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力的惊叫却只淹没在喷射而出的妖冶鲜血之下,史达蒙手中的银镖直直没进了卫露婉的胸口又自背上惯出插入了远处的木桩。
紧接着“嗖!”的一声轻响,悬于卫吟瑞满弓上的利箭刺穿了史达蒙的心口。
静谧之中,两抹孤落的身影几乎同一时刻倒向血泊之中。
“婉儿,”卫吟瑞丢下弓箭向着卫露婉跑来。
史达蒙与卫露婉咫尺距离,仿佛又隔了千山万水,他们的双眸第一次默契的聚焦到了一起,当史达蒙在这生死瞬间才能感觉爱人眼角的泪是为自己而流时,竟觉心头一颤,似乎一股暖流温了身也暖了心,他虚弱的将手探到卫露婉的颊旁却并没有真实的抚上去,而是遗憾一笑,垂手闭起了眼睛。
“婉儿。”卫吟瑞疾步上前将卫露婉紧紧抱在怀中。
我也顾不得其他,扑上前来察看婉儿伤势,一见之下,心已透凉。
楚毅轻轻挽上我的肩头,问道:“怎么样?”
我反手扯裂衣襟,紧紧压在卫露婉的伤口上,贯身疼痛猛地击向身下奄奄一息的卫露婉,令她咬唇重重抽吸气息,触手鲜血横流,我抬眸只是向楚毅摇了摇头,意已明了,卫露婉没得救了。
卫吟瑞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欲要说话,却喉头干哑得发不出声音,两行清泪早就挂上脸颊没有半点遮掩的释放心中的疼痛,那痛似比箭伤还要痛上万倍。
这时,几骑骏马飞驰而来,跃箭军团立刻为马行让出一条通路,驰在最前方的卫吟宇看到眼前的一切,紧紧蹙起了眉头,一个利落翻身跃下马背,半刻未停冲到婉儿身侧,“来人!马上把伤药取来!”
身后卫祥跃也是几步跨上蹲至卫吟瑞的身侧,向我问道:“馨琼,可有办法救婉儿!”
手下只是稍微失力,卫露婉伤口处的血便漫过手掌染透衣衫,仿佛变成一片红云,要将此时鲜活的生命带走,让眼前之人消失于黑暗之中,我轻叹一口气道:“银镖穿胸而过,正中要害,对不起,我已无能为力。”
卫露婉听闻只是浅浅一笑,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将鲜血带出了喉咙,血沿着她的唇角淌至瑞王的怀中,“没关系,这是亏欠你们的,用命一并还了。”
卫吟宇握上她的手,轻声道:“婉儿,撑着,朕会想办法救你。”
卫露婉摇摇头,“不要救我,皇兄,婉儿自知罪孽深重,当初是婉儿对母后说了绝情的话,要母后将亏欠我们的用性命偿还,又是我假冒母后书信,蛊惑瑞哥发军叛乱,如我这般叛兄拭母之人根本不值得救。”
“婉儿,朕不怪你,再没有人会怪你。”卫吟宇道。
卫露婉轻轻一笑,转眸望向已是泪流满面的瑞王,一双凤眸似乎瞬间添了几分光彩,她吃力的扬手抚上瑞王脸颊,“怎会没人怪我,到了此时瑞哥气我,气到甚至不愿与我道别……”随着精神的振作,身体的伤痛之感猛然侵袭而来,她低吟一声,咬住了下唇,手再没有力气举着,却一下被瑞王重新按回了脸上。
瑞王双目赤红,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挤出了几个字,“婉儿……我不怪你……”
卫露婉看着瑞王泪流满面的样子复又轻轻一笑,“瑞哥,婉儿知道了……婉儿记得,瑞哥欠着婉儿一个承诺还没有兑现,不知瑞哥是否记得?”
