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夏山庄是历代皇帝隐居医病的地方,但来火泉与冰泉疗伤无非是身染剧毒的皇族,所以在这山庄之内当职的侍卫通常把守严谨,便借此在山庄里设了关押重犯的地牢。这地牢在皇宫但凡被人提起,都会令人不寒而栗,久来就没人敢再说起。仿佛遥夏山庄的地牢就是一个被世界遗忘和恐惧的角落,山庄风景壮丽,然而一墙之隔,牢内便阴湿冰寒,腐霉糜烂。似乎地牢的各个角落都藏着冤魂厉鬼,凡是入牢的囚犯,即便不会被立刻处死,莫要在这里关上一年半载,只是能呆足一夜都是不易苟活。
在楚毅离开地牢以后,司格尧芷耳边一直充斥着风猎低嚎的声音,像是此后只有绝望相伴永生,她摇摇欲坠的跪在静躺地上的碧水刀前,眼泪仿佛已经干涸。
她忆着自己是如何哀求卫吟宇再见楚毅一面,见了又是多么的不知所措。
一个时辰之前……
远处狱阎堂四魔被人凌迟的惨叫声震耳欲聋,司格尧芷蜷缩着身子躲在牢房的角落。听得一方脚步渐近的声响,惊得全身瑟瑟发抖。
未想来人竟是当今皇帝卫吟宇,见了他,司格尧芷更加明白自己命数已到,她暗哑着嗓音问:“楚爷……我能否再见楚爷最后一面?”
卫吟宇脸色冰寒,稍稍向后退了一步,立刻便有侍卫打开了牢门,之后,再有刑官举着一碗毒酒走进了牢房。
司格尧芷脸色煞白,怔怔看着毒酒摇头,“我要先见楚爷,让我见楚爷,不然我绝不会喝……”
刑官双眸一细,冷声道:“犯妇住嘴,你敢和皇上如此说话!”
司格尧芷身体一震,看向卫吟宇哀求,“皇上,民女只不过是为了夺回自己的丈夫,难道真的罪可致死吗?就算如此,民女在死前,也要再见自己的丈夫一面。”
刑官听闻,上前一把抓住司格尧芷的长发,将毒酒凑至她的唇前,“你若不喝,就是抗旨不遵。”
“住手。”卫吟宇声寒气冷,喝住了刑官。
刑官听闻立刻放开司格尧芷,单膝扎礼,等着皇帝重新发号圣令。
卫吟宇看着斜倒地上的司格尧芷,“你该知道不管你与楚毅有何关系,只要是伤害尹馨琼的人,朕绝不会放过。”
司格尧芷端跪起身,重重叩了个头,“皇上,民女对于尹馨琼所做之事,自知罪孽深重,百死莫恕,只求死前再见楚爷一面,请皇上成全。”
卫吟宇看了她一会儿,终是点头,身侧刑官立刻会意跑出了地牢。
过了片刻时间,楚毅脸色青紫的走来,卫吟宇负手望他,两人相视一眼,只是轻轻点头,错身而过。
当楚毅站在司格尧芷身前,周围人等便都随着卫吟宇退了干净,身下的司格尧芷显然一直跪了多时,身形单薄,脸颊没有半点血色,直直望着楚毅发呆。
楚毅垂眸看他一眼,微锁的眉头未见舒展,“木魔所养毒蝎是天下邪毒之一,害人无数,你可知道?”
司格尧芷,落泪点头,“知道,可是……我并不想她死,只要能够与男子……”她突然收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楚毅冷笑,转身背对向她,此时他甚至不愿多看司格尧芷一眼,“你想错了,不管在尹馨琼身上发生何事,我都不会在意,我要的只是她能够平安。”
冷风抽面,司格尧芷的心好似被风抽得生疼,看着自始至终就没有给过自己一丝温暖的丈夫,积了这么久的孤怨不可抑制的化为冷言,“从嫁给你的那天起,你的心里就只有她,为了她你可以忍受毒瘾,为了她你可以承担骂名,甚至为了她不惜一次一次的伤害你的妻子。你可知道,我要作何感受,我的心又有多疼。每一天我都是抱着希望活着,只希望你能看看我,哪怕只是一眼,却每一天都在绝望中摧残着自己。但我依然厚颜无耻的留在你的身边,因为没有你我都无法呼吸,你可知道这些!”她缓缓起身,手中已将藏于鞋履中的碧水刀握紧,“你知道,你全都知道,只是我当真如何做也不及尹馨琼的一颦一笑,哪怕只是哀求在你的身边,也不会得到允许,就算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得到你的半点怜惜!”她越说越绝望,甚至绝望到将浓浓爱意化为了深深恨意。
她轻笑一声,就算楚毅站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也不过是静静地听着她的哭喊,冷眼看着她的挣扎,她得不到,永远得不到!
“好!”忽而寒光一闪,司格尧芷将碧水刀刃脱鞘而出,“我得不到的,尹馨琼也别想得到!”
