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光由柔和渐变猛烈,又由猛烈逐渐转为柔和,终于,消失在西方的天际不见。
月华缓缓照耀大地。窗外的树影映着月光一起照进窗来,照shè在榻前的两人身上。
两个人,一个闭目沉睡,一个坐在床畔,默默地看。
元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沉睡的云若水。
看她的眉弯如柳,颊白似雪。看她的轻颦微蹙,睡梦中依然不安。听见她的低低呻吟,不知是身上伤口的痛楚,还是心上伤口的痛楚。小心地伸出手去,抚上她的额头,却只觉触手处,肌肤如冰。
轻轻地,一声叹息。
云若水、云若水!为何遇上你?为何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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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若水醒来的时候,月正天半。
时间,已是又过了一天一夜。
她坐起身来。这一坐起身,便觉出身上一股轻松,胸口的剑伤处也不再剧痛不已。低头看,发现伤口已被妥帖地包扎好。而身上原本的脏污不堪,也早已变成了干净清爽。一袭如雪长衣,轻柔地覆在身上,一如从前。
元丰真是个很细心的人。
云若水轻轻地笑了。本想隐瞒过自身重伤的事情,没想到还是没能瞒过。
瞒不过,也就罢了。
元丰呢?
她起身,向四周望。
元丰不在。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如水的月光,伴着她。窗户大开着,透过窗户向外看,可以看见四周花树参差,以及,对面一座高楼。
楼高可参天。
且上高楼。问素手、可能摘星辰?
云若水看着那高楼,忽然之间,起了一股冲动。一股妄想仰攀天宇深处,一试身手的冲动!
她纵身。雪衣凌风,仿似一股雪花,忽然飙过。人已上高楼。
“咦?”
站在楼顶上,极目仰望,天宇似乎更低了。然而比那天宇更先一步映入她的眼帘的,却是不远处抱膝独坐的,一个红衣人。
元丰。
“你终于醒来了。”元丰向她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再躺上一天。”
云若水笑了一笑。
她走近他,在他的附近坐下。
“多谢你帮我治伤。”她先道谢。又道,“深更半夜,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饮酒吗?”她注意到他手里的酒壶。
元丰颔首。他看了看手中的酒壶,又忽然一笑。
“你不能喝。”他笑着,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取出另外一盏盖碗。“你只能喝这个。”
盖碗打开来。浓郁的参香,一下子飘了出来。
“参汤?”云若水惊讶。
元丰点点头。
“你的伤势太重了。大夫说,那一剑只要再稍偏两分,你就肯定没命了。”他斜视她一眼,“真不知你怎么会那么大胆,受着那么重的伤,还敢若无其事地找我喝酒!从今天起,直到伤好之前,你都不许再喝。”
他的话中有一丝淡淡的责怪。说到最后,这责怪甚至显得有些霸道起来。
云若水素ri最反感这种语气的。但此时听着元丰这略显霸道的话,不知怎的,却竟然感到有些温暖。
奇异的温暖,似一丝暖流,缓缓地流过心田。所到处,冰消雪融。
云若水笑了起来。
“是。我不会再喝酒了。”
她接过参汤,小心地捧着,嗅那浓浓的香气。
“醉酒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我不会让自己,再醉第二次的。”
——伤心这种事情,同样也,一次就够了。她不会让自己,再伤心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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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月sè如霜。
楼顶一片静谧。
一缕箫声,忽然自楼顶悠悠响起,划破了这一片静谧。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吹的是一首辛弃疾的“青玉案”。词意婉转,缠绵悱恻,却,曲调莫名地有一丝生涩、一缕紧张。
云若水怔了一怔。
她低下头来,慢慢地细听他吹箫。手中的参汤依然温热,喝入口中,流下肚,浑身温暖。
青玉案。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人是谁?他所指的,是她吗?
是她吧……
她却心意彷徨。
“我……其实很喜欢听,你的箫呢。”
她低着头,不知不觉地,缓缓道。
“你的箫不如我的琴清冷,还带着一缕霸气。就仿佛,天下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握中似的。我很羡慕你这点。有的时候,我常常想,我是否太缺乏决断?就象这次入宫,明明不愿意的,却还是屈服了。而若是你,你定然不会,受别人的主宰吧!”
