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最恐怖的一幕(1 / 1)

张古的决心一天比一天坚定: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

他产生了一个破釜沉舟的主意。

他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天快黑的时候,他到慕容太太家去了。

他要把那个男婴抱到自己的房子来过夜,他要和那个男婴再一次短兵相接。

出门前,他把家里的剪子小心地放到了他床头的枕头下。

又把擀面杖放在床边的一个空挡里,一个伸手就可以够到的地方……我们想不出对付一个婴儿剪子和擀面杖有什么用,可是,张古总要壮壮胆。

原谅他的举动吧,换了我们,还不一定有这样的胆量呢。

他也是人啊,又不是孙悟空。

他大气凛然地走进慕容太太家。

慕容太太正跟那个男婴摆积木。

自从迢迢死后,这个可怜的女人就把这个男婴当成了感情依托。

她和他在一起,就好像看见了迢迢一样,那感觉又温馨又凄凉。

她的眼神再不像过去那样明朗,那里面有一种永远不可以根除的悲伤。

她摆了一座漂亮的房子。

男婴插了一手,把积木“哗”地碰倒了。

她耐心地说:“没关系,妈妈再给你重新摆。

这一次啊,妈妈给你摆一个幼儿园……”张古进了门,站在一边静静地看。

她抬头看见了张古,说:“你吓了我一跳。”

张古看着男婴说:“嫂子,今晚让这个孩子跟我睡一宿吧。”

那个男婴认真地摆着积木。

慕容太太说:“怕他不跟你。”

张古:“没问题。

上次,卞太太把他放在我家里睡过一夜,他挺乖的。”

慕容太太就轻轻地对那个男婴说:“迢迢……”她又叫错了。

迢迢死后,她总这样。

她叹了口气,改正过来:“叉,你跟叔叔去睡一夜,好不好?”男婴把积木弄倒了。

张古把他抱起来,盯着他的眼睛说:“走吧,我那里有很多你爱玩的东西,还有录音机呢。”

“录音机”这个词似乎没触动他什么,他的眼睛东看看西看看。

就这样,张古把他抱出了门。

慕容太太在后面说:“他要是哭,你就给我送回来啊!”天彻底黑了。

张古抱着他回到家里,把他放在提前给他准备好的小**——张古的床是个双人床,很宽大。

他为男婴支的是钢丝床,小多了。

男婴坐下后,又开始认认真真地看张古的左瞳孔,神态像眼科大夫那样。

张古被看得心里发?。

他避开他的眼睛,转身拿来两个东西递给他,一个是录音机,一个是口琴。

男婴的眼睛终于转移了。

他把黑色的录音机推到一旁,抓过彩色的口琴,放在嘴上吹。

他竟然吹出了声音,很高兴,一只手挥来舞去。

这样看起来,他真是一个婴儿,没什么异常。

但是,张古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男婴玩了很长时间,终于有点玩腻了,把口琴扔开了。

他跟前没什么好玩的东西了,这时候他抓起了那个黑色的录音机。

张古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男婴摆弄了一阵子,似乎觉得录音机也没什么乐趣,又把它扔在了一旁。

天晚了。

张古为他铺好被子,给他脱衣服。

谁知他好像不同意,嘴里“呜呜咿咿”嘀咕着什么,下了地,歪歪斜斜地走到张古的大床前,笨拙地朝上爬。

那里埋藏着张古的剪子和擀面杖。

真是怪了!张古强行把他抱到为他支好的小**,他的嘴里又发出似乎很不满的声音,倔强地溜下地,又朝张古那张大**爬。

张古把他抱回几次,他每次都走过去。

最后,张古妥协了,他把他放在自己的那张大**,而他睡在了为男婴准备的那张小**。

上了张古的床,那个男婴似乎满意了,乖乖地让张古为他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张古故意把那个录音机放在写字台的桌面上,动作很大。

然后,他也躺下了。

他关了灯。

这一夜,更加黑暗,整个世界都被墨水淹没了。

恐怖迅速占据了他的心头。

那张大床在门口。

而张古睡的这张小床在房子的最里面,他要跑出去,必须要经过男婴。

这个男婴,他不动声色地抢占了自己的地盘,剥夺了自己的武器!现在那把剪子在他的枕头下,那根擀面杖在他的身边,张古想拿到它们太难了。

张古感到自己的情势极为不利。

那条无处不在的狗又开始叫了。

今天,它的叫声极为古怪,很尖细,很婉转,像一个女人在唱歌。

张古尽量躲避这跑调的歌声,专心致志聆听男婴的动静,不漏掉一丝声音。

男婴静谧,像死了一样。

那个录音机就在写字台上静静地摆着,离男婴很近。

那东西系着他的心思,也系着他的心思。

过了很长时间,张古终于听到男婴传来了轻微的鼾声,均匀而甜美。

听别人睡觉是很容易困的。

睡意在张古的脑袋里弥漫,越来越稠粘,像一锅糨子。

他像粘在蜘蛛网上的蚊子,越踢腾越黏糊。

他坚持着。

他知道,只要自己睡过去,那男婴就得逞了。

今夜,他只许成功,否则,更没有人能够看清男婴的真面目了。

为了引蛇出洞,他也由浅入深地发出轻微的鼾声,而且和那个男婴的鼾声参差不齐,很逼真。

模拟鼾声更容易睡过去。

又过了一些时间,张古真的坚持不住了……这时候,他听到除了他和那个男婴错落的鼾声,这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丝声音。

