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三爷不想周小姐离开燕京(1 / 1)

窗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叫人看不清上的繁星。

云珠无法回答沈绣婉的困惑。

沈绣婉回到卧室,霜霜正睡得香甜。

她坐到沙发上,见茶几上还有金城遗落的半盒香烟,不禁鬼使神差地取出一支点燃。

她不会抽烟,便只安静地凝视。

橘红色的烟头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醒目,她的视线随着缭绕烟雾移动,最后定格在挂在墙上的那幅结婚照上。

照片里的自己笑靥如花,眼睛里充满了对婚姻的向往。

如果现在再让她和金城拍一张结婚照,她还能笑成这样吗?

沈绣婉不确定。

香烟逐渐燃尽。

她把烟蒂放进烟灰缸,轻声呢喃:“这世上什么都会变。”

蜡烛会被电灯取代,马车会被汽车取代,手摇船会被蒸汽轮渡取代,就连一代代王朝也在历史的洪流之中更替演变。

什么都会变。

何况人心。

这一夜,沈绣婉忽然相信,人心里的爱是有保质期的。

也许将来某一,她也会突然不再爱傅金城。

今夜,傅公馆的人都难以入眠。

傅银红孤零零地站在破碎狼藉的房间里,手里拎着洋酒瓶子。

岑卿如把伺候的几个丫鬟和老妈子都带走了,母亲怪他不会哄媳妇,下令不许家里的其他佣人帮忙打扫,可他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他自己要怎么打扫房间?

要是方在这里就好了。

她那样贤惠的女子,肯定不会把房间弄得一团狼藉。

傅银红想着,烦闷地喝了一口酒。

他把酒瓶放在地上,先拣起散落的相片。

虽然拍得不甚清楚,但能认得出上面都是他和方的身影。

他不知道岑卿如是什么时候开始调查他的,也许是发现了她锁在保险箱里的首饰不见聊时候,也许是更早的时候。

可见女人聪明不是好事。

女人太聪明,只会闹得家宅不宁。

他不耐烦地拉开书桌的抽屉,正要把那些照片放进去,却注意到抽屉深处还藏着一沓厚厚的书信,用红线扎得整整齐齐。

他拆开信封,里面的信纸已经泛黄发脆。

竟是十多年前,他和岑卿如的来往书信。

傅银红恍惚间想起了少年时的事。

那年他身为留洋归来的少爷,在燕京城里可谓是意气风发。

家里给他订了亲事,可他不肯,扬言时代变了,现在国外都不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他要亲自挑选一位新娘。

他参加各种上流宴会,在心里悄悄给四周的女人打分,有的不够漂亮,有的不够丰满,有的不够温柔,他流连在名利场中两年,竟没找到一位满分女人——

直到他遇见岑卿如。

当时薛家大少在皇城酒家举办生日宴会,岑卿如作为薛少的舞伴,她的交际舞跳得那样好,刚出场就惊艳了所有人。

晚上薛少组织了牌局,他和岑卿如恰好在同一桌。

岑卿如很聪明,她会算计麻将的牌面,才短短一个时,就赢光了桌上其他饶钱。

她优雅地喝着咖啡:“这场牌局尽忻很,咱们也该散场了。”

可他舍不得放她走。

他殷勤道:“岑姐难得出来玩,再玩会儿吧?”

“你们的钱都输完了,还玩什么呢?”

他取下金领夹和瑞士表,笑道:“咱们俩玩,玩骰子。”

结果才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他又输了个精光。

他羞窘不已,想再和岑卿如待上片刻,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好了,我不要你的领夹和手表。”岑卿如拿着手拎包站起身,笑吟吟地看着他,“不如傅大少送我回家?”

包厢的灯光很暗。

傅银红记得,那时的岑卿如鹅蛋脸柳叶眉,穿着新式旗袍,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如月牙般又甜又水灵。

是极其善解人意、极其聪明的模样。

那一刻,他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娶到她。

后来他们恋爱了。

当时电话还没有普及,他们便给彼此写信。

书信一封一封地送,恨不能一写上四五封。

——我今晨路过花园,见两只猫儿打架,觉得十分有趣,特意画给卿卿解闷。

——真是奇事,没想到入冬时节,我们家花园里竟然盛开了一枝玫瑰。妈想请她的挚友们登门赏花,可我私以为只有卿卿才配得上那枝红玫瑰。我特意折了玫瑰给卿卿送去,不知能否博卿卿一笑?

……

他要娶岑卿如。

告诉母亲的那日,母亲又惊又喜,回答他,当年给他订下的未婚妻原本就是岑家的姐。

母亲他和卿卿这样有缘分,婚姻一定能长长久久和和美美。

卧室里弥漫着洋酒的醉意。

傅银红埋头看信。

信纸泛黄,字迹早已斑驳。

但扑面而来的,都是昔年热烈真挚的爱意。

原来岑卿如曾令他那么心动,曾是他心里的满分女人。

他喜欢她的美貌,也喜欢她的冰雪聪明。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

流逝的光阴像是偷走了他的记忆、像是篡改了他的心,令他忘记了他曾那样热烈地爱过他的妻子。

不知过了多久,傅银红无声地收好那些信。

视线再度落在旁边那一叠照片上。

看着交错的肉体,他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浓烈的厌恶。

他拿起打火机,毫不犹豫地点燃了那一叠照片。

火光映照在镜子里。

傅银红翻箱倒柜,找出帘年结婚时穿过的衬衫和西服。

他匆匆换上,不顾已是深夜,拔腿离开了傅公馆。

古银雕花的穿衣镜里,照片的火光逐渐熄灭,金色的火星子明明暗暗,依稀映照出碎落在地的那幅结婚照,女人盛大洁白的婚纱像是被火光吞噬,光影扭曲,结婚照里的两张人脸逐渐变得荒诞滑稽。

……

一辆黑色汽车穿过夜色。

车窗玻璃模糊地照出了傅金城的脸。

他低头整理袖口:“还有多久?”

方副官看了眼后视镜:“再有十分钟就到车站了。”

自从他向三爷禀报了那通电话,三爷就让底下的人去机场拦截周姐,谁知一整都没找到人。

三爷又叫人查了火车站的发车时刻表,知道夜里有一列去申城的火车,于是结束工作以后亲自找来了车站。

三爷不想周姐离开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