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谁识素衣红颜客(1 / 1)

天sè快亮的时候,元丰才疲倦地踏入家门。

他踏足家门,见庭院中静悄悄的,檐下的花木和院角的垂柳树都婆娑地摇,碎了一地月影。青砖石的地面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的异常之处。可是,不知怎的,却只觉得心头一阵奇怪。

惊悸。似这般平平常常,与以往每一次归家都毫无二致的庭院,今ri里却不知为何,竟教他莫名地感觉一种惊悸。那感觉……就仿佛这庭院里正弥漫着一股血腥。

他的心头猛地一紧。

“若水!”

他扬声急呼,身形也快捷地往房中掠去。

“啪”地一声轻响,房中烛光亮了。

烛光下,一个白衣的女子,披发赤足,站在当门处,正凝目遥望着他。那女子见他飞掠而来的身影,听见他那一声急切的呼唤,似是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微微地笑了。笑着,倒在他的怀抱里。

正是若水。

他的,若水。

***

“对不起,是我迟归了。”

依偎在室中,锦帐暖暖,烛光荧荧。元丰搂抱着身怀六甲的妻子,歉然望着她。

“是否我迟归的这半夜里,发生了什么意外?竟让你的表情看起来,如此脆弱。”

“没什么。”云若水软软地倒在他的怀中,简单地道,“发生了一点儿小事。我们等会儿再说。你先说,你怎么会迟至现在才回来呢?你知否我等你等候得满心焦急。”

“我那边也发生了一点儿小事。”

元丰苦笑。

“咱们那个掩人耳目的小店铺,今儿个撞上了桩人命案子,被本地的官老爷叫去问了半夜话。——咱们隐居在这里,要做个普通老百姓,只好对官府忍耐一二了。”

“人命案子?”云若水神sè微变,“什么人命案子?”

“此事说起来有些奇怪。”元丰见问,不觉皱了皱眉头。“是几个江湖汉子,在咱们店铺里买东西时,遇上了旧仇人,就打了起来,结果死了人。江湖寻仇原是常事,但此地不过一个偏远的小城镇,又不临官道,无缘无故的,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云若水的表情有些僵硬。过了一会儿她叹道:“这事情一点儿也不奇怪。只因这小城镇马上就要变成江湖闻名之地啦!”

“什么?”元丰愕然。

云若水苦笑,低声道:“你没有回来的这半夜,家里也邂逅了一帮子江湖人。在这里争夺什么宝物的藏宝图,打了个翻天覆地。最后死得只剩下了一个人,我放他带着那所谓的藏宝图走了。”

她叹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其实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思呢?反送了自己的xing命,真不划算。”

她依偎在元丰的怀抱里。“反不若你我这样看开世事,长相依伴,一生幸福,要开心快乐得多。”

元丰反臂搂住她,一时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他叹道:“说归如此说,世人有几个能够看得开?”

便算是他,又何曾真个、看得开了?

只不过眼前的情,比那被迫放弃的权势,在心中的天平上,无法自已地重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然,就算如此,午夜梦回,不是不留恋的。

“那是什么宝物?”

烛光荧荧。他看着身畔妻子的娇颜,摸着妻子小腹上隐隐的胎动,一时心下忽然痴呆,几乎连什么都忘记了。好大一会儿,才记起询问。

云若水摇头轻笑。

“据说是五十年前,曾经在江湖上掀起过一轮血雨腥风的氤霞仙丹。”她不屑,“江湖人总喜欢听风就是雨。区区一个传说,怎么就骗得那么多人相信了呢?漫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仙丹,就是真有,五十年前也早就被人吃下肚子去啦!”

氤霞仙丹,是五十年前的一个传说。

传说这氤霞仙丹乃是当时的一名武林高手,在被强敌逼迫,跳下万丈悬崖的时候,无意间误入了一个山洞,在山洞中所得到的。据说,那个山洞,原是上古时候,某修道之人的洞府。这仙丹,哪怕是已死之人,吃下去,也可以立刻复活,成仙得道。

传说毕竟是传说,听到这个传说的人,荒谬得竟没有人去寻思这其中的谬误。如果那仙丹真有这么神奇的话,那个最先携出此仙丹的武林高手,为什么自己不吃下它?

这仙丹却在当时的武林中辗转流落,害死了无数人,掀起了无穷的血雨腥风。

想不到五十年后,仙丹的传说竟又再起,并且,竟还有那么多愚昧的江湖中人,受其所骗,为它奔走撕杀。

云若水将夜来的事情细细说出,末了,摇头叹息。

元丰却只听得惊心动魄,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不知你夜来如此惊怖。若水,如果我早知如此,一定不管如何都会回来!”

