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琢从未见过还有人如此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一个好人。

好吧……好吧, 她承认，在很多时候，沈容玉确实挺好的, 毕竟，在他之前，她没遇见过这么关心她眼睛情况的同学。

以前遇到的其他同学，如果知道了她有间歇性失明的毛病, 就会担心他们的举动会伤害到她，从而对她敬而远之。

虽然她不怎么害怕自己孤身一人, 但这个病症终究还是给她带来了一些烦恼。

季青琢决定原谅沈容玉为了给她保守秘密所说的小小谎言。

甚至, 在他即将参加跳高比赛的时候，她还拽住了他的衣角。

“干什么？”沈容玉低下头, 看着季青琢拽着他衣角的手指，她的动作有些小心翼翼, 葱白的指尖显得很可爱。

“我就上去随便跳一下，很快就回来，你在原地乖乖坐着, 不要乱跑，等会摔了，可没人会扶你。”沈容玉絮絮叨叨地对她说道。

季青琢抿着唇, 又拽了一下, 这让沈容玉低下了身子：“你要说什么？”

“加油。”季青琢细细软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她的呼吸带着甜香的气息, 尾音也柔软慵懒, 带着一丝踌躇不安的意味。

“好了, 知道了。”沈容玉等着她松开手。

季青琢松开了手, 她将两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没有起身乱跑。

在不久之后, 田径场上传来嘈杂的人声，有些嗓门大的男同学大喊的声音格外突出。

“我草我草，一班班长上来跳了一下直接破了前几届体育生留下的纪录，我草，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也太牛了，沈容玉什么时候来我们班当班长啊！”

“这样的建议发反复药检好吗，我怀疑他吃兴奋剂了。”

季青琢听到沈容玉破纪录了，莫名其妙有些开心，她知道沈容玉体育很好，但没想到会这么好。

沈容玉跳高的时候，手臂蹭在跳高垫子上，蹭脏了，他下来的时候，还有些狼狈的样子。

“我厉害吗？”他抽出湿纸巾，擦着自己沾了灰的右侧手臂，含着笑问道。

“厉害吧。”季青琢一向不太习惯说太绝对的语言。

“‘吧’是什么意思，季青琢？”沈容玉问她。

“就是……我不知道……”季青琢敷衍他。

沈容玉把自己手上沾到的灰蹭到了季青琢脸上，手指尖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季青琢飞速侧过头躲开了，但鼻尖还是变得黑乎乎的。

她自己不知道，但沈容玉笑疯了：“季青琢，你现在脸很很脏。”

季青琢拿出餐巾纸，使劲擦自己的面颊，她还以为是自己刚刚哪里不注意蹭到了。

“鼻子不是你刚才碰的吗？”季青琢揉了揉自己的鼻尖。

“对啊，就是我蹭给你的。”沈容玉理直气壮。

“你……”季青琢的声音细细的，她想，沈容玉有的时候是挺坏的。

“没擦干净。”沈容玉看着她白皙的鼻尖，骗她。

季青琢爱干净，又使劲搓了好几下，把鼻尖都搓红了。

“干净了吗？”她睁着无神的眼睛问他道。

“我看看啊……”沈容玉的唇角翘了起来，他装作在仔细端详的样子，“红了。”

季青琢的眉头皱了皱，她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季青琢，你是不是傻？”沈容玉笑着问她。

他又成功把季青琢惹恼了，导致他在参加一千米跑之前，季青琢一直没理他。

沈容玉去比赛的时候，体育委员又靠过来了：“季青琢，你有没有觉得班长怪怪的？”

季青琢虽然觉得沈容玉有的时候确实不太能算个人，但她还记得沈容玉说体育委员歧视他。

“我们班长脾气不好，不要看他平时在老师面前装作一副好学生的样子，但那其实是他只是在享受欺骗别人的快乐，啧啧啧，你说这个人性格怎么这么恶劣啊。”体育委员不禁感慨。

“你不要说。”季青琢阻止体育委员继续说下去，虽然她觉得体育委员说得对，但出于对沈容玉这个贫穷同学的维护，她还是开口了。

“季青琢，你不要被班长的表象蒙骗了。”体育委员劝她。

“请不要这么说同学。”季青琢小声反驳。

“他坏，还不让人说了吗？”体育委员叽叽喳喳。

季青琢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直到沈容玉从田径场上回来。

一回来，他就看到季青琢和体育委员有说有笑的，笑的话，季青琢倒是没有笑，但体育委员好像笑得很开心。

“水。”沈容玉不由分说地挤到了季青琢和体育委员中间的位置，朝季青琢伸出了手。

由于体育委员靠过来和季青琢说话，所以他们中间的位置其实挺小，沈容玉这么高大一个人一屁股坐下来，直接把季青琢和体育委员往两侧挤开。

季青琢能清楚地感到他刚刚运动完热烫的身子贴着她，她在这一瞬间红了脸。

“水……”季青琢应了声，她在自己背包里摸来摸去。

她这样明显不依靠视力找东西的行为明显引起了体育委员的关注：“季青琢，矿泉水就在包里，你怎么不打开看看，这么摸要摸到什么时候去？”

