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系起刚才朱浩所说的话,梵清惠似乎明白了一些。微微思索一阵,梵清惠抬头看着朱浩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任何一丝说大话或者撒谎的痕迹,可是她失败了。那是一双深邃而睿智的眼睛,里面还有许多她看不透、看不懂的东西。
朱浩忽然问道:“斋主认为一个国家的根基在于百姓还是在于世家门阀?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仔细的考虑考虑你现在的立场,还有你是否了解百姓与门阀这两个几乎对立的阶级各自的重要性。因为他们两者都是支撑一个国家的基石,百姓在金字塔的最底层,门阀世家就在百姓上面,顶尖则是皇权。这同样是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因为一个皇帝几乎只有靠门阀才能统治这个国家,而不能直接通过百姓来实现他的目的!”
梵清惠默然,长叹一声,道:“两者缺一不可,偏重一方只会失去平衡,因此导致国家的崩乱。我说的对吗,殿下?”
“当然!”
“既然这样,殿下为何不担心地主阶级的情绪?相比只希望吃饱穿暖的平民来说,他们显然拥有更大的野心,并能煽动比农民起义更加声势浩大的动乱。”
“所以眼前就是一个大好机会不是吗?如今正是动乱的时候,解决其他诸侯的时候,可以顺道将许多许多冗余累赘给剔除。现在这个步骤已经开始,收效只在几年之内。而后我想不出意外的话,隋将以另一种不同于灭亡的形式结束。那才是我希望的。”
朱浩深吸一口气,垂下双手道:“这是一项很重要地举措。所以我不希望有人阻止。斋主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梵清惠没有直接表态,而是突然道:“殿下可知----妃暄散功了。”
“啊,是吗?”朱浩意外的眨了眨眼,不过又想起那天他走的时候师妃暄的确是真气散乱,走火入魔亦在预料之中。朱浩有些惭愧,因为对方如此和他是脱不开干系的。这种据说是心灵破绽一类的东西,在朱浩看来就是心底某种无法抗拒的愧疚。现在看来,似乎他就是对方地心魔。或许散功对她来说并不一定就是坏事。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梵清惠轻叹一声,幽幽道:“妃暄是我看着长大的,她是百年来静斋最出色的天才。可惜还是看不破。”
朱浩**的从对方的语气中探查出一丝不该属于六根清净地出家人的怨怼。这让他心底的负罪感降低了一些,因为他们都有各自的坚持。这样的信仰之争,总有一方会受伤。如果不是他下手快的话,那么将没有别人来为他愤愤不平朱浩心里一定,道:“出家人和修道者最初练武应是为了强身健体养生长寿吧?”
梵清惠微微一怔,点头答道:“还是为了通过研究身体与天地之间的奥秘以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修道者上体天心,斋主觉得用武功来恃强斗狠地修道者是否违背了他们本来的愿望?”朱浩特地强调了一遍,又笑道:“朱某不是修道者,更非出家人。修炼武功最初是机缘巧合与好奇。而后是自保,现在……大约还是自保吧!”
朱浩笑了笑,垂下双臂。最近他似乎与悬崖有缘,赤山之上就是万仞绝壁,比如现在他也是在悬崖边。面前开阔的峰顶似乎还残存着一两天前不知数目的武林人士互相残杀的血腥味,但因为昨夜的一场雨。几乎所有地痕迹都已经消失。
梵清惠忽然深深的叹息一声,苦笑道:“以前妃暄,或者静斋都有自己明确的目标,我们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将要做什么,会承担怎样的后果。但自从殿下出现之后,一切都变得迷离。我甚至不知道现在为何与殿下说这一番话,还有为何敌对了那么长时间。”
梵清惠抬头直视朱浩,道:“妃暄问过殿下一个问题,如今贫尼再问一次----殿下自立为王地话,我们静斋将立刻退出这场斗争。甚至改弦易辙。为殿下游说各路诸侯,好兵不血刃的一统天下!”
“不错的建议!”朱浩笑了笑。“可惜我实在没有当皇帝的想法,只好拒绝斋主的建议了。”
梵清惠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之色,道:“如此一来,贫尼很难与殿下达成一致。难道天下终究要以流血遍地的结果收场?”
