个小酒馆里,然后又抱着这个孩子,前来见你,其实,是有原因的。”她仰眸望着他,凄然一笑,“若水想请求你答应我一件事。请你,带走这个孩子,收养他,照顾他,让他一世平安。好吗?”
静默。
小酒馆中一时静默,满室鸦雀无声。
这时候并非吃饭时间,小酒馆中空荡荡地并没有什么客人在。只有云若水和雷易青两个人,一个站一个跪,凝伫在小酒馆里,如成化石。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太阳一点一点地西移。并非炎热的天气,雷易青却忽觉得自己的全身上下,有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一颗一颗地,沁了出来。汗水一刹时湿透了衣衫。他的心底,却忽然如同沉陷入冰窖一般,刻骨铭心的寒。
静静地凝望着你。就那样凝望着你。专注得甚至连拉你起来,都忘记了。此时此刻,充斥了我满眼满心的,为什么竟全都是,如此深重的,悲哀?
云若水。云若水。
云……姑娘……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易青才算终于,清醒过来。一声长叹,他伸手拉起了身前的云若水,也接过了那个小小的婴儿,到他的怀抱里。
低头看着怀里的婴儿,不再看那个容sè似乎十分平静,却又分明是,无限哀伤的女子,他轻轻地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