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柜员站了过来,对麦芽微笑。
“您需要植入式光脑,还是佩戴式光脑?”
星际中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并不多,所以许多不宜生存但可以生存的星球也被开发了出来,这就使得每个星球各有自己特色。
比如说炽热星、同位素星、超重力星。
生活环境的不同,导致了风土人情的不同。
硬要说麦芽所在的这颗星球特色的话,就是充满了赛博疯子。
这些人热衷于改造自己的肉|体。
在路上看见有人从手心里抽出个USB连接线、耳后拔下个芯片,都已经不值得惊讶。更疯一点的,把大脑换成机械脑,或者把全身改装成机械体。
植入式光脑便是这颗星球的赛博特产。
与大脑神经相连,能真正做到意念操作。
麦芽就是用的这种光脑。
“要不要试试这种,这是我们的最新款。”
柜员热情推荐。
麦芽看了一眼,嘴角动了动,明明是她感兴趣的东西,但依然没提起精神。
她还在想刚才母亲和妹妹说到的学校问题,只觉得烦心事一桩接一桩。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没过一会儿窗户上就沾满细小雨丝。
她在专营店里来来回回逛了好几圈,也没抓住思绪,注意力极不集中,好像所有商品都只映在眼里没传入脑里。
“那要不看看这个佩戴款?这是今年最受女孩子喜欢的款式。”柜员说。
麦芽没理。
麦母站了许久,忍不住催促起来:“你快些,你妹妹都在门口等着了。”
这一声倒是把麦芽给唤醒了,她抬眼,扫了门口一眼,终于趴到玻璃柜边:“这一款多少钱?”
柜员:“28800星币。”
麦芽:“带3D投影功能吗?”
说话的时候,她又看看门外。
麦穗老老实实站在扶栏边,好巧不巧身侧有根全息柱,感应到有人靠近后,里面浮现出机器人客服,一遍遍询问:“你好,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这种机器人统一一米六高。
麦穗还没机器人高。
过于小只,就显得她手中拎的袋子格外大,似乎又买了好多水果。
麦芽忍不住回头问道:“麦穗哪儿来的钱?”
“你还说。”麦母佯怒,嗔道,“你妹妹回家第二天就出门找暑假工做了,哪儿像你,好吃懒做不说,成天就知道花钱……”
她一说起来就没个完。
“你呀,就是被派来惩罚我们老两口的。你就不能多学学你妹……”
中年人似乎都有种唠叨病,恰好青春期的大部分孩子都有颗中二心。
麦芽本就没精神,一来二去更烦了。
“行了行了,别念了,不买了,我不买了还不行嘛!”
她甩手就走。
留下正准备拿光脑模型图的店员与麦母面面相觑。
麦穗等了小十分钟,终于等到出店的姐姐和母亲。只是两个人表情都不太好。
麦芽拉着脸。
麦母则又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可奈何。
麦穗心说这又是吵架了,却并不打听,只是关心:“买到了吗?”
“买什么买。”麦芽没好气:“不买了,回家!”
回去路上三个人都没说话,气氛又降回前几日的冰点。
到家后麦芽立刻回了房间,连父亲唤她也没搭理。
“你们又怎么了?”麦父哭笑不得。
麦母晚了半分钟到家,听见声音,叹了口气,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也是直到现在,麦穗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与她无关,但她中枪。
麦父乜妻子一眼。
“你也真是,明知道孩子心情还不好呢,就不能管住嘴。上次班主任开家长会怎么说,别总是拿别人家孩子做对比,他们这个年纪,正是最逆反的时候……”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
麦穗放好水果,没吭声。
麦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朝妻子指了指脑袋:“该闭嘴就闭嘴,这叫情商。”
“就你有情商。”
麦母翻了个白眼,换好鞋,走进屋内。
她手里还拿着个东西。
“刚刚在邮箱发现一封信。”
纸质信。
在这个几乎所有事都能由网络完成的时代,纸质信成了相当罕见的物件。
如果有人给寄纸质信,一定代表这个人的最高诚意。
连卧室内的麦芽都忍不住竖起耳朵。
听见父亲说:“这是什么,菲尼克斯军校的邀请函?”
