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无碑冢(1 / 1)

古藤,枯竹,荒草,清池。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记忆中,多少年来,这里似乎从来没有任何改变。

寂寞,冷清,深沉,悲凉。

孤独的游子,如今又回来了。

忘心园,还记得我么?

寒雪初融,晨霜凝『露』。通幽的曲径,遍布黑白两『色』的圆石。走在上面,静静的,没有发出一点声息,淡淡的薄雾之中,只有那一袭黑衣,渐渐由远及近。

她终于来到了那座熟悉的小木屋前,抬头望去,屋檐下,那一串系着红线的风铃纹丝不动,楼台之上,门,微微敞开着,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

轻轻屈下左膝,她跪在了满是青苔的石阶之下,仰头朗声说道:“弟子龙『吟』,拜见影尊大人。”

许久,无人应答,四周的空气,依然是宁静,清幽,似乎,是一个无人居住的世外桃源。

又是这样么?每次都是这样啊。

她轻轻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然后,挺身站起,竟大胆地走上了台阶,走入那间木屋之内。

里面一切如故,物件陈设,摆放位置,还是和第一次见到的情景一模一样。桌椅案几,竹席卧榻。井然,简约,没有任何的装点和修饰,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墙上的那幅书法。

“常系灵珠梦天镜,

怀玉丹枫----悠响起。

“这一次,一共是三十七天,比起上一回,多了整整九天时间。”

说着,他终于轻轻地转过身来,看着那个黑衣的女子。

“想来,应该是最高级别的天诛吧,龙『吟』?”

年轻的刺客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相貌奇特,神情古怪的灰衣男人。

他似乎还很年轻,没有一丝皱纹,没有任何赘肉,全身上下,都蕴涵着惊人的力量与气势。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他那一头浓密而卷曲的斑白长发,已经被岁月磨洗得几乎看不出原先的深褐『色』。整个面容,就如同是被刀雕琢过的大理石像,线条均匀,棱角分明。挺直的鼻梁,深凹的眼眶,英俊之中,还散发出一种异族特有的『迷』人魅力。而一双玉石般碧绿的眼眸,却流『露』出一种最深沉,最绝望的悲伤、凄凉与哀痛。

如果说,他曾经是太阳般的灿烂,那么现在,就是寒冬浓云后的惨日,没有一丝热度,没有一丝温暖;如果说,他曾经是火焰般的热烈,那么现在,就是燃烧殆尽的死灰,没有任何**,没有任何生机。

他的整个人,就如同他身后的那座孤坟,就好像他身上的那『色』灰衣,黯淡,萧索,寂寞,忧伤。

这,就是他,风之影的另一位最高领袖,象征着整个组织武学最高境界的影之尊者,修罗手,亚辛。

“玄武天将刑苍?”

整洁,清净的木屋内,一黑一灰两个人相对席地而坐。冰冷,光滑的地板上,摆放着两杯绿茶,热气蒸腾,清香淡雅。

听完弟子详细的叙述,即便是风之影的影尊,亚辛也还是不禁要轻轻感叹一声。

“想不到,如今的你,居然能胜过他的玄天剑了。”

嘴角边,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但整个面容,仍是一片愁苦忧伤。

“你的武学进境,已经超过了我的预料,不简单,不容易啊。”

黑衣的女子神『色』没有半点变化,湛蓝的眸中,流光闪动。

“只是机缘巧合罢了,如果他不是出神疏忽,真正正面交手,弟子并无十足胜算。”

亚辛淡淡说道:“武学之道,不拘格调。生死胜败,本无常势。无论正攻暗袭,只要能击败对手,那就是正确的。”

继而又道:“刑苍的剑法,本来就是走至刚至阳的路子,最紧要的,便是那一股气势。一旦真的让他使开了手脚,把怒气完全爆发,天底下,还真的少有人能够胜得过他。”

“以奇诡胜正大,以迅疾胜刚猛,破敌于发力之前,决胜于显形之瞬。这就是击败刑苍的最好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

他停了一听,轻轻端起木杯,浅浅的啜吸了一口茶水,闭上了眼睛,沉声说道:“选择由你去执行这次天诛,应该还是风尊大人的意思吧?”

龙『吟』并未做声,只是点了点头。

亚辛又是微微一笑,却更多了些许苦涩的意味。

“她还是这样精明啊,唉,难得,难得。”

沉默了许久,他对着一言不发的弟子,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怎么,还没想好如何开口么?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黑衣的龙『吟』略微有些慌『乱』,但很快,又再度平静下来。微澜的眼波,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迷』朦,慵懒。

“大人明鉴,弟子,弟子心里『乱』得很,实在不知该从何处开口。”

亚辛“恩”了一声,重新睁开了眼睛,碧绿『色』的眼睛里,现出同情与怜悯的目光。

“心『乱』么?这也难怪。毕竟,不可能每个人,都能做到像风尊那样完全明白,彻底清楚的。不要说是你了,就连我自己,”

他略一踌躇,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有时候,心里也是『乱』得厉害,『乱』得不知道到底,还该不该这么活下去。”

目光逐渐离开了屋子,又远远地望了出去。

古松之下,清水池边,凄凉寂寞,无碑孤冢。

这种场景,龙『吟』已经习惯了。自从被明讯长老从龙系之中挑选出来,跟随影尊大人进入忘心园修习以来,就时常碰到类似的情况。突然而然的,那个终日愁苦忧郁的灰衣男人,就会莫名其妙地痴痴凝望着那座孤坟,神游天外,若有所思。口中喃喃自语,容『色』落寞黯然,似乎是在回忆什么痛苦的往事。

起先,她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好奇心起。也曾当面询问,也曾背后调查。但影尊大人固然总是摇头不语,其他辈分资格相近的长老先人,却也无一不是闪烁其辞,语焉不详。直到现在,她也仅仅只是打听到只言片语,所知极为有限,那座孤坟,依然是一个未解的谜案。

但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影尊大人在她的心目中,却比起其他师傅长老,要亲近了许多,平易了许多。他也有痛苦无助的时候,他也有茫然无知的地方。比较起来,风尊大人,就像一个永远高高在上,洞察一切,绝对正确的神明一般,让人只有敬仰,只有崇拜,只有畏惧;而影尊大人,就是一个活生生,实实在在的人,没有遥不可及的天渊之别,没有脱离人间的虚幻之感。可以尊敬,而不必去膜拜;可以平视,而不必去瞻仰。至少,只有在忘心园,只有在影尊大人面前,她才不必单膝跪地,而可以轻松地坐下,甚至,能够和自己的师傅一起喝茶。

在这里,她有一种真正的温暖的感觉。大概,这就是那些寻常人们所说的“家”的感觉吧。

木屋内,亚辛,仍是一言不发地沉浸在某种奇妙的情绪之中,完全没有想到面前还有个沉默的弟子。而龙『吟』,看着对面的灰衣人,也不禁想起了关于这个男人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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