最后一句仿佛是对朱浩说地,又似自言自语。
朱浩道:“如果鲜血能唤醒更多地人的话,那些牺牲就是有意义地。而蒙昧的为诸侯的野心赴死,甚至苟且偷生,这些都无法解决根本的问题。这大约是理念上的冲突,如果斋主不认同,我亦不会强求。”
“如果没有殿下来到这个世界,它会变成什么样子?”梵清惠迷惘的低语,不等朱浩的回答,又喃喃道:“如果现在没有殿下,这个世界又会怎样?”
如果没有他来到这个世界,它会怎样?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因为已经有一部巨著将它写的很清楚。魔门、静斋的纠缠,李世民、寇仲的恩怨,各方势力的倾轧,双龙凭着其资质与鸿运当头,在其中穿针引线。最后寇仲徐子陵功成身退,李世民登基称帝,一切回归历史。
“这个世界离开谁都会照样转动,明天太阳已经会从东边升起、西边降落。任何人都不例外,包括我。”朱浩笑了笑,道:“这个回答斋主是否满意?”
“这个世界离开谁都会照样转动?”梵清惠当然不知道地球公转自转,有些迷惑这句话的含义,但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为任何人地阻拦而停止前进,殿下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嗯。可以这么理解。”朱浩点点头,将太阿剑交到左手上,笑道:“所以你可以心安理得的做出自己的抉择。因为我已经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它现在最急需的东西,就算是我离开,它依旧会存在。”
梵清惠似乎今天叹气与情绪波动的时间特别的多,低声道:“那么我们还有需要说的么?”
朱浩道:“我们本就没有说什么不是吗?这是理念与信仰地冲突,谁也不能说服谁。是非自有公断,公道就在人心。几十年、几百年之后。我们这些人或许已经被遗忘,而真理将会得到证实。”
梵清惠侧身面对悬崖,怅然道:“果然是谈不到一起……唉,今晚又是个多事之夜。”
“再有半个多小时太阳就又要落山了,天黑后或是天黑前?”
再往前踏一步就是悬崖。其实朱浩也不怎么敢在悬崖边上往下看,尤其是云雾迷蒙之下,这样的悬崖根本看不到底。
“其实我怕高。”朱浩收回望向崖底的目光,心理作用下头还是如以前那样有些晕眩。他转头对梵清惠笑了笑,以开玩笑的与其说道,“若有人将我逼到悬崖边上,我可能会不知所措手忙脚乱。”
梵清惠失笑道:“殿下真会开玩笑!就算是如此,又有谁能将你逼到悬崖边上?”
朱浩耸了耸肩。无奈的道:“再厉害我也是个人,一双手两只脚,不会生出三头六臂,更没有丈六金身,自然也会有势穷力孤地时候。”
梵清惠神色悲悯的道:“这是静斋的最后一次努力,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将退出这场无休止的争斗。以后……帝道之剑已经不再由静斋保管,我们亦不会参与争夺天下这样的斗争。殿下不是说过么,这些只是诸侯的野心而已,无辜的总是百姓。”
朱浩笑道:“斋主能理解到这些就已经不枉我一番言辞了。”
梵清惠沉默一会儿。双掌合十,捧着念珠对悬崖下呢喃诵经,金顶上充斥着宁静祥和的气息,山风席席而来,带走落日余晖地最后一丝温暖。金顶之上比山脚冷许多,像是分隔两个天地一样。山脚下的人还是一身薄衫,而普通人上达山顶却要用棉衣防寒。朱浩放缓呼吸。不断的调整自己的心态。为不久之后的恶战。
念完一遍梵语的经文之后,梵清惠地神色再次变得平静如水。还是如先前的菩萨样子。
“哎……”
长叹一声,梵清惠缓缓伸出右手,轻轻放手,任由指节上的那串念珠坠落深渊。回身对朱浩一礼,梵清惠淡淡道:“殿下告辞!”
朱浩笑道:“斋主请便!”