母亲惊呼:“给穗穗的?读来听听。。”
麦父:“亲爱的麦穗同学,我代表菲尼克斯军校,向您献上最诚挚的邀请,希望您能来我校就读。”
接下来是一些关于菲尼克斯的介绍,以及特殊福利。
免费就读,丰厚奖励。
感觉得出来,学校招生不易。
这不禁让人唏嘘。
很多年前,菲尼克斯也是如荒坂学院、南部军校一样的强校。可惜后来摔得太惨。
时至今日,它连许多州级学校都比不过。
勉强挂个星级牌子,没给他们脸上贴金,反而徒惹笑话。
去菲尼克斯还不如去州级名校。
麦芽撇撇嘴。
麦父也觉得不可。
快速看一遍就扔进了垃圾桶:“什么破学校,不去。我们穗穗要去最好的,去荒坂!”
距离报名截止还有四天。
麦穗依然没有报名。
虽然父亲之前说了“去荒坂”,但她并没有信任感,总觉得还要变天。
果然如她预料。
那是在早餐期间发生的事。
当时电视上的新闻播放完,插播起广告,主持人兴致勃勃介绍某所高价打造的医疗中心。
麦父来了兴趣:“你说我们以后养老怎么办?”
他对着妻子,半开玩笑:“我比你年纪大点,又抽烟又喝酒,肯定走在你前面。到时候你和穗穗能来照顾我,两个人姑且轮转得过来。但你老了怎么办?”
麦母一愣:“我……”
麦父:“你就只有个穗穗照顾你。”
麦母越想越觉得惶恐。
麦穗提醒:“还有麦芽。”
“嗨,她……”
麦父一说就笑了,连带着麦母都跟着皱眉直摇头。
不知道是宠还是嫌弃。
“她不行,她被我们惯坏了,做不了事,照顾不了我们。”
这一句正好被走出门的麦芽听见,像是心间又长出一根刺,冷冰冰回怼一句。
“对,我没用,我做不了事。”
说罢也不想吃饭了,旋身回屋。
麦母瞧了麦父一眼,拿出他几日前的教训,指指脑袋:“情商。”
麦父苦笑。
麦芽回屋打开光脑,想找个朋友不吐不快。
点开却发现大家都在聊学校。
【胡瑞去帝国军校了,我们学校这次考进帝国的一共有七个人。】
【有人知道李序去哪个学校吗?我成绩够进联邦校耶,想和他同校。】
【感觉他可能会去威尔斯。我猜的。】
【静静准备去哪儿?】
【我去荒坂,据说荒坂机甲不比联邦校差。】
【巧了,我也去荒坂。】
【荒坂+1】
【荒坂人来集个合吧,之后到荒坂聚餐去!】
【话说,麦芽去哪儿了?】
……
小群一共十个人,四个去了荒坂。
再往前看消息记录,是成绩刚出来那会儿的闲聊。
赛博都市的人没有秘密,朋友们甚至翻到了麦穗的成绩。
【果然是S级。话说她理论虽然拔尖,身体素质却有点差。】
【毕竟穗穗那体型,以后多半是个O。这等级不错了。】
除了夸的,还有开玩笑的。
【@麦芽,进来挨打。看看你成绩,再看看你妹成绩,气不气?】
这不好笑。
麦芽越看越难过,越看越愤怒。再想想爸妈这些日子的挤兑,顿时委屈丛生,跳下床,打开门想也不想。
“爸,妈,我要去荒坂!”
小姑娘声音娇气坚定,在屋里扩散开。
麦父麦母全都定住。
电视机里主持人哔哔啵啵,餐厅中气氛凝固到极致。
夫妻俩满目震惊,好半天才重复一遍:“你要去荒坂?”
“对。”麦芽红着眼与他们对视。
麦父不可置信:“你怎么去?”
“我不管。”麦芽忍着眼泪,“我就要去荒坂。”
滋啦——
椅子被抵开,麦母猛地站了起来。
脸色煞白,扬着声音:“你知不知道你成绩多少?你知不知道荒坂录取线多少?你知不知道你进荒坂要花多少钱?”
荒坂学院是财阀运作的学校。
虽然对考入学校的学生还算优待,学费合理。
但对没考上的学生就很残酷了,用一个词精确形容,就是“不如去抢”。
荒坂学院的“花钱专业”门槛不高,所以就算费用高昂,也有一群人争着把自家小纨绔送进去。
麦母提高声音:“你该学习的时候去哪儿了?你该努力考荒坂的时候去哪儿了?现在又有梦想了,还要我们给你买单,你觉得合理吗?麦芽,你好好反思一下你自己,但凡你有你妹一半努力,也不至于这样!”
