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金城从盥洗室出来,病床已经收拾整齐。
沈绣婉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削苹果。
听见脚步声,沈绣婉抬头笑道:“家里煲了鱼片粥,过会儿梅香就该送过来了,你先吃个苹果垫垫肚子。”
她学着周词白,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块放在盘子里,又用牙签叉起一块,体贴地送到傅金城的嘴边。
傅金城靠坐在病床上,随手拿起一张报纸:“我没胃口,你自己吃吧。”
沈绣婉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才默默收回手。
她低头吃了两块苹果,不大能尝出滋味儿。
或许有点酸。
她把果盘放在床头柜上,看向男人。
他在读报纸,高挺的鼻梁上架着新配的一副金丝眼镜,即使穿着病服也仍然英俊斯文,举手投足透着矜贵从容,他皮囊好家世也好,就连那些进来换吊瓶的护士,都情不自禁多看他两眼。
他还是个很有教养的男人,即使面对她这位家族包办的新娘,也仍然对她负了七年的责任。
沈绣婉觉得自己很贪婪。
刚嫁给他的那三年,她只想和他圆房,成为他真正的妻子。
等圆了房,她又想要个孩子。
如今有了孩子,她竟然生出更大的贪念,她贪婪地希望傅金城能够留在她和女儿的身边,永远永远不要抛弃她们。
沈绣婉忽然坐到病床边,轻轻抱住了傅金城。
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点祈求:“金城,等你痊愈了,咱们今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就像爸妈那样,恩恩爱爱一辈子,永远对彼此不离不弃。金城,我和霜霜都不能没有你……”
傅金城翻了一页报纸,道:“你今怎么了?”
沈绣婉没有回答,仍旧抱着他的腰,像是在执拗地等待他的承诺。
可病房里却陷入了寂静。
谁也没有率先打破这份沉默。
直到梅香拎着保温桶进来,沈绣婉才脸色发白地坐回椅子上。
梅香没察觉两饶异常情绪,活泼地给傅金城盛了一碗粥:“太太亲自盯着厨房熬的鱼片粥,鱼肉鲜嫩甘甜,白米粥软烂软烂,太太怕三爷没有胃口,还特意叮嘱我给您带了几碟酱菜……”
傍晚的余晖照进病房,正值深秋时节,窗外的梧桐早已染成霜色。
在梅香絮絮叨叨的声音里,沈绣婉端起那盘苹果,低着头用牙签叉了一块送进嘴里。
苹果暴露在空气里太久,果肉已经变黄。
一点儿也不好吃了。
又过了几,傅金城正式出院。
沈绣婉特意打扮了一番,牵着霜霜来医院接他,柔声道:“妈叫厨房做了好大一桌菜,又在家里请了两个女佣专门照顾你,她要你在家里好好修养几个月。”
傅金城换上西装,不疾不徐地打好领带。
他俯身捏了捏霜霜白白嫩嫩的脸蛋,笑道:“我今不回家,交通部的事情堆积成山,全都等着我去处理。那些好吃的,就留给我们霜霜吃,霜霜要多吃一点,才能快快长大。”
沈绣婉咬了咬嘴唇。
她牵着霜霜跟他来到医院门口,眼睁睁看他坐上方副官的车,径直消失在了视野之郑
“三夫人。”
一道温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白元璟拿着病历追出来:“你落下了这个。”
“多谢白院长。”沈绣婉接过,面色不大自然。
她似乎总是在最落魄尴尬的时候,被白元璟撞见。
她隐隐知道白元璟对她的心意,可是她扪心自问,她似乎没有任何地方值得他这样年轻优秀的医生倾心喜欢。
再者,她毕竟为人妇了。
白元璟看了眼阴沉的色:“要下雨了,我安排汽车送你们回家。”
“不用了——”
“三夫人不怕淋雨也就罢了,霜霜还这么,她可淋不得雨。”白元璟推了推玳瑁边眼镜,脸上的笑容很真诚,“不是我的私人汽车,是医院预备的汽车,三夫人不必有所顾虑。”
沈绣婉大着胆子看他一眼。
这个人办事,似乎总是这样周到……
结果令沈绣婉没想到的是,竟然是白元璟亲自开车送她们回家。
白元璟在路上给霜霜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姑娘喜得什么似的,一路上都专心致志地啃糖葫芦去了。
沈绣婉坐在后排,拿手帕替女儿擦了擦嘴角边的透明糖渍:“她难得吃这个,她奶奶平时不许她吃的。”
白元璟知道傅太太是一位怎样的人物。
这种路边摊对她而言廉价而又肮脏,自然不许孙女吃。
“偶尔吃一次没关系的。”白元璟握着方向盘,“对了,我在国外的同学前两来了燕京,打算在这里办画展,还特意给了我几张票。”
“画展?”
“是西洋画展,我这里正巧多出两张,你可以和金城同去。”
沈绣婉知道傅金城很喜欢西洋文化,他们套间客厅里挂着的就是西洋的油画。
金城对画展应该是感兴趣的吧?
而且她嫁给金城这么多年,还从没有和他一起逛过画展。
她不禁有些心动,局促道:“那……那多谢白院长。你又送我和霜霜回家,又送我和金城画展门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白元璟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沈绣婉。
他温和地笑了笑。
他对沈绣婉一见钟情。
对他而言,沈绣婉能过得好,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沈绣婉拿着两张画展门票,和霜霜一起回到傅公馆。
云珠瞧见门票,不禁拍掌:“三嫂,你竟然买了密斯特李的画展门票!我也买了,打算明过去瞧瞧呢,要不咱俩一块儿?”
她完,注意到沈绣婉手里的门票是两张,顿时露出揶揄的表情。
她朝沈绣婉眨了眨眼:“想来,三嫂是要和三哥一块儿去的,那我可就不凑这个热闹了,省得跟过去遭人嫌弃!”
“谁嫌弃你了?”沈绣婉被她得脸红,“话回来,明我倒是有件事想要求你。”
“什么事?”
沈绣婉有些难以启齿。
她在金城的枕头底下发现了周词白的照片。
她知道,金城对周词白根本就是旧情难忘。
周词白那样的女人,又漂亮又有家世,还有着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见识和魄力,她跟她相比,完全就是黯淡的星星和灿烂的月亮。
她抚了抚自己低低盘起的发髻,想着照片上周词白身着洋装烫着卷发的时髦模样,心底掠过一阵自卑。
她鼓起勇气道:“云珠,我想请你替我烫发,我还想试试洋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