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气蒙蒙,绿草挂珠,林间鸟声啾啾;小王山绿树葱葱,清澈的清河水蜿蜒流淌。偶有些晚开的野花点缀在绿树青草间。山水绿树与青草碧水环绕中,依山傍水的建起一处四合院式的院落。
一位穿着对襟白衫,白色裤子,黑鞋面白色千层底布鞋的古稀老人。从小王山上延伸下来的一条碎石铺就而成的小径上缓步走下来。每日的清晨,这位老人总是要迈步登上小王山,在上面那处平台上打一套太极拳,喝上几口清茶。呼吸一番清新的空气,而后再缓缓下山。
沿着碎石径,老人绕四合院西墙外走至前面,却见院门外小路的东侧,停放着两辆轿车,一辆黑色的奥迫好。一辆挂着白底红字军牌的奔驰。
迈步走入院内,老人并没有进屋,而是走到正屋廊下的竹制躺椅旁,躺椅上早有铺好了的淡蓝色绒毯。老人转身坐下,眯眼注视着院落里:几株石榴衬上,绿叶间垂挂着颗颗还未完全成熟微红泛黄的石榴;环绕院内一圈儿的月台上,放置着一盆盆的盆景花卉。
正屋竹制的门帘掀开,穿着一身月白色运动装的李冰洁缓步而出,走到爷爷的跟前站住。
“丫头,都回来了吗?”老人温和慈祥的微笑道。
李冰洁轻轻的点了点头。
门帘再次掀开,穿着一身军装英俊挺拔的李冰河走了出来,象个孩子似的嘿嘿乐着说道:“爷爷,想我没?”
“想你做什么?”老人笑道。
“唉,”李冰河笑着叹口气,“我想您了。”
老人微笑不语,李冰洁却是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身沿着月台往东屋第二间房内走去,那里是厨房。
“我妈她又忙,来不了。”李冰河忽而说道。
“无所谓的。”老人摆摆手,表情没有一丝的变化,依然微笑着,斜躺在竹椅上。
李成忠从西屋北侧的房内走出,手里拎着几把小凳子,放在了正屋廊下的月台上,然后一声不响的转身回屋去了。
过了一会儿,那间房内走出一名看样子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形魁梧挺拔如松,气度沉稳,双眼开阖间不经意的透着一股威严的气质。
“爸。”李冰河招呼道。
“嗯。”李瑞昱点着头走过去,坐在老人对面放着的小凳子上,说道:“今天中秋,不回去了,就在这儿住一晚。”
老人点点头,微笑道:“他们都跟你说了吧。”
“嗯。”
“怎么样?”老人笑了笑。接过李冰河从窗台上拿下递过来的紫砂壶,轻轻的抿了口茶。
李瑞昱稍稍思索了下,淡淡的说道:“年轻,浮躁,鲁莽,冲动,不稳。”
“就这些吗?”老人依然笑道。
李瑞昱想了想,接着说道:“有些事情无法理解,暂且认定他很聪明,很谨慎吧。”
“这孩子没有坏心眼儿。”老人右手搁置在扶手上。食指轻轻的敲打着:“你们总是疏忽这些最基本,却是最重要的地方。”
李瑞昱没有说话,皱眉沉思着。
李冰河笑道:“爷爷,您该不会想着让冰洁嫁给那个憨小子吧?”
“混帐话,滚回屋里去。”老人笑骂道。
李冰河却是都哝着嘴乖乖回了屋。
待李冰河回屋之后,老人却又失笑道:“就算是咱们愿意,许正阳那小子还不一定就乐意啊。”
李瑞昱苦笑。叹口气问道:”爸,让我知道这些做什么?”
“让你们都看看。许正阳这个小伙子不错,不要整天把人都想成和你们一样,更不要瞧不起人”冰洁这孩子耽搁了多少年,总不能让她这样过一辈子吧?这个许正阳。兴许可以让冰洁的病好起来,江兰不比你想的少,她的话你也要听听的。”老人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虽然语气依然很平静,可停下来后便似乎有些累了,含着壶嘴轻吸了几口茶。
“我没有反对他们在一起做朋友,相反如果冰洁能好起来,我又何尝不高兴?”李瑞昱表情沉静的说道。
老人脸上的笑容消失:“早些会说这种话给江兰听听,也不至于现在。”
李瑞昱看到父亲似乎生气了。沉静稳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的内疚和自责。苦笑道:“爸。对不起。”他自然知道父亲话里的意思是什么,如果早些年自己能够说些此类哪怕是违心的柔弱话,也不至于和江兰闹出那么多风波,女儿李冰洁,也不至于会成这样。道了歉之后,见父亲没有看他,李瑞昱便接着说道:“总不能让冰洁时常的去和这个。乡下的小子在一起,传出去的话不好。”
“怎么?你是在嫌那个小伙子的身份低,穷酸没文化,是吗?”老人冷笑一声:“做朋友都没资格,配不上你的女儿?”