卫吟瑞心如刀绞,向婉儿点头,“当然记得,二月桃花盛开,我会陪着你一起隐于天下看尽桃花美景。”
卫露婉道:“瑞哥,二月都将过去了,不如现在就带我去吧……”
卫吟瑞心头猛然抽紧,脸颊之上已不知是自己的泪还是婉儿的血,只知那里一丝温热也无,他淡淡噙起笑容,将卫露婉紧紧抱在怀中,一匹骏马已被卫祥跃牵制身前,他起身对跃王略一点头,所有谢意与歉意便全在这一眸之内道尽,抱着婉儿跃上马背,悠悠向着那片曾让两人许下此生誓言的桃花美景而去。
黑如深渊的军营只有点点火簇拼命的向我们展示温度,然而无尽的悲凉不仅席卷着大地也侵蚀着在这战场之上每一个人的心,不论是活下来的人,还是死掉的人……
我不禁想问:战争到底要以何为代价,权力到底要用什么铺砌,若是这万里疆山,必须用鲜血滋养,必须用性命交换,那么他们,真的还愿拥有吗……
三日有余,厦门关内熊似火焰终于灭尽,当百姓回归这座几乎所剩无一物的家乡,痛便如蛇蝎,蚀骨啄心,他们痛的不是那化为灰烬的身外之物,而是曾葬送此处的将士们。
百姓自发为故者守灵祭悼,偌大厦门关白幡如海,天亦有情,翩然下起了冷雨如冰。
小雨淅沥,洒落人间,连绵百里的硝烟战火,锋芒灰土,都被这丝丝雨帘无声冲洗,雨帘长垂天地,卫吟宇独自一人默默站在城楼上眼中只是无穷无尽的白。
楚毅拉着我的手走到关口,垂眸轻轻对我说道:“去吧,与他谈一谈,为了救你他做出了最多的牺牲。”
一战全胜,天源卫正的疆土没有半点缺失,这样的胜利却是用五十万人的性命换来,是用三十万百姓的家园换来,也是为了护我周全,才会出此下策,我已在心中道了无数次的“卫吟宇,谢谢你。”而在与他面对面时,却是如何都说不出了。
我无声的站在他的身侧,漠然望着遍布全城的白幡,苍白的面色竟比眼下的白还要清淡。
卫吟宇也不说话,他轻轻握上我的右手,轻声叹息,仿佛只在我的面前不用掩饰他周身的疲惫与身为帝王的无奈,反而内心宁静而祥和了。
如此这样,他只静静拉着我,直到日落西头,才开口轻言,“馨琼,朕要放手了。”
我微微一怔,又是一段凝重的沉默后,我的唇角挂起了一抹浅笑,“卫吟宇,无论我在何处,我都会记得中天都内始终有一人可以牵着我的手从日出至日落,就算不发一言,却在心中道了无数次的珍重,许了无数次的承诺。”
卫吟宇凄然抬头,仰望飘雨涟涟,眸中是难言的寂寞,嘴角却如我一般挂起弧度,转身渐渐隐于尽头。
暮色暗淡,残阳似血,天上的雨停了,落日的光芒四射,刺入眼底又渗进了心头,雨过天晴的天空偶尔划过云影淡淡,如梦似幻仿佛他转身前那清澈的笑。
只是云淡风轻却有痕……
天源卫正693年的这一刻,楚毅悄然而至,将一件轻薄的披风搭在了我的肩头,我将头轻轻靠上他的肩膀,这一刻的温暖如初,却是我盼望了好似几世才终于拥有的。
我微笑着对他说:“楚毅,有一日当我必须要离开之时,你会不会后悔我们当初的相遇?”
楚毅唇角挂起清俊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与你相遇是这一世最大的幸运。我怎么可能后悔。”
我抬眸看他,他那俊逸的面容不知为我添了多少倦意,黑亮的眸心映出我的倒影,已经嵌进其中,我忍不住仰头将朱唇覆上,轻轻问道:“楚毅,这一世我曾做过你的仇人,做过你的棋子,也做过你的爱人,不知是否有幸再成为你真真正正的妻子?”
“琼儿,”楚毅捧住我的脸颊,几乎狂热的在我唇上烙上一吻,“我愿意陪你走过的何止只有这一世!我要你做我的妻子生生世世!”