梵清惠径自踏上下山的小径,身影渐渐消失在渐渐弥漫开来地云雾之中。朱浩缓缓的扫视金顶四周,这个开阔的地方的确很适合解决一些必须用武力才能解决的冲突。
朱浩忽然想起华山论剑。今夜来这里的想必都是响当当的高手,争夺地却不是九阴真经,而是天下大势。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山风呼呼作响,金顶之上忽然传出几声衣袍被吹动地猎猎之声。
“阿弥陀佛!”
几声佛号,四大圣僧已经现出身形。还是以前的样子,嘉祥大师干瘦一如往常,面上带着深刻地疾苦之色。
帝心尊者的禅杖新换了一根,锡环互相撞击,叮咚作响。比起上次的那根好似还要粗大一些,神色威严而略带凌厉的感觉。
智慧尊者的眼神不再如同以前那样充满睿智,如今更加平和了一些,这似乎说明他对佛法又高深了一层。
只有道信大师还是以前那副笑嘻嘻的样子,腆着大嘟囔,按笑容像挥传染别人一样,令人一看就觉得从心里产生一股喜悦。
“几位大师别来无恙!”朱浩从身下平滑的大青石上站起来,转身对四大圣僧微微一礼。
四大圣僧同时双手合十,躬身诵一声“阿弥陀佛!”算是答礼,道信哈哈一笑道:“施主殿下武功更上层楼。看来破碎虚空有望了!”
“四位圣僧的佛法比去年更精进了许多,更是应该恭喜!”朱浩笑了笑,之前在岭南宋阀他曾说要提倡禅宗,推广他们的教义,当时四大圣僧还不明白这样做地意义,不过后来一看江都针对佛、道以及其他宗教的举措就明白了----他是要没收寺院的大部分财产,而让他们自力更生,而不会一直由百姓的香火钱与佃农的劳作来支持自己每天可以诵经念佛的生活。
禅宗在道信的领导下。一向是提倡自己耕种、自己劳作,自给自足,不求他人的方式,以类似苦修地方法来锻炼心志。更是拒绝禅宗弟子去当国师卷入朝廷争斗,这样的教义对朱浩来说才是最需要的。所以限制宗教的方法就与禅宗的教义基本相似。
不到一年时间,四大圣僧地确是武功进境神速。但只是这样的阵容,当然不足以给朱浩的敌人足够的信心。
“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一个慢悠悠的苍老声音从山口响起,还未见到人影,但这不温不火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别样的魔力,一句简单的佛号却能都涤荡人地心灵。听到这声音的人无不被之感染,心态变得平淡宁和。直欲放下一切执念,虔诚向佛。
朱浩对于这些并不会直接造成伤害的东西向来是来者不拒的,因为这些东西已经无法影响他的理智与判断能力。就像祝玉妍的天魔音,别人听来是魔音灌耳,他听来却是足以与尚秀芳地歌舞媲美的音符。
好似等了很久,通向山顶的唯一道路上才出现一个灰色的身影。那是一位脊背佝偻地灰袍老僧。一身单薄的僧袍很旧,洗的发白,上面打着重重补丁,但很干净。纤尘不染。
这老僧须眉俱白,脸相庄严中透出祥和之气,鼻梁比一般人至少长上寸许,清奇独特。双目半开半闭,眼神内敛,使他直觉感到对方乃极有道行的高人。
高人的行径向来都是薄纱笼盖的夜明珠,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它的光化。
老僧给人一副高人做派地感觉。但他依旧是以一个百岁老人应有地速度一步一步的走向这边。甚至没有抬头看几人一眼。
“大师也来了!”朱浩自从灰袍老僧地身影出现在视野之内的时候,视线便没有离开过他身上。这位应该就是真言大师了。徐子陵的真言手印便是从他这里学来的,可是老和尚现在还没有圆寂。
真言大师说他自己并不会武功,但是用真气激发出的真言手印却有着不亚于当世任何决定功法的力量。所以朱浩从未相信那样的鬼话,现在精神力的感应更是直接告诉他----真言的确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学宗师,真正可以与宁道奇媲美的绝顶人物。即使以朱浩的精神力亦感觉不到对方收敛起来的真气波动,只有从真言的精神波动上探知他的修为。
真正的见到真言之后,朱浩忽然有些明白宁道奇为何会放下一代宗师的骄傲,为静斋帮手。势力远比道门强大的佛门怎么可能会没有自己的宗师级高手呢?只是他们懂得隐藏,不喜欢招摇,而宁道奇就这样被推到了前台。
听到朱浩的招呼后,灰袍老僧仿佛才知道这里有人,抬起头来看看四大圣僧,又望了望大青石上执剑而立的朱浩,慢条斯理的道:“施主是在叫老衲吗?”