她猛然上前一步,只见黑暗中划出了凛冽的银光,分外刺眼,于是紧紧闭目将沉重到再难承受的怨恨全部加诸于楚毅身上,这一剑刺去,自己的心也就死了。
“滴”一声清澈的落水之音,空彻响起,她紧蹙了眉心,盯向手中的碧水刀。刀刃已没,再也看不清楚,唯见那沿着刀身频频滴落的血水,迅速在冰冷地上积成一汪血痕。
“楚爷!”司格尧芷没有想到他不躲,她仰起头怔愕的看向楚毅的侧脸,“你……”
楚毅并未转身,也似乎感觉不到半点疼痛,那深**在腰间的刀柄看上去是那么冷漠,都不及他的身形半分冰冷,“我亏欠你的,可以用性命偿还,我的错却绝不能让琼儿去承受,司格尧芷,多谢你这一剑,从此我们两不相欠,我再也不愿见到你。”
说罢,楚毅单手一抬,握上了宝刀,猛然拔出,一股血流瞬间喷出,落了司格尧芷满身,他把染血的碧水刀掷在她的面前,风如针芒,挑动着染血的衣角。他将披风缓缓遮住伤口,举步绝然而去。
司格尧芷不敢置信地看着楚毅消失在她的视线中,过了许久,她缓缓低头看向地上的一趟血痕一直延伸至前方的黑暗,跌跪在地,垂落身侧的手碰到了染血的碧水刀,复又惊吓的一下缩回了手,却是满目鲜血,耀眼,那双手上已经沾满了楚毅的血,甚至还留着他的温度。
如此跪了许久,脸颊僵木的肌肉不自觉的**了几下,她慢慢恢复知觉,从身前握起了那柄碧水刀,唇角浮起了一丝清晰的笑痕,将和着楚毅血流的剑刃划过了喉咙。
在这个悲凉的冬天,躺在温润的血泊中,再不觉得寒冷,远处透进的微光像一道极致的美丽直抵心口,楚毅安静的坐在亭下抚琴的景象静得如画,被爱深情浓染上了记忆的艳明色彩,只是轻问,这色彩能否永恒?
楚毅走出地牢的那一刻,看着尹馨琼的身影还是记忆中的那抹淡蓝,会心的笑了……
“楚毅!”
我们刚刚步回房间,楚毅已是再难支撑的跌坐在桌前。
我大惊失色,看着楚毅失了血色的脸颊,不知出了何事,“怎么了!”
卫吟宇与梦蝶并未走远,听闻房中的惊恐询问,复又折了回来。
“没事,别担心。”楚毅安慰道。
我紧锁双眉,无意发现自楚毅背后竟是有血滴落,猛地掀开他的披风,一下惊在了当场,他腰上的刀伤正不住的涌出鲜血,这一路楚毅只是运功封了血流,而此时再没力气忍住。
“是刀伤,”梦蝶看了卫吟宇一眼,急忙转身出去,“我去叫太医。”
心仿佛直坠深渊,我却强迫着自己冷静,迅速撕下自己的衣裙用力按在楚毅的伤口上,“卫吟宇,这房中可有针线?”
卫吟宇冷声道:“馨琼,楚毅似是被碧水刀所伤,他体内还有蝎毒,温毒与寒气相冲,伤口极难愈合,只做一般的处理不行。”
我听闻一怔,看向楚毅,“蝎毒?你体内怎会有蝎毒?”
楚毅轻轻一笑,“卫吟宇,别再吓琼儿,我真的没事。”
我不听,急忙搭上楚毅脉搏,辅流滑而浮,主思恍惚,辅关滞而沉,主体狂乱,这脉象分明便是冷暖相冲,难抵愈合,正与卫吟宇所说的一摸一样,再看楚毅伤口,真的皮肉外张,不停溢出暗血,一急之下抓紧了楚毅的肩膀,问道:“到底为什么?这伤真是被碧水刀所伤,那你的毒莫非来自我的体内?”
楚毅目光游离,即将昏迷过去,却伸手抚上了我的脸颊,“琼儿,不用担心……”
“皇上,”门外太医随着梦蝶已经赶来。
卫吟宇冷声道:“无论如何,给朕治愈楚毅,不然你们人头落地。”
“是!”
太医快速放下药匣,几位侍医便急步来到楚毅身侧将他抬向了床榻。我不肯放开楚毅的手,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梦蝶见状忙拉住我,柔声安慰,“放心吧,太医会全力救治楚爷的,我们先出去吧。”
不知如何,我的脸颊已经淌满泪水,轻轻放开楚毅,转身走到卫吟宇身前,冷冷道:“和我出去,我有话问你!”
浅灯微晃,映得两身清冷。
我抹掉泪痕,侧头不看卫吟宇,“你的关脉为何?把手伸出来。”
卫吟宇并不推辞,伸出的手定在半空,我立刻搭上脉关,号了半响后不住摇头,放手之时,无力再撑住身体,深深蹲下,那悲戚的哭声埋在臂弯深处,却让听到的人心如刀绞。
卫吟宇静静蹲在我的身前,扬手一下一下轻拂我的头,“别哭了,只要你能平安,一切都值得。”
我打开他的手,暗哑的声音从臂弯中传出,“不值得,你们是两个笨蛋!就算把蝎毒引到你们身体里,我不过只能再活十年。我会死,我会死的,你们救得了一次还能再救几次!”
卫吟宇手上一紧将我抱进怀中,“这蝎毒没什么,只要我们不被寒刃所伤,就不会有事的。尹馨琼,你也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我会想办法救你,我在想办法救你。”
我推离他的怀抱,双眸灼灼看着他,“卫吟宇,不要再试图救我。我要你发誓,不要再为我做任何傻事,将彼心换我心,我又何尝不是希望我爱的人能够平平安安。”
卫吟宇看着我的惊慌无措,重新带我入怀,抱得如此紧,紧到就算下辈子也松不开。
“皇上,”远处,梦蝶向太医询问了楚毅的伤势,不得以打断了我们,说道:“太医回禀,楚爷的伤势已经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