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前面说没说过,李灯住的是6楼。
这一天快亮的时候,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小错。
那时,他还在酱坊市,大学刚刚毕业,正在家待业。
有一天,他路过酱坊市精神病医院门口,看见小错穿着精神病患者的制服,拿着一摞书在兜售。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睛仍然炯炯闪亮,她一眼就看见了李灯,立即走过来。
"李灯,买几本书吧。
"她终于叫对了他的名字。
"谁的书?"她左右看看,神秘地说:"关于剪纸的书。
"李灯接过一本书翻了翻,果然是。
她又说:"我家还有呢?很多很多。
""都是你写的?"李灯问。
"不。
"她否定说,"作者在我身后!"李灯向她身后望去,她的身后果然挡着一个人,李灯还没有看清,一下就惊醒了。
这时候,天刚麻麻亮。
他猛一抬头,看见他的窗子上也出现了剪纸!那些苍白的猩猩在黯蓝色的天空中定定朝他看。
他傻住了。
转头看日历,上面写着11月8日。
又到了8号!他打开窗子,把那些剪纸都撕了下来。
他发现,那竟然是刚刚粘上的,糨糊还没干透。
他把那剪纸拿在手里细细看,它们的原材料是很旧的白纸,李灯希望在上面看见哪怕一个字,铅笔字,或者圆珠笔字,但是没有。
轮到他了!他的腿有些软。
他小心地把这些死神通知书拿到厨房里,烧了。
他怀着巨大的恐惧,洗漱完毕,穿鞋的时候,发现皮鞋里有东西,拿起一看,在刺眼的灯光下,鞋里有两个纸猩猩,它们苍白地看着李灯。
他来到书架前,翻开书,每本书里都夹着一个纸猩猩。
那些纸猩猩形态各异,千变万化。
他呆呆坐在**,等到太阳升起几竿高,才敢出门。
他看见门缝里也塞满了那种纸猩猩,甚至楼梯上也有纸猩猩,像冥钱一样。
上班后,他来到办公室,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发呆。
一个同事走过来:"李灯,你好。
""你好。
""你怎么搞的?脸色这么难看?""有点不舒服。
""你的信。
"那个同事把一封薄薄的信放在他面前。
他无精打采地拆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抖了抖,掉出来一个纸猩猩。
他愤怒地把那信扔进了废纸篓。
下班后,他不想回家做饭,打算找个饭馆吃一顿。
他走在街上,突然看见漫天缓缓飘落的都是纸猩猩!这是怎么了!他左右看看其他行人,他们并不怎么在意。
他拦住一个人问:"这天上的剪纸是怎么回事?"那个人戒备地看了看他:"什么剪纸?那是雪!"他呆成了木桩。
那明明是剪纸啊!他猛然想起小错的话:"我告诉你,这个世界很危险,你千万要小心。
我看见了那么多猩猩,像老鼠一样多!你不要只看眼前,它们随时都可能出现在你背后……"当时她说完,**地问李灯:"我疯了吗?"他感到--这些话不是小错说的,而是另一个人说的,这个一直躲在暗处把小错害疯的人,借小错的嘴,把这句话传达给自己。
小错疯了之后,成了那个人的工具。
难道自己也要疯了吗?难道今夜自己就要变成只有脑袋没有身子的残尸吗?他一直走到44路总站都没有看到合意的饭馆,天已经黑下来。
算了,不吃了。
他坐车回到住处。
进门后,他觉得这个家变得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家具都在原来的位置,没有被移动;墙色一如从前;连他早上碰掉的软盘,也还在地毯上。
可是,他仍然觉得这个房子变了样。
就像一个人拍了两张照片,尽管他的姿势和表情一模一样,但是,那绝不是同一张底片洗出的两张。
躺在黑暗中的沙发上,李灯恍惚看见了关廉的爸爸,他没有脑袋,只有身子,他直挺挺地走向李灯,说:我没有脑袋,只有身体。
我要让你们一个个都有脑袋,没有身体……随着夜越来越深,李灯的恐惧也越来越深。
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抓起电话,找警察。
"今夜,今夜有人要杀我!……""谁杀你?""不知道。
""你接到什么恐吓电话了?""没有。
""你掌握什么证据了?""没有。
""那你起什么哄?"那警察不乐意了,他说完这句话,似乎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生硬,又平和了一下口气说:"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你过来吧。
"李灯没有去。
放下电话,他也觉得自己有点荒唐。