他抱着她,在她的耳边喃喃低语。

“若水,若水,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我当然没事啊!坐山观虎斗,我怎么可能会有事?”若水笑,笑他太过关心。

“其实夜里的事情根本不曾记挂在我心里。我唯一担心的反倒是你。你以前从不曾一夜未归,我一直在担心你是否出了什么事情呢!”她叹息,“丰,以后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好。我也正想如此说呢。”

元丰点头。想了一想,又道,“不如我们明天开始,搬到店铺那边去住吧!两边虽都发生了事情,比较起来,还是店铺那边更妥当一些。这里是仙丹藏宝图的争夺之地,虽则你把那人和藏宝图都放走了,我担心还是有人会寻到这里来。”

他叹息,“如果不是你身子不便,其实,我们应该赶快离开这里才是。”

只是,云若水此刻身怀六甲,已满七月。她,实在不能够再颠簸流离了。

*****

搬到店铺里。

说是店铺,其实,原本是前店铺后住家的形式。后面供人居住的所在虽不算大,但居住上四、五口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以往,这里只有店铺雇佣的伙计居住,现在加上元丰、云若水两人,也毫无困难。

搬到店铺后的ri子,倒是波平浪静。

店铺里卖的杂货。小小的杂货铺,每ri里人来人往,算不上很热闹,也不算很冷清。常来买卖的人,都是这城镇的居民,大家也多半相识。象那ri发生的江湖人仇杀事件,倒是再未出现过。

毕竟是江湖。江湖,是远离普通人的。

闲下来的时候,云若水微笑。她想,她那时候放走那个叫李德胜的黑衣蒙面人,并让他带走那所谓的氤霞仙丹的藏宝图,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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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半个多月过去。

这ri云若水在房中做针线活。

针线活这个东西,云若水原本是不会的。正象炒菜那种事情,她当年原本也是不会的。可是自从嫁了人,又定居在此地后,她慢慢地也就学会了炒菜。现在,她的孩子将要出生了,为了给孩子亲手做些小衣服之类的,她也就慢慢地又学会了针线活。

她细心地裁剪、缝纫。小衣服快要做好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手里的线快要不够了。

皱了皱眉头,她起身向一旁的元丰道:“我去前面的铺子里拿些线来。”

便去了前面店铺。

店铺里此刻正有着客人。一个青衫风流的文士,带着一个小书童,正陪伴着一个白衣素服的女子,在店铺里买些簪钗首饰等物。

那女子容颜极美。小小的杂货铺里,原本并没有什么上好的首饰,那女子却极有耐心,对着那些普普通通的银钗玉镯,翻看不休。

云若水走进去的时候,不免看了那女子一眼。却也只是好奇地随便一眼罢了。一眼看过,她就只顾去向货架上,找自己需要的针线。

“咦?”

耳边却蓦闻一声惊呼。

这一声惊呼却出人意料的,并不是那男子和其书童所发,也不是店铺中另外的一个男子,那个伙计所发。发出这一声惊呼的,听起来又娇又脆,竟是那众人中唯一的白衣女子。

云若水有些惊讶,不免就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望过去,却见那白衣女子抬起头来,竟紧紧地盯着她的容颜,神sè中,似有欣喜。

“果然是你呢!”

那女子嫣然巧笑。

“难怪今晨我忽然心动,一定要往这边来一趟。果然就那么巧,在这里遇见了你呢!”

她盈盈地笑着,望着云若水诉说。云若水却一时愕然。她从不曾认识这白衣女子呀!这女子怎么却如此熟悉地对她说话?

“请问你是……?”云若水皱眉。她客气地询问。

那女子敛了笑。想了想,又笑了起来。

“你不认识我的。我却认识你呢!那一天,如不是你的一曲瑶琴,我也不能从多年的噩梦当中,终于醒来。认真说起来,其实,我应该拜谢你这个恩人呢!”

女子说着,当真就屈身垂首,拜了几拜。

云若水有些手忙脚乱。

“别这样!这位姑娘,你恐怕是认错人了吧?我并不曾认识你哩!”

她虽然喜欢弹琴,可从来不曾用琴声唤醒过什么人。一定是这女子认错人了。

她这样想着,却又想起来自己在长江畔等候元丰的那些ri子里,每天的弹琴,一时又有些不敢确定起来。江畔船上,谁知道有谁曾听过她的琴呢?

那女子一拜之后,却又站起身来,仔细地打量了她几眼。

“你脸上有些晦sè呢!”她皱眉说道,“怕你这几天会出什么事。真糟糕,我偏偏这几天又正好有事,抽不开身……”

想了想,她低头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

“送给你吧!带在身上,不要离开,也许能够化解你的一点儿灾厄。唉,我还有事情要做,就先走啦!等我忙完了这件事,会回来找你的!”

女子挥一挥手,拿着自己事先挑选好的几副簪钗首饰,走了。那陪伴她一起的青衫文士默不作声地跟伙计结了帐,也跟随而去。

等到云若水反应过来,想再向女子问个清楚时,已见门外马车辘辘,那白衣女子早去得不见了踪影。

好奇怪的女子!装神弄鬼的神婆吗?还是别有用意?

低头看着手里被强塞的玉佩,云若水宛尔。

管她什么来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笑一笑,信手将玉佩塞到了袖中,她转身往店铺后面走去。

她孩子的小衣服,还正等着她去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