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我是认真的。”我沉声回答姑妈,“我和月子已经约好了。去巴黎美术学院深造是她的目标,我会一直等她回来的。结婚这种事情……稍微推迟个几年也没什么问题的。反正我现在生活状况挺好,而且公司里事情也很多,建了家庭也照顾不过来。”
“小东……”我的决定让饭桌的气氛也有些僵硬,毕竟,五年可不是一段短时间,谁知道五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而且,如今我也已经是30岁的人了。30岁是一道分水岭。在中国30岁后结婚的人数量可不多。
“要不小东,你再考虑考虑吧?我看得出来你和月子关系很好,但是……五年,我想是真的太长了点。”姑父也是粗着眉毛对我说道。
“对了,读研不是也可以结婚吗。要不……你们就在这阵子把婚礼这事给办了?怎么样啊?”
姑妈也提议道,她的提议让我和月子都有些僵硬,我看了月子一眼,却发现她也很罕见地有些面色发红。毕竟面对这种问题,只要是个女人都会很羞涩,虽然月子和我只是演一场戏,但是,我和月子却真的有过男女间的情感。虽然现在是完完全全地兄妹,但是过去的那种记忆,可不说没就没的。
“这个还不行的……月子在日本的爸妈那边还得要商量,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的。而且还有国籍和居住权的问题……这些事都没有处理过。这些问题不处理的话,结婚是不可能的。”我沉下了气来,慢慢地跟姑妈解释,“姑妈,你也先别急,我说的等月子五年,是最迟五年,有可能明年后年就有结果……反正五年之内,我肯定会把结婚这件事搞定。”
“哦。但这也太不确定了吧……小东,你想想清楚,再拖下去,你年纪可就大了,结婚之后还要生儿育女,还有别的一大堆事情要做,要是年纪大了,就力不从心了啊。像我跟你姑父,现在年纪大了,哪里还有多少精力代养孩子啊。”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想的很清楚了。我已经做好打算了。我会等月子留学回来的。月子她也说她会等着回来的那天的。”
“我会回来的。我不会让阿东白等的。”
就在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月子忽然开了口,她那留着香发的头忽然靠到了我的胸口。
我惊讶地低下头,却看到月子躺在我胸口,仰着头,迷离着眼神,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阿东,我爱你。”
月子的话让所有的人目瞪口呆。
我也是愣住了。
这是我和月子来之前写好的剧本里所没有的台词。
然后,饭桌上响起了一片如浪般的叫好声和鼓掌声。
……
雪绮开学三天后,月子对我提议说她已经见过她一直希望见一面的姑父、姑妈和表哥了,她想再去老家看一看,毕竟,那里才是她真正的渊源。
我同意了月子的要求,吃了中饭后,我就带着月子一起去了我的老家扫墓。
虽然不是冬至,也没到清明,但是,在这个时候去上坟,我却没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觉。
确实,我很久没有去爸爸,还有我爷爷奶奶的坟上烧香了,我早就该去看看他们了。
那天是一个阴天,漫天乌云,寒风不断,当下了车看到我爷爷奶奶留下的老屋时,月子感慨着道:“好有感觉的房子呢。第一眼就觉得好像是从脑海深处挖出来的一幅画。”
我笑了。
月子说要进老房子看看,我打开了老房子的门,刚进门,月子就像一只狗儿似的皱起鼻子不断地嗅着。
我问她:“这房子我很久没回来打扫了,里面很多木头都发霉了。你就别闻了,又不是什么法国的香奈儿香水。”
谁想月子却摇头说:“可不是呢,我最喜欢闻木头腐烂的味道了。很有感觉呢。”
我当时一阵无语,没想到月子还有这样的特殊爱好。
之后,我大概地带着月子走了一趟老房子,把里面的阁楼、每一个房间的故事都告诉了她,包括我小时候在阁楼里听奶奶讲故事的往事。
说起往事,我心里就忍不住伤感,而月子也是和我一起感受着凄凉。
当我和月子走出苔藓丛生、霉味四溢的老老屋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那之后,我和月子去了后山扫墓。
我从小镇外的独仙那里买了一些冥币纸钱,点燃了香烛之后就再坟前跪拜。
对于中国的墓葬礼仪,月子懂得不多,所以只是跟着我的模样在坟前摆了花生鸡蛋鱼米肉,烧了纸钱后手持香火跪拜。
站起身来,月子理了理长发,而我笑着对她说:“现在终于是认祖归宗了呢。”
月子点了点头,对我笑笑。
“是啊。”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平复了,她说,“要是我能再早点来就好了。说不定……我还能见到我的爸爸呢。”转头看了一眼我爸爸的墓碑,月子有些苦涩地说道。
而我也是沉默了。
我爸爸的死,说起来……我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
如果,当初我把雪绮送到了民政局……或许今天的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把香插在了墓碑前,月子又闭上眼,合十拜了拜。
今天她穿了一身黑色的制服裙。
黑色的长发梳理地无比整齐,在瑟瑟的冷风中,她那黑色的秀发就那样一丝丝地解散开来,如同在水中化开的墨水。
月子的睫毛抖了抖,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瞳眸露出清亮的光环。
“想想人的一生,还真是短暂呢。”月子站起身来,漆黑的眸光却还是留在墓碑前,“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哭,会笑,会说话,会玩闹,可是一眨眼间,就什么都没有了。就像一阵轻烟一样……轻轻的一阵风,就什么……都没了。只剩下这样一座墓碑。”
月子幽幽地说着,最后发出了一阵感叹。
“现在想想,要是世界上真的有长生不老药就好了啊。呵呵。至少……可以少一些悲伤。”
月子苦涩地说着,转过头来,用忧伤的目光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
“那是不可能的。”我看着月子,淡淡地回答她,“每个人……每一件事物都是注定要消亡的。每时每刻这个世界都有东西在死去,也有新的事物在诞生。就像我跟你站在这里,但是,要说起来,说不定一秒钟前的我们跟现在的我们就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说到底,也没什么东西是永远存在的,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活在现在,把握好现在的一分一秒。只有这些的东西,算是我们能够抓住的。”
“呵呵。好有哲理的话啊。但是按哥你的话来想想……还真是悲凉。”月子甩了甩头,说。
“这也没办法……人活着,结局总是悲剧。不管活的怎么风光,活着的时候怎么轰轰烈烈,幸福美满……但总有一天会入土的。把人看成一个故事的话,结局总是个悲剧啊。”
“哥。”被我这么一说,月子忽然瞪着眼看着我,说道,“被你这么一说,我可不想结婚了呢!”
我一愣,随即笑了出来:“我只是随便说说,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月子笑了,她说让我等一下,然后跑到了一旁,从一只手提箱里拿出了她那最宝贝的小提琴,她对我点了一下头,然后,她轻轻地、缓缓地走到了沉穆的墓碑前,闭上了眼,拉起了小提琴。
寒风吹过,百草萧条。
我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月子。
看着月子纾缓地拉动着小提琴。
这是一首我从未听到过的曲子。
忧伤、纾缓、悠远的曲调像是席卷而来的北风,阵阵飘**,飘过了倒伏的枯草,绕过了一座座冰冷厚重的墓碑,又穿过了宽广而萧条的平野,直到最后,随风升起,一直飞……一直飞……
飞过了小桥、矮房、高山、大河……
飞到了阴暗的天边。
最后消散在阴云连绵的天空之下。
那是我从来没有听月子拉过的曲子。
但是我却知道了那首曲子的名字。
那首曲子,有一个与它曲调最相称的曲名,叫做,
安魂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