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如果有人告诉赛微乐街的居民说福克先生已经回家了,那他们一定会感到非常奇怪。
因为门和窗户都照样关着,外面看来没有一点变化。
实际上,斐利亚·福克离开车站之后就叫路路通去买些吃的东西,自己就跟艾娥达夫人直接回家了。
这位绅士受了这次打击仍然和往常一样不动声色。
他垮台了!都是那笨蛋侦探的罪过!他在这次漫长的旅途中稳步前进,他扫除了无数障碍,经历了无数危险,路上还抽出时间做了些好事,然而,就在大功告成的时候,却碰上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祸事,使他一败涂地,不可收拾,这样的结局太可怕了!他离开伦敦时带了那么多钱,如今只剩下一点点儿了。
他的全部财产就只是存在巴林兄弟那儿的两万英镑了。
而这两万英镑还要付给改良俱乐部的那些会友。
按照旅途中他花的这么多钱来说,即使是赌赢了,他也赚不到钱。
显然福克先生决不是为赢钱才打赌的,他打赌是为了荣誉;但是这一回要是输了,他就会彻底破产,再说,这位绅士的命运现在已经决定了。
他很清楚自己该如何处理善后问题。
艾娥达夫人住在赛微乐街福克先生特为她准备的一间房子里。
她很难过,因为从福克先生说的一些话中,她已经了解到他正在考虑着一个伤心的计划。
实际上,我们知道,象他这样一个性情孤僻的英国人,有时思想钻进了牛角尖,就会选择一条极端悲惨的出路。
因此路路通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暗地却时刻注意着他的主人。
不过,这个忠实的小伙子还是先回到自己的房里,把那个开了八十天的煤气龙头关上,他在信箱里拿到一份煤气公司缴费通知单。
他觉得这一笔应该归他付账的煤气费该到此为止了。
这一夜过去了。
福克先生也照常睡了。
不过,他是否睡着了,这还是一个疑问。
而艾娥达夫人是一刻也不能合眼,至于路路通,他象一条狗似的守在主人的房门口,怕发生什么意外。
第二天早晨,福克先生把路路通叫来,很简单地吩咐他去给艾娥达夫人预备午饭,他自己只要一杯茶和一片烤面包。
艾娥达夫人一点也不怨他不能陪自己吃午饭和晚饭,因为他要用全部时间处理一些事务。
他今天一天都不下楼,但是他希望晚上艾娥达夫人能跟他谈一会儿。
路路通接受了主人吩咐,这一天的工作日程已经算是排定了,只要照办就行了。
他望着这位永远没有表情的主人,他还不想离开主人的房间。
这次无可挽回的祸事使他的心情很沉重;他的良心深感不安,他不住地在怨恨自己。
可不是!如果他把侦探费克斯的阴谋早告诉福克先生,如果他把这事预先向自己主人揭露,福克先生就决不会把侦探带到利物浦,那么也就不会……路路通难过得简直受不了了。
“我的主人!福克先生!”他叫着说,“您骂我吧!这都是我的错……”“我谁也不怨,”斐利亚·福克用非常镇静的语气说,“你去吧。”
路路通离开了主人的房间,见了艾娥达夫人,向她传达了福克先生的话,然后他又接着说:“夫人,我自己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我对他的情绪不能发生一点影响,也许您能……”“我对他又能发生什么影响呢?”艾娥达夫人说,“福克先生是一点也不会受我的影响的!我对他这种万分感激的心情,他知道吗?他了解我的心吗?……我的朋友,您快回去吧!一刻也别离开他。
您说他今天晚上想跟我谈谈吗?”“是的,夫人,我想一定是跟您商量今后您在英国待下去的问题。”
“好吧,”艾娥达夫人说,她显然是在沉思着。
今天这个星期日,赛微乐街的这所房子一整天都是这样沉寂,就好象里面没有住人似的。
当国会大厦钟楼上的大钟打十一点半的时候,斐利亚·福克并没到俱乐部去,自从他住进这所房子以来这还是头一次。
这位绅士再到改良俱乐部去干什么呢?他的同僚们已经不在那里等他了。
因为昨天晚上是星期六,在这个决定命运的12月21日八点四十五分斐利亚·福克没有回到改良俱乐部大厅,他的赌注已经输了。
他也不必再到巴林兄弟银行去取他那两万英镑了。
那些跟他打赌的对手手里有一张他签的支票,只要很简单地在巴林兄弟银行办一下过户手续,那两万英镑就转到他们的账上了。
福克先生既然没有必要出门,所以他就不出去。
他待在自己房间里,安排自己的事。
路路通在赛微乐街住宅里,不停地楼上楼下地忙着。
这个小伙子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
他过一会儿就到他主人房门口听听。
他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有一点疏忽大意!他从钥匙孔向屋子里偷看,他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路路通时时刻刻都在担心着怕会发生什么不幸。