他一下就精神了。

他轻轻抬起头,影影绰绰看见那个男婴一边发着舒缓的鼾声一边悄悄下了地,他一点点靠近了写字台上的那个录音机!那条狗突然不叫了。

张古吓得面无人色!他终于亲眼看见这个男婴的另一面了!那男婴拿起录音机,蹑手蹑脚地朝外面走去,他的动作敏捷而无声。

他的鼾声跟他的身影一起渐渐消失了。

张古爬起身,光着脚跟了出去。

他豁出去了。

男婴出了门,像狸猫一样灵巧地向房子后面跑去。

张古跟他来到房后。

前面说过,17排房位于小镇的最北端,张古家房后是高高的草丛,再往北就是开阔的庄稼地了。

风吹过来,庄稼“哗啦啦”地响。

张古躲在房角,偷听。

在这漆黑的夜里,男婴突然开口说话了!他说话十分老练,而且张古听出好像有一点河北口音。

他对着录音机,大声说着一些奇怪的话:“口哑了,耳聋了,五腑六脏流脓了!口哑了,耳聋了,五腑六脏流脓了……”然后他号啕大哭,那哭声像活人被油炸了一样,令人毛骨悚然!张古吓得魂不附体,转身跑进屋,躺在**哆嗦起来。

那个男婴很快摸进屋来,他轻轻关上门,轻轻把录音机放在写字台上,轻轻爬上床去。

他没有弄出一丝声音来,而且他一直发着鼾声,绵长而恬静,还夹杂着一句含糊不清的呓语……天终于亮了。

张古一夜没睡,两眼猩红。

天亮了他的心就踏实了一些。

他认为这个男婴绝对是个异类,他属于白天的背面,属于另一种阴暗的时空。

而现在太阳出来了,张古觉得好像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和地点,他不那么害怕了。

此时,张古对男婴充满了仇恨。

他已经基本肯定,17排房发生的悲剧都是他搞的鬼。

男婴醒了。

他在被窝里玩,嘴里“呜呜咿咿”地说着他的儿语。

张古对他的伪装感到恶心和恐怖。

他装做没事儿一样来到床前,对男婴说:“走吧,我送你回慕容家。”

男婴还在“呜呜咿咿”说着他的儿语。

张古为他穿衣服的时候,手开始抖。

他看见他的头发上有一个草屑,那无疑是他半夜出去时挂上的。

张古为男婴穿好衣服,要领他出门的时候,顺手把那个录音机装进了口袋里。

他拉起了那个男婴的手。

他的心“怦怦怦”猛跳起来。

他惧怕那只小小的、白白的、嫩嫩的手,他担心他突然惊叫着抓住自己。

男婴没有抓他。

他乖顺地跟张古走了。

把男婴送到慕容家之后,张古把邻居们都叫到了慕容家。

李麻夫妻,卞太太,慕容太太,他们都不知道张古要干什么。

那个男婴拿起一只皮球,在手中扔着玩,动作很笨拙。

张古突然指着那个男婴大声说:“这个孩子会说话!”大家都愣了。

张古说:“昨天,我特意把他抱到我家去住。

半夜的时候,我亲眼见他拿着我的录音机,溜到房后,录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怪话,还鬼哭狼嚎。

他是个怪东西!以前出的怪事都是他搞的鬼!”大家都看那个男婴。

他专心致志地扔皮球玩,不小心摔了一交,爬起来,继续扔。

李太太小声说:“他还不懂事呢。

你怎么跟熊熊一样编谎话呢?”张古大声说:“你不相信我?”慕容太太说:“肯定是你做梦了。”

张古从口袋里掏出录音机,说:“你们自己听吧!”他打开他的录音机,让每个人戴耳机听。

可是,每个人听见的都是一群人在酒桌上说醉话的录音。

张古不相信,自己听,整盘盒带都是同一个内容:在很久以前的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上,大家在一起喝酒说醉话。

其中他自己的声音最多,最清楚。

张古傻眼了。

男婴一心一意地玩着……一直没说话的李麻说话了:“张古,最近你的身体可能有问题,你得到医院看一看。”

然后,他又俯在张古耳边小声说:“你是不是特别崇拜电影里的侦探?千万别走火入魔啊。

特别是不要再戴那个鸭舌帽了,更不要拄那个文明棍,镇里人都感到好笑,只有没人对你说罢了。”

张古竟然有了点动摇。

他知道李麻说的话是什么含义。

难道昨夜自己在做梦?三人成虎。

超过十个人都说你是老虎,你差不多就会认为你脑门上没有王字那是镜子的问题了。

超过一百个人都说你是狗屎,那你基本上就会闻到自己身上有臭气了。

那个男婴对大人说的话一点都听不懂,他还在玩他的皮球,嘴里发出呜咿呜咿的声音。

李麻夫妻回家了。

慕容太太进厨房做早饭了。

有人牵了牵张古的衣角,他转头看,是卞太太。

她低低地对张古说:“我相信你。”

然后,她垂下头,很怕事地走开了。

剩下了张古和那个男婴。

这时候,那个男婴停止了踢球,他转头看了看张古,那眼神简直就像换了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