“爸,今天过节,不说这些…”
老人道:“好啊,不说这些,以后你别想再把冰洁接走了。”
“爸”
“冰洁这些日子在你那里,高兴吗?你恐怕根本没考虑过孩子的心思!”
东侧那间屋子里,保姆吴妈忽然掀开了竹帘,李冰洁端着一个深色的铁盆有些吃力的走了出来。
廊下月台上谈话的父子止住了话语,看向李冰洁。
李冰洁走下台阶,将铁盆放在了青砖铺就的地面上,蹲下娇柔的身躯,望着铁盆里。只听着铁盆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看过去,却见里面闹哄哄的聚了一堆深褐色的螃蟹,吐着沫举着钳子拥挤着,推搡着。
“冰河几个人在渠沟里抓的,不是人工养殖的。”李瑞昱笑了笑,说道:“虽然瘦了些,个头也不过据人说这种土螃蟹味道却是最香的
老人没有说话,望着那边的李冰洁。
李冰洁似乎对这些螃蟹很感兴趣,她抬手从石榴树上折下一截细细的树枝,探入到了盆内于是一群螃蟹越发的惶恐不安,挥着钳子与带着几片叶子的树枝作出坚决的抗争。突然,有那么一只个头不算最大,扁扁平平反而格外瘦削的螃蟹挥着俩钳子紧紧的钳住了树枝。两只眼睛鼓囊出来,嘴里喷涂着泡沫,悍不畏死。
李冰洁歪了歪脖梗,稍稍思索的样子,挑着树枝将那只螃蟹从铁盆中带了出来。
瘦螃蟹刚网落地时,还不肯松开那枚树枝,死死的钳着,因为它发现刚才离地而起悬在空中时的那种感觉很危险。没过几秒钟,它很快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更危险,于是松开树枝,举着钳子向头顶上方那张淡漠如霜。清冷如冰的绝美容颜示威着。警告着然后,它发现这个人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威胁性,也可能是被自己的威势所迫害怕了吧?所以它的眼珠开始转动,观察着四周的状况。
一个
它举着钳子,警告着面前这个人类不要作出任何危险的动作。然后开始横行着爬动,却依然举着钳子警慢着。它的速度越来越快,有些肆无忌惮了,钳子时而放下,时而又急忙挥舞起来,警惕的观察下四周。
忽然,李冰洁蹲着挪动了下身子,跟上那只越爬越灿勺螃蟹。
于是螃蟹站住,举起了它的钳子,恶狠狠的盯着李冰洁,威胁着,警告着。
李冰洁手里的树枝轻轻的触碰了一下那只螃蟹,立刻便被螃蟹的一只钳子夹住,随即另一只钳子也夹了上来。大概是认定了危险来自于树枝的缘故吧,螃蟹狠狠的夹着树枝,往下拖拽,扭动着。
李冰洁终于有些不忍心。松开了树枝,于是螃蟹夹着树枝将其甩出去一小段距离,然后高举钳子盯着李冰洁看了会儿,继而觉得自己成功打败了从天而降的威胁,挥着钳子继续横行。颇有些嚣张的样子。
它的爬行方向是西。在爬出了一段之后,一缕阳光照射在了它的身上。
螃蟹怔住。高举钳子,曝出的眼珠眯缝下去,轻轻的转动着,观察着,它感到有些不适,这种光芒让它觉得很不舒服,很危险。于是它挥着钳子摆动了一会儿之后。趴伏下去,似乎在做着什么思考”
没一会儿,螃蟹开始低着头,小心翼翼谨慎的继续爬行,偶尔会突然转身。钳子高举一下,发现没有危险,便又继续爬行。一直趴到了一棵石榴树下,感受到了泥土的潮湿和凉意。它的动作突然加速。钻到了树根旁翘起的一块狭小的土缝中,八爪齐动,双钳挥舞,很快撑开了更适合它藏身的地方。它在缝隙中转过身来,八爪缩在身下,钳子平放,眼珠眯进去,开始打量着外面这个新鲜陌生又无时不刻带着危险性的世界。
月台上,老人笑了起来。似乎欣赏了一幕很好笑的无声剧一般。
李瑞旱轻声道:“土螃蟹,依然是土螃蟹,即便是上了岸,也只有被抓,蒸煮为食物的份儿,要么,就是离开了水旱死的结果。”
老人摇了摇头,轻叹道:“结果不重要。看它的适应性和心态的转变。”
“嗯?”李瑞昱疑惑的看向父亲。
“很有意思的小东西,你看它,刚出来的时候。谨慎小翼,却又很自信;然后它发现这个世界很大,很新鲜。所以它敢往外迈步,它相信自己的那双钳子和一身坚硬的壳,能够保护自己;遇到了威胁,它会毅然决然的发动攻击,去清除掉威枷”