“正是!”
真言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十几步,到了四大圣僧身边才停下来,仰头张目道:“施主好深的修为,年纪轻轻就到了这种地步,果然不简单!”
“大师谬赞,大师佛法武学皆到了极境,相比距离涅成佛只差一步之遥了吧?”朱浩一步步走向青石边缘,他足下的大青石足有五六米之高,这样与对方说话的确有些不合适。走到边缘的时候朱浩依旧没有停住脚步,迈出的右脚几乎直接岔空。可是他的身体并没有像常识中的那样跌落下去,而是凭空踏上一套隐形的台阶,就那样慢慢的一步步走下来。
四大圣僧早在岭南时就已见过他浮空停滞的本事,但今天再如此仔细的看过,却依旧觉得惊奇----他们之前从未听闻谁可以这样不依借任何力量就浮空,再厉害的轻功也只是一下子蹦得高或掠得远而已,并非蹦上去就不落地。
真言淡然一笑,仿佛一点也不惊奇他这样的本事,淡淡道:“施主谬赞,老衲还早得很,早得很。今生再也无法指望那种境界。”说罢又叹了一声,续道:“老衲一生从未与人动手,如今就要撒手西归,却要破了一生都修持的戒律。唉,定是我佛亦不愿看到这场无谓的争斗,施主说对吗?”
朱浩理所当然的点头道:“只要大师不当我是那种没事找事、无事生非的人,那么这当然是一场无谓的争斗朱浩双脚刚刚沾地的时候,真言半开半闭的眼睛里忽然爆射出一股有若实质的神光,直视朱浩的双眼,脊背猛地挺直,再没有半分老态龙钟之态。、
打直腰杆之后的真言竟然比朱浩还要高出半个头,身形变得雄伟挺拔,一双挂到耳际的长眉迎风而动,自由一种令人心折的圣洁睿智。
只是一眨眼,真言眼中的神光敛去,恢复之前的内敛祥和,微笑惊讶中带着一丝微笑道:“老衲所认识的同道中人都说施主深具慧根,如今一见,果然是如此。可惜有慧根却不能入我佛门,可惜,可惜。”
真言颈项上挂着一串形状不规则的水晶状珠子,或圆或方,静夜之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内里似乎有光华流转,仔细一看,更像是血脉流动一样。很奇异,朱浩除了注意真言大师之外,就把精力放在这传珠子上面。每一粒珠子都带着一种奇异的波动,比四大圣僧所微微散发的真气更加圣洁,更有一股宁静祥和的形质。朱浩不知该如何去形容它,只觉得它似乎有自己的生命一样,三十九颗念珠在一起,就如同中间住着一位真正的佛。朱浩预感,它与今晚的事似乎有很大的联系。
或许这就是对方想要对付他的信心所在吧!
朱浩这样想着。因为有灵性的东西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比如和氏璧,比如太阿,甚至邪帝舍利。而眼前的这串珠子也是。
“这是一串舍利子。”真言大师直接道出朱浩心中的疑惑,微笑着解释道:“鸠摩罗什大师圆寂之后的舍利子!”
又是一位高僧。朱浩忽然失笑,自己是否太过大意了?四大圣僧,外加一个真正的不掺半点水分的武学宗师真言,还有获得赤霄宝剑的李世民,或许还有几千的伏兵箭阵----因为眉山境内是宇文化及进入巴蜀的骑兵中最大的一股,目的就是为了朱浩。
应该还有魔门的所有精英,包括邪王石之轩、阴后祝玉妍、魔帅赵德言、天君席应,还有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邪魔外道。
这样的阵仗……就算是真有通天彻地的本领恐怕也难以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