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暌违逾十年,回到了外祖母在乡间的老宅。
儿时她在那栋老房子的花园里度过了好几个美好的夏天。这次回来,她却不是为了怀旧,而是代办把这栋房子卖掉的手续--老人家过世多年,伦敦那些老爷们计划修建的新铁路正好要穿过这个地域,之前打理产业的亲戚终于决定把疏于修理反而烧钱的产业脱手。但那位亲戚脱不开身,而潘多拉作为法定继承人之一横竖都要签字,于是她就趁着周末,坐区间火车跑了这么一趟。
合同很快就签完了,送走了双方的法律代理人,潘多拉在漂浮着淡淡霉味的房子中最后转了一圈,经过残留着陈年果酱罐晒痕的厨房壁橱。最上层的架子上有个玻璃小瓶子,里面装着深褐色的谜之**,像是氧化过头的墨水,褪色的标签上原本写着什么,但看不清了。她拿起瓶子看了看,觉得这复古的设计很可爱,就随手放进口袋里当做纪念品。而后,她推开吱呀作响的小门,走进了花园。
说实话她以为会看到更破败的景象,杂草丛生之类的。但映入眼帘的却是夏末略微发黄的草地,还有那棵记忆中的老橡树。从隔了一道栅栏的地方传来溪水流过时的潺潺声,那也与十多年前没太大区别。她闭上眼睛,倾听微风穿过树叶和远处田野。阳光很暖和,洒在脸上是一种舒适的刺痛,真是每年只有那么一会儿的珍贵的黄金夏日。
“咳咳。”
陡然响起的轻咳声。
潘多拉愕然睁眼看去,眼睛瞪得更大了:数步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男孩,金发蓝眼睛,穿着一身像模像样的三件套西服,腋下夹了一柄雨伞;这还是其次,男孩的头上竟然长了一对毛茸茸的兔耳朵。
兔耳,男孩,老宅。
她不由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揉了一下眼睛。
“咳咳。”兔子男孩再度咳嗽,就像没有看见潘多拉似地,自顾自从西装马甲口袋里摸出一只怀表,看了眼后抽气惊呼,“噢天,噢天,我要迟到了!”*
然后,他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起来。
跑了几步,他还十分可疑地回头瞟了一眼,好像在确认她是否打算追上来。
潘多拉下意识跟了上去。兔子男孩跑得出奇得快,她来不及多思考,就跟着对方穿过了大片的田地,然后……然后兔子男孩猛地消失了,她还没反应过来,脚下一空,掉进了一个深而弯折的地洞。
大概是个兔子洞吧。
这深洞就好像没有尽头,潘多拉就这么一直一直下落,掉啊,掉啊,朝着未知坠落。最神奇的是,她竟然不觉得害怕,就好像这种发展是顺理成章的。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她怀疑是否会就这么穿到地球对侧的时候,她跌进了厚厚的枯叶堆里,毫发无伤。她立刻坐起来,困扰地抬头看了看,在这个地方呼救也没人听得到吧。
“咳。”
又是可疑的轻咳,以及听上去不太焦急的迟到台词:
“喔我的耳朵和胡须啊,我真的要迟到了。”*
等潘多拉循声转过去的时候,她只看到了跑远的背影。
潘多拉不由在心里说了句:但你好像没有胡子啊。
顺带一提,兔子男孩的西服外套背侧分叉的地方,露出了一团洁白蓬松的尾巴,随着他奔跑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潘多拉追赶者男孩穿过一条低矮狭长的走廊,突然就闯进了一座花园。但兔子男孩已经跑得没影了。她有点拿不定主意究竟该穿过花园前进,还是退回走廊里,想办法从兔子洞爬上去。不知怎么,她更想选择前者。
“哎呀,这不是潘多拉吗?”
她回头看去,却没瞧见人影。
树梢上传来噗嗤轻笑,她抬头,终于找到了和她搭话的人……或者说,又一个奇妙的家伙?那是一个极为貌美的少年,正在树上居高临下俯视她,头上长了一对猫耳,身后长长的尾巴卷到身侧,懒洋洋地摆动着。令人最为印象深刻的还数他的笑容,非常灿烂,但也莫名极度恶劣。
“您好,”潘多拉想让自己显得有礼貌一些,而后才想起她的裙子和头发在下落过程中全变得乱糟糟了,匆忙扯了扯裙摆,“我不知道怎么到了这里,请问您知道怎么才能离开这里吗?”
猫少年咧嘴笑着答:“要追白兔子的话,直接从那边的灌木丛里穿过去就行。”
“呃,我不是说怎么离开这座花园,我想问的是,怎么能从这个地方离开,回到我原本生活的地方……”
“你原本生活的地方在哪?”
潘多拉正要回答,却怔住了。她居然答不上来。咦?咦咦咦--?
“我……”她回头看了一眼,刚刚她走过的走廊入口突然变得只有小腿那么高,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通过的,是她突然长高了吗?还是房子变小了?她小心翼翼地问:“猫先生,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她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的”的“这”指的究竟是什么。她整个人非常迷糊,却又一点都不慌张。就好像……这些事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似的。
“你是潘多拉,我是喵洛斯,你只要记住这件事就行了,”笑个不停的猫少年抖动了一下耳朵,“唔,算是我好心提醒吧,如果不想迟到的话,你可得跑起来了。”
“迟到?您是说,我应该去哪个地方吗?”