他将我带入怀中,手指穿过我幽凉的发丝,眸中尽是幸福:“我都不知等这一句等了多久,明日,明日我便回去鹤仙山顶,我要给你一个风光的婚礼。”
我微微撑起身,暖暖说道:“楚毅,我已经等不及了,我们就在这里成亲如何,就在这城楼之上,就是此时,以天地为约,日月为盟,我要成为你楚毅的妻子,与你携手此生,生死不离。”
楚毅深笑,一把拉住我的右手跪于月下,我便随他一起,向天地叩拜。
拜天地,原来不是想象的那样简单,带着虔诚和执念,这不悔的四拜,都许下不离不弃的盟誓。
楚毅随后将颈上的一支碧玺取下,为我挂于胸前,两颗一摸一样的黑色碧玺便迎着月光泛起柔柔光泽,承载着我们的爱情步入下一世轮回。
我与他十指相扣,相忘彼此,这流畅的每一个动作仿佛刻在了彼此的灵魂之中,生生世世,又在来生来世。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这里,在此时,我,尹馨琼已成为,他,楚毅的妻……
天源卫正皇帝凯旋归朝的一日终于到了,天微和暖,万里晴空,厦门关口卫正大军已是整装待发,我和楚毅牵手立于一侧,决定提前返回鹤仙山。
在即将出发之际,卫祥跃兴冲冲的跑到我们身前,向我展颜一笑,爽朗说道:“尹馨琼,临走前也不来知会我们一声。”
我亦笑道:“也不会走远,不过是回去鹤仙山,跃王若是哪日空闲想到我,可以上山来叙旧,哦,到时别忘了叫上卫祥宾,他有好酒。”
卫祥跃垂眸摇头,轻笑出声,然而笑声止,眸色却挂起不舍,“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了。皇兄没来送送?”
我微笑无声,“有你来送就够了。”复又大笑,上前拍上他的肩膀,“毕竟我曾是跃王的部下,跃王是领导,看来我这部下的能力还是曾经得到过领导认可的。”
卫祥跃眼神一凛,双手交叉胸前,“若说起来,你这一生的身份也太过丰富了点吧,想来你做过青楼侍婢,做过漠北公主,再成为漠雅皇妃,还做过我跃箭军的军师,真是一个神奇的女子。”
“现在便只有唯一的身份了。”楚毅摇头浅笑,上前说道:“从今往后,再不能由着她,宠着她了,她现在只能是我楚毅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
我嘟嘴一嗔楚毅,“就凭这身份便还是要你宠着惯着的。”
楚毅拉起我的手,“那我岂不是永无翻身之日。”
“对,你就别想翻身了!”我笑道。
楚毅扬眸看我,那浓浓暖意如股股热流,温暖着我。
“行了啊,差不多就得了。你们两人恩爱,不用在我面前故意显摆,我还要赶十天路才能见着我妻呢。”卫祥跃责道。
我们三人相视一笑,然而都陷入了幽幽沉默,心中满是离别之苦。
卫祥跃打破寂静,忽的口中清亮的哨声响起,自远处便有一白、一黑两骑骏马驰来。
我待看清楚了,忍不住迎上前去,开心的大叫出声,“楚毅,是雪驰!还有司格勒送我的马!”