她的话忽然停住了。说不下去。或者,是突然之间,作下了决断?
“是琴么?”
目光梭巡,她看向他身后一条锦囊。那形状,似琴。
元丰面sè微喜。他点头,看着她。
曾经听琴。初次动心,便为她的琴。曾想琴箫合奏,可惜自此之后,她再未在他面前弹过琴。此时此问,她,yu为他奏一曲么?
她的纤指轻挥。囊解、琴现。
抚琴按弦。
萧萧一曲,目送归鸿。
元丰倒吸一口气。
琴声响起来了。泠泠的琴韵,很快和箫声杂成一体,浑然天籁。听在耳朵里,再分不出哪是琴韵、哪是箫声。可是,为什么,他的箫声,不知不觉间,竟随着她的琴韵,变了调?
她弹:“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
她唱:“我yu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她清冷地弹、低低地唱。慢慢地,一脸的容sè,却越来越是决绝。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铮——”
蓦然间,一声脆响,弦断曲绝!
云若水推琴而起。
“徘徊犹豫,终须决断。爱恨牵缠,何堪萦系?知君有意,愧我无心。高山流水,且谢知音。明ri天涯,更不相逢!”
她推开瑶琴,站在楼顶上,望着他,朗声决绝。
***
这时月已将沉。东方的天际,却仍昏暗无光。正是黎明之前,最暗时刻。她就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站在高高的楼顶上,迎着风,任一身的雪衣,随风飘摆,用毅然决然的神sè,凛凛地,望着他。
元丰的心,直沉到了渊底。
她知道了他的心意。却,再没有这么明确明显地,拒绝了他。
她拒绝了他,又将何去?
他望着她的脸,神sè复杂。她的容颜是如此眩目惊心。让他在不知不觉之间,为她心动、为她心碎。
“你……”
他看着她,许久、许久,一声轻叹。
“我早知你会这么答我。但请你再告诉我,你离开此地之后,又往何处去?”
他看着她,追问:“是复仇,或隐居?”
复仇。向何人复仇?元丰在眼前。家人和师门,却,终究是家人和师门。而隐居,天下茫茫,孤身茕茕,她一个单身女子,又隐向何方?
云若水面sè一变。
“我不复仇,亦暂不隐居。”她看向东方的天际,目光深沉。“我要先去找到他们,把事情,问个清楚明白。我需要一个解释、一句回答。他们欠我这句话。”
而后——
而后,亲情恩情,一笔勾销。
“是吗?是这样子啊……那么,就请让我以此一杯酒,为你饯别吧!”
身前的红衣男子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小酒壶递给她。
“虽然你的伤势还没好,按说还不能喝酒。不过小饮一杯,应该还没有问题吧!就送你一杯酒,算是我为你饯别。以后,我们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呢。”
他笑。笑容很苦。
她默然接下酒壶。
自斟一杯,自己饮下。酒很香,很冽。这壶酒,是好酒。可是再好的酒,仅仅一杯,还是醉不了人的。
醉酒的滋味,一次便已尝够。他对她来说,亦是美酒毒酒,须当放弃。
放弃他。此心狂乱。念去去天涯,恩怨难明。叹韶华逝水,往事成梦。休、休、休!
“当啷”一声,酒壶坠地。
“啪”地一声,酒浆四溢。
“这酒……这酒!”
云若水身子忽然一个踉跄,猛地瞪大了眼睛。
浑身绵软。双腿无力,一下后退,眼看就要坠下高楼。
“小心!”
一双大手迅疾伸来,扶住了她。
抬望眼,就对上了眼前红衣男子,那一双深沉难测的眼眸。鹰隼一样凌厉、山海一样温柔呵!一瞬间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酒中下有化功散。你的武功,暂时被我禁住。”
沉静地望着她,男子的语声,平淡如水。
“抱歉。为了留下你,不得不出此下策。情非得已,还望云姑娘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