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第一大城的繁嚣,极像人间的一个缩影。里面发生的悲欢离合,种种精彩,都架不住日复一日,从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太阳。李不白的死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更多人惋惜长叹之余,只是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提上一提,也就这么过去了。
唯一留在心中难以磨灭的印记的人,只有那些真正关心他的人。悲痛这种情绪,需要长久的时间去化解,而活着,仍旧是一件不得不努力去做的事情。于是,半年后,红牌依旧站在三楼临街的窗台边,偶尔接待完客人,望着窗外的夕阳,望着重重屋宇后面李家大院的方向,才会勾起曾经弥漫在心头的沉甸甸的悲痛。
李不白埋入坟墓的一个月后,东城省第十二大街的李记绸缎庄门前,跑过来一匹黑马。只见它全身上下满是伤痕,很多地方都露出了白骨。但是它破天荒的没有倒下,只是静静的站在绸缎庄门前,惹得路人一阵围观。
店铺伙计把街上的异事通报给了店内执勤的掌柜,掌柜出门一看,差点没有摔倒。这匹黑马正是少爷离家出走时,从马市里买的良驹。怎么回事,它怎么突然回来了?本以为它丢了,或者被到处横行的蛇妖给吃了。掌柜的命伙计赶紧把它领进后院,请来马市有经验的马头,给它诊治伤情。他这才脚不停歇的回到李家大院,把这件事情完完本本的禀报给李老爷。
自此爱子惨遭横祸以后,李老爷就得病了。李不白是他膝下唯一的一个孩子,可谓是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爱子的意外横死,让这位从来身子骨都很康健的老头子生病了,这一病就是好几个月。绸缎庄的生意大部分交给放心的掌柜打理,而他窝在大院里养病。
听完掌柜的禀报,李老爷觉得此事蹊跷。按理说,这匹黑马要么和不白一起回来,要么永远都不会回来。但是时隔一个月,它居然自己跑回来了,还满身是伤。
李老爷满肚疑惑的赶到了绸缎庄,在后院看到已经被处理过伤口的黑马。只见它全身上下包裹着厚厚的绷带,活像一个大号的粽子。身上应该涂抹了某种疗伤的草药,闻起来一股极大的药味。
主治的马头把情况大概说了一遍,李老爷这才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这匹黑马身上的伤痕,大部分是被人用冷兵器打出来的。至于什么兵器,只能看出大概。有鞭子,有棍子,有砍刀,有锁链。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找到回家的路的,太不可思议了。摸着蜷缩在地上,微微颤抖的马背,李老头莫名的想起了爱子,忍不住老泪纵横,长叹道:“不白啊不白,黑马都能找到回家的路,你却找不到。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见你爹爹一面啊,也不枉我养育你这么多年......”
李老爷恍惚了,见到陪伴爱子出门的黑马,独自跑了回来。又勾起了他好不容易沉淀下去的伤痛回忆。
小黑静静的趴在马厩里舒适的干草上,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仿佛能听懂李老爷的自言自语,忽然流下了两道眼泪,望之令人凄然。
北方大地逐渐进入冬季,隔山差五的落起了雪花。大地一片银装素裹,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让人心旷神怡。
离东城省三十多里地的黄皮坟地,却忽然走出了几个人影。北风呼啸,天寒地冻。这几个人带着厚厚的毡帽,穿着保暖的貂皮大衣。若不是此地经常闹鬼,人迹罕至。她们几个就这么走出来,一定会把别人吓到。
其中一人走着走着,停了下来。她掀开遮风的毡帽,仰起清秀的脸蛋,静静的望着灰色的天空,忽然道:“又下雪了!”
果然,不出三个呼吸,第一朵雪花飘飘荡荡的落了下来,正好落在她的手心,居然不化。紧接着,大片大片雪花从天而降,仿佛天女散花,纷纷扬扬覆盖了整片大地。
凝望手心里漂亮的雪花,这位少女呆住了。以前想要看清楚雪花的模样,非常不容易。因为它们太脆弱了,一碰就化。只有寻找一些干净的树叶,落上一点雪花。才能在寒冷的室外,真正看清楚雪花的真正模样。
现在却不同,手心里溢出的寒气,比周围的天寒地冻更为寒冷。所以雪花能长久的保持着它的形状,仿佛一只可爱的小精灵,羞涩的躺在手心里,任你观赏。
这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整整三个月的范朵朵。其余几位没有掀掉毡帽的,猜也能猜得出来,正是她的固定班底,小青和开明兽。至于最后一位,却是完全康复的黄仙儿。她依然如往昔那般妩媚,只听她笑道:“小姐童心未泯,真是让我这位做姐姐的惭愧。我小时候看到雪花,也满心好奇。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如今接近三百多岁,却早就对雪花失去了兴趣。”说完,她似乎叹了口气。
小青学起范朵朵那样伸出手心,想接上一朵雪花仔细瞧瞧,却发现它们融化的太快,根本不给她机会。便抱怨道:“这些小家伙,太不给本姑娘面子了!看我不打死你!”说完,她飘忽的身影在雪地上四处游走,只听嘿嘿哈哈的娇叱声时不时响起,仿佛在跟一个看不见的死敌在拼命。
开明兽嘲笑道:“说你笨,你还不承认。雪花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清的,只有心灵手巧的女生才能看得到,你就等下辈子吧!”