“鲁莽,冲动,愚蠢。”李瑞昱评价道。
老人不置可否,微笑着继续说道:“然后它发现这个世界太大了,很多想象中的危险根本不是它能够触碰到的,所以它害怕,它恐惧,可是依然倔强着举着钳子横行;事实上,它已经仿徨了,心乱了”
“不稳。”李瑞昱轻声道。
“所以很快,它便决定暂时避开,避开它感觉危险的存在,找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藏身的同时。怡然自得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也许,它还在考虑着,有一天自己钳子大了些,壳更硬了些之后,是否能出去,到外面那个新鲜,又大。充满未知的世界里闯一闯,看看是否依然能够横行,能够嚣叭…”
李瑞昱笑了:“它应该回到水里。”
“上了岸的螃蟹,想回到水里时,却已经发现他那双眼睛已经看不到归途,只能在陆地上累了。乏了,倦了,找到些潮湿的地方,去歇歇脚,喘口气
“可它还是螃蟹。”
老人笑着摆了摆手,喝了口茶,大概是茶凉了的缘故吧,他眉头微微皱了皱,将紫砂壶椎置到旁便的小木几上,看着石榴树下泥土中狭窄缝隙里的螃蟹,微笑道:“人,能转变的这么快吗?”
“什荆 ”
老人看了眼李冰洁,继而淡淡的说道:“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从默默无名的穷小子,陡然崛起,快的让任何人都无法适应,无法相信;于是他着实嚣张自信自得了几天,但是他很快就仿徨,心乱了。于是做事也越发的冲动,计较着后果谨慎着担忧着的时候,却作出了不计后果的事情,好在是,他有让人无法想象到的聪慧和手段,自顾着。自卫着,警惕着威胁着四周;可是他竟然能够做到突然间从这种仿徨的不安中,回复到了初始的嚣张与自信,而且他不自得了,稳住了”
“嗯,算是成熟了些吧。”
“你见过有变的这么快的人吗?”老人笑着问道,继而轻叹道:“虽然没经历大风大浪,生死的抉择,不过“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涅巢。”
李瑞昱想了想,摇头道:“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吧,转变太快,终究不稳,而且”躲在那里,即便是想通了。长大了,钳子大了些。壳硬了些,它还是螃蟹,
“潜龙在渊,你能说它是泥鳅吗?”老人说道。
“可它是螃蟹,不是蛟龙。
”李瑞昱似乎很乐意于和父亲探讨这个问题,“鲤鱼可以一跃龙门化身成龙,凤凰可以经历浴火而走向辉煌,涅磐重生”螃蟹,能怎样?”
老人笑了,笑得很欢畅,说道:“不一定啊”
“历来就没有过,能趴到龙门的中段,算是不错吧?”
“没有过吗?”
“嗯。”
院落里,李冰洁早已经站起,空灵淡漠的双眼注视着谈话的二人,忽而插嘴说道:“有。”
李瑞昱诧异的扭头,看向女儿。
只可惜李冰洁并没有再给予解释。
老人笑着说道:“确实有啊!你们都给忘了,那是一个很有趣的伟人。”
“谁?”李瑞昱越发疑惑。
“一个、要饭的乞丐。”老人哈哈大笑,“那只土螃蟹领着一群土螃蟹,爬出了渠沟,趴上了山巅,自己成了龙,又把一群土螃蟹给披上了金盔金甲。”
李瑞昱一脸惘然,皱眉想着,不明所以。
李冰洁忽而轻声道:“要饭的,后来还能当上皇帝呐”
无论是语气。语句。和许正阳的母亲袁素琴曾经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何其相似!不知道袁素琴听到李冰洁说的这句话,会不会立刻改变之前对李冰洁的印象?
李瑞昱恍然大悟,继而笑了起来,起身招呼道:“吴妈,把这盆螃蟹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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