他把一把尖尖的蒙古刀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准备一夜不睡,枕戈待旦。
奇怪的是,平时他那总是响个不停的手机,今晚一次都没响,房间里静极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还差半小时到半夜12点的时候,门突然响了。
"谁?"他抓紧那把刀。
"是我,小错!"是小错的声音。
她怎么从酱坊市精神病医院出来了?她怎么能找到这里?她在这个非常的日子,在这个非常的时间,突然来临,想干什么?难道她的疯是假的?难道一切都是她在捣鬼?……李灯镇定一下自己,走过去,把门打开。
他傻了。
黑黑的楼道里,站的竟然是那个陕北保姆,那个大名叫柴旦的女孩!她见了李灯,柔柔地朝他笑了一下。
李灯觉得这个笑很熟悉,想起他和她第一次见面,她在门口接他,就是这样笑的。
她终于出现了!李灯死活想不通,刚才她说话为什么是另一个小错的声音?"你……"他想质问她为什么欺骗他,可是,又一想,她似乎没什么错--她说她是小错,她的小名就叫小错,这在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的。
至于声音的问题,他又没有把柄。
"你忘了吗?我是那个小错的保姆。
你忘了吗?"她极其灵活地一闪就进了房子,并关上了门。
她来干什么?毫无疑问,她是来要命的。
李灯冷冷地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一直就知道你住在这里啊。
"她一边坐在沙发上,一边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李灯有点恼怒了。
"你跟我的主人说过的。
"李灯怎么也想不起他说没说过了。
"你来干什么?""听说你到我老家去看过我,谢谢你啊。
""我是路过,顺便去看看。
"静默。
石英钟挂在他和她中间的墙上,离12点还有十多分钟。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李灯假装没事一样问,但是他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还是给人家当保姆。
这一家的工资高一些,但是不供住,我又租了一个房子。
这不,我刚干完活回去。
"她说得很诚恳,但是李灯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他怎么都不会忘记前几个月的8号都发生了什么。
她突然出现,不可能是巧合,不可能。
李灯断定那剪纸的人就是她!"太晚了……"李灯抓紧口袋里的蒙古刀说。
"是啊,太晚了。
你别介意啊,我路过这里,就来看看你,平时我很少有时间出来的。
12点我就走。
"李灯犹豫了一下,不好再说什么,或者说,不敢再说什么。
时间走得极慢。
柴旦又说:"你最近怎么样?""挺好。
""你的脸色不好。
""是吗?""你要好好保养。
你们文字工作者,累脑子呢。
"她一边闲闲地说话一边闲闲地看表。
终于到了12点了!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把她的挎包打开,说:"我给你带来了一些剪纸,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李灯的心一沉--终于切入正题了!她果然拿出一些剪纸,有龙凤,有童男童女,他还看见了纸猩猩。
她站起来,把那些剪纸举起,伸向李灯。
她在灯光下直直地看着李灯。
李灯发现她的眼睛已经跟刚才不一样,闪出逼人的光。
"你想干什么!"李灯后退一步。
柴旦那手仍然伸着,说:"你说我想干什么?"李灯继续后退,她继续朝前走,仍然问:"你说,你说我想干什么!"她越来越近了!李灯忽然想起,公共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就是她!她突然龇出牙来,那牙跟猩猩的一样,很大很宽很黄,有两颗大大的犬齿。
但是她还在笑,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李灯掏出蒙古刀,发疯地在面前划拉,她并不躲闪,一步步接近他,好像那闪闪的刀锋是手电筒的光。
蒙古刀划到了她的脸,流下血,使她的面目更加狰狞。
但是,她好像根本就没有痛觉,刀子好像划到了胶皮上,她还是笑着走过来……李灯猛地冲到阳台上,狂叫一声:"救命!--"一头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