不提麦穗还好,一提麦芽也绷不住了。
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不得麦穗还杵在这,她眼泪珠子落下来。
“是是是,麦穗好,从小就好。小时候我考全班第三,你们让我看看麦穗。我和朋友放松,你们让我看看麦穗。我考盖伊中学,你们让我看看麦穗。你们就知道麦穗,根本不在乎我。”
她揉着眼睛,一手背的泪,越想越气。
虽然知道自己在迁怒,还是忍不住想,今天的一切矛盾都是源于麦穗。
她根本不算这个家的人,她没回来就好了。
从小到大积的怨怼一起喷出。
“你们这么喜欢麦穗,就把我送走,换她来当你们的宝贝女儿,行了吧!”
“你……”麦母气得哆嗦。
大战一触即发。
麦穗收完盘子,不想看他们吵架,索性回了房间。
她胳膊搭在额头上,眯眼看着天花板,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只觉得怀念奶奶的老房子。
唉。
她心越沉越深。
麦芽是真的难过。
拒绝和人交流,也不吃饭,成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麦母骂不听又打不得,毫无办法。
可到底是他们女儿。
天天这样,看起来太可怜,太让人心疼。
麦父在客厅坐了整整两天,像是枯萎的树,最后搓了把脸,捡起被他扔进垃圾桶的那封信。
“穗穗,对不起,你去菲尼克斯吧。”
麦穗没有意外。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冷静得出奇。
她只有一个问题。
“麦芽看起来可怜,我看起来难道不可怜吗?”
麦父一顿。
麦穗迅速转移开了话题。
“我会去菲尼克斯,但是我有个条件。”
她垂着睫毛。
十五岁的小姑娘明明稚气未脱,可看起来已经像是犀利交锋的谈判官,言语干脆。
“我会搬走。之后的生活你们不用操心,不用给我生活费,也不要联系我。”
她爸微微张口看着她,好像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麦母也睁大眼睛。
麦芽低头喝着牛奶。
“我知道你们压力大,不容易。麦芽想去好学校,不容易。但我也希望你们理解,我也不容易。”
麦穗平静地说明情况。
“小时候我很想亲近你们,总是给你们打电话。但每次说不到一分钟,你们就告诉我,你们很忙,空了再联系。所以,我只能期待你们给我打电话。”
“然而你们寥寥可数的几通电话,都是为了我姐。”
“提前一周告诉我,我姐要过生日了,让我准备礼物,却没人说过要给我准备礼物。半夜两点给我打电话,因为我姐说‘别人都有贴心的妹妹,我怎么没有’,让我承认错误,安慰我姐。叫我过来玩,也不是因为你们想我,而是我姐缺玩伴了。”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
父母的“情商”只用来关照麦芽。
一次次说漏嘴的“别人家的孩子”。
不记得麦穗考场也不知道麦穗学校。
她坐在那里,看得很清楚。
麦穗顿了顿,把之前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我姐想读荒坂却没考上,很可怜。那考上康陶,却被迫放弃资格的我,不可怜吗?”
麦父麦母没吭声,脸色红白。
麦穗站起身。
“行李我收拾好了,一会儿就走。”
能提前准备好行李,说明她一开始就知道父母的选择,也一开始就想好了要走。
她抬起眼皮,看向麦芽。
对方也看着她,表情踟蹰,最后再次埋头剥起鸡蛋,恍若未察。
麦穗其实没有太多对姐姐的怨言。
父母是孩子人生的导师,麦芽一切理所当然地掠夺、攀比、排挤,都是父母言传身教给她的。
就像养老这件事。
他们没有尽过义务,却要她负起责任。
他们教会了麦芽,如何心安理得的让妹妹奉献。
既然想到养老了,麦穗也说了。
“养老我会负责,麦芽做多少,我就做多少。只有这个程度。”
她回屋去拿了自己东西。
两口子眼睁睁看着她,又是急又是愧又是气。
最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你们的电话我没拉黑,但是除了养老之类的大事,不要再联系我。”
这是麦穗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关上门。
啪嗒。
轻轻的一声,屋里空气却像是在震颤。
桌上青枣咕噜噜滚动,麦母看了一眼,鼻子一酸。
——那是昨天,麦穗买给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