“话多。”沈容玉的手也伸到了季青琢的背包里，他与季青琢同时握住了同一瓶水，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

季青琢瞬间觉得自己仿佛触了电，她的手指僵住，一股热气从指尖直直冲上了面庞。

她的唇瓣颤抖着，由于她看不见，所以她能更加清晰地感知到沈容玉的气息，刚运动过身上还带着汗水的少年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他的呼吸灼热滚烫，就连指尖也是炽热的。

季青琢的身体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在刹那的沉默中，沈容玉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很快松开了季青琢的手，将另一瓶水拿了出来。

“咔”的一声，清脆的拧瓶盖声响起，沈容玉仰脖喝水，浮凸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体育委员从始至终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班长，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他问。

“你跑了一千米，运动完脸不红吗？”沈容玉说。

“为什么季青琢的脸也是红的？”他继续问。

“你看她干嘛？”沈容玉的声音冷冷的。

“凑巧看到了，所以为什么是红的？”他没放弃自己的疑问。

“她看我比赛很焦灼，很激动，所以脸红了，很奇怪吗？”沈容玉能很快找出无数理由来解释眼下的状况。

“焦灼？可是班长你比第二名快了足足一圈。”体育委员很细节，“这有什么焦灼的？”

哦，什么也看不见的季青琢听完体育委员的话，这才知道沈容玉居然比第二名快那么多。

“她眼神不好，以为第二名和我齐头并进。”沈容玉很快找补。

“我觉得你们怪怪的。”体育委员下了个结论。

“我有点肚子疼，下一个一百米短跑不参加了。”沈容玉板着脸说道。

“班长，我错了，对不起。”体育委员马上滑跪。

在支使体育委员去帮他买水之后，沈容玉坐在季青琢身边，他扭过头看着季青琢通红的耳尖，思考着该用什么新方法来逗她。

这一回，反倒是季青琢先开口了：“你肚子疼，就不要勉强自己参加比赛了。”

“要吃点胃药吗，我包里有。”季青琢就知道，她今天带的药箱一定会发挥作用。

“眼睛什么时候能好？”沈容玉侧过头去，端详着她微睁的眼眸，她的眸光有些空洞，这让她看上去很呆。

“不知道，快了吧？”季青琢下意识想要揉一揉自己的眼睛，她想，这个症状不会持续很久。

“脏。”沈容玉按住了她想要揉自己眼睛的手，田径场不比班级，这里的灰尘可大多了。

“有点痒。”季青琢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她觉得有一点难受，可能是眼角沾上了东西。

“我给你看看。”沈容玉擦干净手，朝季青琢靠了过去。

他这句话说出的尾音带着湿热的气息，落在了季青琢的面颊上，季青琢的长睫慌乱眨动，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意。

“别眨。”沈容玉看到了她眼角沾着的一根眼睫毛，很长，从她自己眼皮上掉下来的。

季青琢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沈容玉拿干净的纸巾给她把眼角那根眼睫毛给擦掉了，他的动作意外的轻柔，反而把她弄得很痒，更加不习惯了。

她的呼吸小心翼翼，似乎是怕自己的呼吸打扰到他。

沈容玉的薄唇紧抿，他高挺的鼻尖险些碰到她的面颊，在给她处理完眼睛之后，他飞速移开了自己的脸。

不行，不能靠她这么近，一靠近她，他就面热心跳。

季青琢低下头，她小声说：“谢谢。”

待她抬起头的时候，她的视力骤然间恢复，此时，沈容玉那俊逸的面庞闯入她的视线。

他是害羞的，在那张时常带着恶劣笑意的面颊上，有淡淡的绯色扫过。

季青琢是诚实的，她问出了和体育委员一样的疑问：“沈容玉，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沈容玉气死了，他想，她居然好意思问，这不是都怪她吗？

怪她，怪她太……

最后，他侧过头脸去，开始反过来教育季青琢了：“你可以关注一些别的事吗？”

“我不知道关注什么。”季青琢开了一瓶新的矿泉水，她小口小口抿着，说了个大实话，“我刚能看见，一睁眼，就看到你了。”

这句话分明稀松平常，但还是将沈容玉的脸弄得愈发红了起来，他掩唇，轻轻咳了好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