指的是兔子男孩也赶着去参加的什么活动?
喵洛斯却不肯直接回答她了,他慢条斯理地捋着自己尾巴上的毛,幽幽地说:“你迟到的话,疯帽子就要更疯啦。”
“疯帽子?”
潘多拉再想追问,可恶的猫咪竟然已经消失了,空气中只留下了他一张大大的笑脸。*别无他法,她只好依言提起裙摆,小跑着穿过灌木丛,去追赶不知道上哪的白兔子。
她直接跑上了一片槌球场。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奇怪的参赛选手和槌球比赛!纸牌形状的士兵们手里提着活生生的火烈鸟当球棒,把缩成一团的活刺猬当成球接来打去。*问题是,球场上有不止两扇铁环球门,选手们也不知道是按照什么顺序上场挥棒的,好像把刺猬球打进了和自己身上标记颜色一样的球门也毫不在意。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比赛。最奇怪的是场上回**着尖锐的语声:
“砍他的头!”
“砍她的头!”
“砍他们的头!”*
潘多拉拉住身边的纸牌人问:“请问一直在大叫要砍掉别人头的是谁啊?”
“噢,”对方耸肩,纸牌耸肩的样子是很奇怪的,“那是王后。”
“王后……在哪?”
“王后早就不在啦。”
“那她怎么还在这下达死刑的命令呀?”
纸牌人好像第一次认真打量潘多拉,突然指着她大叫起来:“是她!就是她!吃掉王后的就是她!”
只剩声音的王后的尖叫更加刺耳了:“砍她的头!快点,给我砍掉她的脑袋!”
所有的纸牌人突然间扔下了火烈鸟,纷纷朝潘多拉扑了过来:
“是她!就是她把王后吃掉了!就像一口吞下纸杯蛋糕那样吃掉了!”
“砍掉她的头,王后就能回来,谋杀时间未遂的罪犯就可以受到公正的裁决!”
“不,我从来没有--”潘多拉后退一步,眼看情势不对,转身就发足狂奔起来
“哎,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早就开溜了。哈哈哈。”身侧传来笑嘻嘻的语声。她还没看清喵洛斯的脸,猫少年甩了甩尾巴,又消失了,只剩下一张笑脸。
潘多拉有点恼火了,伸手去抓猫尾巴的残影:“喵洛斯,等等!”
但是身后的纸牌人越来越近了,她随手抄起一只刺猬就扔了过去,一张带一列,瞬间倒了一大片,多米诺纸牌战术,可行!
然而倒了一队,还有数不清的纸牌士兵追了过来,潘多拉只得继续狂奔,为了甩开纸牌人追兵,她索性凭感觉一头冲进了一片巨型蘑菇森林。薄而宽的卡牌要侧过身才能在蘑菇之间通行,但那样一来他们就看不到她跑到哪去了。而且时不时地,纸牌会不小心割伤菌菇,愤怒的孢子炮弹便会轰地砸向他们,将卡牌们打得东倒西歪。
潘多拉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到这个绝妙的战术的。自然而然,就好像她很了解怎么对付这些吵吵嚷嚷的卡牌人似的。
渐渐地,“砍她的头”“就是她”的叫声就听不到了。
“喵洛斯!你还在吗!”潘多拉驻足喘息,只会笑的猫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又没影了。余光一瞥,她好像在蘑菇上看到了什么东西。定睛一看,一个裹着蓝色长袍的金发男人正横卧在某个硕大的白斑红蘑菇伞盖上。如果不是他长得好看,远观之下,他那裹成一色躺在那的身姿简直就像一条毛毛虫。男人一边手肘撑着头,另一只手中拿着水烟枪,默默地抽着,好像对于蘑菇森林里惊险的追逐战一无所觉。
“您好,这位……先生?”
男人看了她一眼,好像这才发现她,颇为严肃地问:“潘多拉,你来这里干什么?”
“您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
“可我不知道您是谁……”
这话似乎令金发男人恼火,他不客气地答:“我是阿波罗,能看见未来的毛毛虫贤者。你还忘得真是彻底。说吧,你还记得哪些?”
原来……他有自己像毛毛虫的自觉啊。
潘多拉茫然地与这位蓝色贤者对视了片刻:“我叫潘多拉……原本来自别的地方。其他的……我不知道您觉得我还应该记得什么。我还想问您呢,贤者先生,喵洛斯先生说我不赶紧的话就要迟到了,您知道我应该赶到哪去吗?”
阿波罗好像更生气了:“我不能回答,必须由你自己想!”
贤者的规矩好多哦。
“是去那个叫疯帽子的人物那边吗?”不能回答,点头摇头总可以吧。
男人吸了一口水烟,吐出一个烟圈,好像是肯定的形状。在她开口之前,他没好气地说:“我只能再回答你一个问题。”
潘多拉不知道从哪生出的勇气:“一个不够,阿波罗先生,两个行不行?”
她讨价还价的架势不知道让阿波罗回想了什么,他的火气更大了,直接把水烟枪从中间掰断了:“那就两个问题!不能更多了!”
潘多拉没犹豫,问出眼下最要紧的两个问题:“疯帽子是谁?要见疯帽子我该怎么走?”
“只要想要见他,就能找到他的房子,那里现在肯定还在准备开茶会,至于疯帽子是谁?”阿波罗顿了顿,没什么笑意地笑了,“他是个试图谋杀时间未遂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