卫祥跃淡淡说道:“皇兄连夜请人寻来的,算是送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未等雪驰及黑马靠近,我早就迎了上去,向它们扬臂一抱,便将两匹宝马揽在了怀中,它们宠溺的在我怀中摸蹭,亲近之意表露无遗。
楚毅略一仰首,向着城楼高处看去,仿佛那里正站着卫吟宇,淡淡说道:“跃王,请将我的谢意带给他。”
卫祥跃点点头,“我会的。”
我与楚毅一人一骑,御马驰奔,回眸之时快要望不到那高高的城楼了,我终缓驰了马,淡然浅笑,那里也许正站着那个人,那一个真心祝福我们的人……
九年后……
天源卫正701年四月,天帝宇正携天后出巡,暮春之际,徐风艳阳,繁花似锦,天下政通人和,四处歌舞升平,天源真正大统,国泰民安……
却至夕阳奚落天帝突然收到一封密函。
荼靡染泪,花纷飞……
那一日天帝白衣素服,立于一方高地,面对着东方整整站了一夜……
天后梦蝶抬头,眼前那颀长的背影,在春光拂晓的天地间显得如此孤寂,如此渺小,那个人不过就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也会因爱人离去而束手无策。
她走近天帝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只有这样挨着他才能感到天帝心中的悲伤,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悲,一种生死不能的伤,原来他不动,不言,并不说明他不痛……
“皇上,”梦蝶轻声唤了卫吟宇,“臣妾会一直陪在皇上身边。”
卫吟宇没有说话。
梦蝶心痛如刀绞,绕到卫吟宇的身前,却在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看到挂在卫吟宇双颊上的泪光时,愣愕了。
卫吟宇幽寂的眼底好似失了威武,失了往日的沉着与一切的辉煌……
第三日清晨,梦蝶从鸾榻上醒来,身侧空落,依旧没有卫吟宇的身影,她正欲穿衣,猛然发现至于枕下的一封信,信中只有一句,“一切安好,放心。”
那日早朝天帝并未出现,天后称天帝龙体微恙休整数日后返朝。
……
四月,青山黛尽,云雾飘渺,鹤仙山顶忽见一俊逸青年,身着锦缎长衫,寻路前行,常被烟岚萦绕,花瑶缤纷的山间美景流连忘返。满山彼岸花香,香溢满心,山间偶有百蝶翩飞,仿似身处仙境。
青年复行山路,听得远处笑语玲珑,他心下一紧脚步疾快,待到看清林间有一八岁女童采撷芳草,犹见伊人……
后记爱了人,相望彼此常常落泪,都变成癫狂的疯子,哭着笑,亦会笑着哭。
生离别,即便不能携手终老,都变成天降的仙子,不言不语,读取灵魂的色彩。
我会等你几生几世,沧海彼岸,朝代更迭,等上千年,又何妨。
终于,千万年已过,万万年之后,在那亿万人口之中,我独独认出了你,忆起了爱,你的每一丝气息都成就了我流动的血泊……
……
我的头很昏,颤抖着睫毛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天花板雪白,楚毅最后的笑脸清晰如在眼前,一幕幕深情意长夹杂在嘶心的不舍中。
耳边的“滴,滴”声,不断催促着自己清醒些,再清醒些。我微微侧头,发出声响的是停在床头的监视器。
扣在口鼻上的是氧气罩吗?我抬手够向脸颊,手腕却被人温柔的拉住,“终于醒了。”
我眨巴着双眼,眼角的泪痕却不经意间滑落,那个人穿着一袭白衣,带着万丈银光伏在我的身前。
这是21世纪的医院病房,而那个人是将我从死亡线上拉回的医生。
我隔着氧气罩,嘶哑着声音抽泣,不为别的,只为眼前的这个人是如此熟悉,熟悉到早已深深刻进了灵魂里,“楚毅……”
与楚毅有着相同样貌的医生,微微一怔,却立刻回过神,低头看了看挂在胸前的名牌,淡淡一笑,“是我,我叫楚毅。”
我知道他以为我看了名牌才叫出了他的名字,可他错了,他又如何知道我是凭着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唤出了这一句。
他温柔的伸手抹掉挂在我眼角的泪珠,动作那么轻盈和认真。
“楚医生,请您马上到急诊室去。”门外的护士看到眼前的情景,有那么一丝迟疑,好似打扰我们确实是不得已。
楚毅微笑着向护士点点头,又转头对上我的双眸,淡淡地道:“再睡一会儿吧,尹馨琼,谢谢你的坚强,欢迎你回来。”
微光莹亮,窗外的日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房中,我看着他跨出病房后还不忘转头向我微笑,俊影隐没在交睫一瞬的墨线后,我静躺着轻轻道出一句誓言,“谢谢你的承诺,携手此生,生死不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