有时他又想起了费克斯。
但是,他心里对费克斯的看法现在也转变了,他不再怨恨这个警察厅密探。
因为费克斯是出于误会,这和其他的人对斐利亚·福克发生误会一样。
他跟踪福克先生,并且把他逮捕,这不过是履行他自己的职务;可是我路路通干的是什么呢?……这个思想使他痛苦死了。
他觉得自己是最大的罪人。
最后,路路通感到一个人实在太痛苦了,他就去敲艾娥达夫人的门,他进了她的房间,坐在角落里一句话也不说,望着心事重重的艾娥达夫人。
将近七点半钟的时候,福克先生叫路路通去问一下艾娥达夫人现在是否可以接见他,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只剩下艾娥达夫人和福克先生了。
斐利亚·福克面对着艾娥达夫人坐在壁炉旁边一把椅子上。
他脸上一点激动的表情也没有。
旅行归来的福克和从伦敦出发时的福克一模一样,依然那样安详,那样镇静。
他坐在那里足有五分钟没讲一句话。
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来望着艾娥达夫人说:“夫人,您能原谅我把您带到英国来吗?”“我,福克先生!……”艾娥达夫人压制着自己那颗在剧烈跳动的心,回答说。
“请您听我说完,”福克先生说,“当我决定把您从那个对您说来是非常危险的地方带出来的时候,我还是个有钱的人。
当时我打算把自己的一部分财产分给您。
那么您的生活就会很自在,很幸福。
可是现在,我已经破产了。”
“这我知道,福克先生,”年轻的夫人说,“请您让我问您一句:天知道,也许正是因为我在路上拖累了您,耽搁了您的时间以致让您破了产,您能原谅我吗?”“夫人,您不能留在印度,您只有离开那些狂热的宗教徒,他们才不会再抓到您,您的安全才能得到保障。”
“可是,您,福克先生,您已经把我从可怕的死亡里救了出来,可是您还不满意,您还一定要使我在外国有一个安定的生活。”
“是的,夫人,”福克先生说,“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跟我主观的愿望相反。
目前我只剩下很少的一点财产,我请求您答应接受这一点财产,作为您今后的生活费用。”
“可是,您呢?福克先生,您以后怎么办呢?”艾娥达夫人说。
“我,夫人,”这位绅士冷静地说,“我什么也不需要。”
“可是,先生,您怎么去应付您当前的情况呢?”“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福克先生回答说。
“不过,”艾娥达夫人说,“象您这样的人是不会没有出路的。
您的朋友们应该……”“我一个朋友也没有,夫人。”
“您没有别的亲属吗……”“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那我真替您难过,福克先生,因为孤独是很痛苦的。
难道您就没有一个亲人能分担您的痛苦吗?可是人们常说,痛苦似重担,两人来分摊,强似一人担。”
“是的,夫人,有这句话。”
“福克先生,”艾娥达夫人这时站起来把手伸给福克先生,接着说,“您愿不愿我做您的朋友,同时又做您的亲人?您愿不愿意我做您的妻子?”听了这句话,福克先生跟着也站了起来。
他的眼睛闪耀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光彩,他的嘴唇在颤动。
艾娥达夫人望着他,从这位尊贵夫人的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睛里,流露出诚恳、直率、坚定和温柔的感情。
艾娥达夫人为援救这位曾经为她赴汤蹈火的绅士,她什么都敢作。
她那脉脉含情的目光最初使福克先生感到突然,接着他整个心都被这目光浸透了。
福克的眼睛闭了一会儿,仿佛要避开她那美丽动人的目光,使它们不再继续深入……当他重睁开眼睛时,他说:“我爱您!”他简单地说,“是的,说实在话,我愿在世界上最神圣的真主上帝的面前对您说:我爱您,我完全是您的!”“哦!……”艾娥达夫人把手压在自己心上,激动地说。
路路通听到屋子里打铃叫他,他马上进来了。
福克先生仍然在握着艾娥达夫人的手。
路路通心里早明白了,他那张大脸高兴得就象热带地平线上的夕阳,又圆又红又亮。
福克先生问路路通现在到马利勒坡纳教堂去请萨缪尔·威尔逊神甫是不是太晚了。
路路通高兴得连嘴也合不拢了。
“什么时候也不会太晚!”他说。
“那么我们就在明天,星期一,好吗?”福克先生望着艾娥达夫人说。
“就在明天星期一吧!”艾娥达夫人回答说。
路路通急忙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