他刚说完,那道飘忽的身影一下子出现在他的眼前,嘿嘿哈哈的声音全部朝他招呼过去。他一下子手忙脚乱,捉襟见肘的格挡起来。时不时听到他被打中时的哎哟声和求饶声,小青才嘻嘻哈哈的停下手,得意道:“叫你说我,自讨苦吃!”
她们两个人打得锣鼓喧天,范朵朵丝毫不受影响,只是盯着手心里那朵被冰冻起来的雪花,傻傻的望个不停。她眼神空洞,仿佛心思不在这里,早已经飞到别的地方。
小青站到她眼前,伸出小手在她面前摆了摆,她连眼皮都没有眨。小青吓得一哆嗦,一把拉住黄仙儿的衣袖,轻声道:“仙儿姐姐,小姐她不会又......”
黄仙儿做了个肯定的表情,也轻声道:“小姐又入定了,我们在周围保护她。”
这里是黄仙儿的地盘,而黄鼠狼一族的天分,就是迷惑术。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漫天风雪一下子变成一股龙卷风,以她们为中心,方圆五丈范围内干干净净,一点风雪都没有。而头顶的天空依然在落着雪花,只是在快落到她们头顶的时候,突然消失了。
就好像她们头顶罩了一层透明的气罩,雪花被移到了别处。小青和开明兽站在气罩里,赞叹地望着外面的风雪世界,别有一番风景。
如果此时有个局外的人,只会看到她们所处的地方,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没有,只有风雪。
冬天的白天总是格外的短暂,夕阳很快坠入西边的大山后头。就在黄昏的最后一刻,范朵朵忽然动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睛,手心里的雪花立刻化了。小青第一个跑过去,亲切道:“恭喜小姐道行更近一步!”
范朵朵伸出两根玉葱一般的手指,捏捏小青的小鼻子,嗔道:“贫嘴!”
小青哈哈笑了,黄仙儿也笑道:“远古魔尊的眼光果然厉害,小姐果然有修道天赋。短短三个月,你的道行几乎媲美龙门混元境的后期高手。如果你在放出丑八怪,那么几乎可以喝太初境初期的高手抗衡。厉害,厉害!”
范朵朵嘟起嘴,窝起秀拳就要打黄仙儿,黄仙儿笑着躲开。范朵朵气道:“你们就喜欢开我的玩笑。我才不稀罕我有多么多么厉害,即使让我现在羽化飞仙,我也不稀罕!”
小青听了啧啧不已,叹息道:“小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多少修道者梦寐以求小姐的修真天赋,都梦不到呢。”
范朵朵嗔道:“你还说!”她抱住小青的细腰,上下挠起来。直挠的小青浑身酸麻,连连求饶才放手。
开明兽望着三位姑娘的莺莺语语,追逐打闹。只觉得赏心悦目,尤其是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他不得不感叹他的福气,能每天看到如此风景,生又何求。
小青忽然哎呦一声,“小姐,天快黑了,我们要找一家客栈投宿,我可不想夜宿街头。”
范朵朵也才意识到天快黑了,没想到一如定,居然入了整整一个白天。最近三个月跟着远古魔尊学了很多妖族的知识和法术。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学起来的速度,简直可以称为变态。
也许是脸上那道诡异的妖文符号的缘故,她觉得所有的妖族知识和法术,都很面熟,熟悉到一学就会,一会就精的地步。大篇幅枯涩冗繁的妖族法文,在她看来,仿佛一篇灵动优美的乐谱。她用了一天时间学会了它,黄仙儿学了整整一个月,而且还不熟练。惹得黄仙儿长长自嘲命不好,没有学习妖族法术的天赋。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范朵朵常常想,做地位超然的妖族继承人,难道是她与生俱来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