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时随身都带着弈最近写来的信。
不这样,我的心就会变得很空。
只有弈的信才告诉我还有这么一个人真实地存在。
我想家,想妈妈,想娟子。
我给娟子说:“我不想待在这里,这里太孤单。”
娟子安慰我:“你多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别一个人闷着,慢慢习惯了就好了。”
那几年,我真真正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朝思暮想。
早上起床的时候会突然间想他,晚上做梦都会梦到他和我在镇上小河边玩耍的情景。
有时会是噩梦,梦到我四处找他,总是在不停地找他。
梦醒了就会哭,觉得异常地悲伤。
有时我会突然神经质地打电话给娟子说:“我想不起弈的样子了,想不起他的声音了,我是不是在做梦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
娟子都给我惹烦了:“唐子琦,纸上谈兵,兵家大忌。
你纸上谈恋爱,情场大忌!你最好交个实在点的男朋友,我省心!”一年又一年,我从开朗变得沉默再开朗起来。
渐渐地熟悉了学校的环境,和同学相处愉快。
室友同学谈恋爱的慢慢多了,对比之下,想念弈的心更切,想的心都痛了。
大四的一天,下课回宿舍,看到楼下停了辆黑色的轿车。
一个穿西装的男子正靠着车门吸烟。
郁儿啧了一声,说:“子琦你看,那个男人身板不错,长得挺精神的!好车,有钱的主儿,不知道在等哪个女生。”
我看过去,是啊,瘦高的身材,侧脸看过去梭角分明,嘴角似乎含着笑,心跳动了一下,有点发晕,那张脸,这个笑容,如此熟悉。
我站住不敢走过去,怕那个人不是想着念着的他。
全然不知道眼睛已红了起来。
郁儿吃惊地看着我,连声直喊:“子琦,怎么啦?怎么啦你?”我已听不到郁儿的声音,慢慢蹲了下去,就知道一个劲掉泪。
弈什么时候走到面前我都不知道。
直到他也蹲下来,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与我平视,才泪汪汪地看过去。
弈捧着我的脸,给我擦眼泪:“子琦,不哭了。”
我想笑,可还是继续流泪,继续泪汪汪地望着他,弈无可奈何地说:“你看我的样子就跟条小狗似的。”
他拉我入怀,下巴搁在我头上,他几时长这么高了?几时变得这么成熟有型了?连他的声音也不比在苏河时清亮。
我听到了心在狂跳,是他的还是我的心在跳呢?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听到头顶上一个闷闷的声音,弈轻声在说:“我回来了,回来了。”
弈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我接连好多天都盯着他目不转睛。
弈看着很心痛地说:“我不会走了。”
如此过了很久我才习惯他的回来。
弈特别宠我,不仅我想吃的,只要是宿舍同学爱吃的,他每次来学校都一并买来。
为此我常夸他心细。
弈笑着说:“一直想在身边照顾你,一直没有机会,我对她们好,她们对你也会好,我不想你受半点委屈。”
情人的蜜语是最醉人的,迷失在里面就忽视了其他的东西。
我沉浸在弈回来,回到我身边的喜悦中。
只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如何甜蜜快乐。
那些日子,只要有时间,弈总会来接我,带我去吃各种好吃的,带我看遍四周的风景。
然而我忽略了我们六年没见面相互之间的变化,忽略了他本质上那种强烈的占有欲。
有一次,有个男同学过生日邀请去K歌。
弈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们正吃得高兴。
弈问我:“你和谁在一起?”我随口说:“和同学啊,同学生日,一起吃饭K歌。”
弈又问我:“你今天穿成什么样了?说说。”
弈不准我披下我天然的卷发,我见他的时候都编成小辫。
弈也不准我化妆,不喜欢看我冬天穿短裙。
然而,这天,宿舍所有的女生在出门前都争相打扮,说是要显出我们室的风采。
所以,我不仅披散了头发,还穿着短裙化了妆。
看上去自己觉得很不错,室友也说漂亮,就高兴地出了门。
所以,当弈问我的时候,我撒谎了。
我以为今天不会去见他,他也不会知道。
谁知道走出歌厅大门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弈的车。
一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不对了。
还有他的眼睛,里面只装了两个字:“危险。”
那晚我们大吵一架。
弈骂我撒谎,说我简直不像在校学生。
我又羞又恼又不甘心,嘴里也嚷了起来:“我就喜欢这样穿!同学过生日,我喜欢打扮漂亮一点去不行?”弈气得不轻:“好,你为你那个男同学打扮,还撒谎!亏我这些年来为你牵肠挂肚。
倒不是今天想教训你,你居然还学会了吸烟!”我吃惊地看着弈,觉得他好陌生:“你怎么会知道?”我是好奇贪玩跟着同学学会了吸烟。
而烟,在我独自想念弈的时候是我最好的朋友。
弈回来后我怕他知道,就没吸了,可他怎么会知道?我从来也不在人前吸烟。
弈“哼”了一声说:“唐子琦,你有哪件事我不知道?你刚进大学不习惯公共澡堂一个月不洗澡的糗事我都知道!你以为我今天怎么会出现在门口等你的?”我呆呆地看着他,大声说:“你收买人打我小报告!”弈并不否认,他说:“你知道就好,不守好你,你当真是纸上谈恋爱啊?”他叹了口气声音又放得低柔,“我离你那么远,实在想你,所以才想知道你的一切,别又哭得跟小狗似的了。”
他轻声哄我。
一场争执消于无形。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只是开端,听他说那些话我就心软。
因为换了我,我也想知道他的点点滴滴。
我并不怀疑他对我的爱和我对他的感情。
只是他越来越宠我,宠得我有种吃不消的感觉。
我不敢说,而向来不够柔顺的我在行为上已不知不觉地在与他唱对台戏。
我是生**自由贪玩的人。
喜欢朋友,不论男女。
喜欢和朋友在一起喝小酒聊天,喜欢和大家一起外出游玩。
对于穿着打扮,我一直认为都是一个人的外在。
只要还过得去,不会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或扔几个臭鸡蛋甚至报警说有伤风化就成了。
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总是爱美爱打扮的。
南方天热,入夏时你能在街上随处看到穿露脐装,露背装的装扮。
这样的穿着放到了B市就是和这个城市的文化格格不入,会被视为没有品味,不够庄重。
我不知道弈的家族背景,也不知道他其实对我的要求来自于一个古老家族的传统。
我坚持认为他爱我,就应当接受我。
不论是我的观点还是我的行为。
因为,外在的表象并不影响一个人的本质。
这些观念的冲突在毕业时我和同学一起出去旅游后爆发了。
我记得旅游回来我兴冲冲地去找他。
他阴着脸摔来一大叠照片指责我。
有我在学校的,在北戴河的,各种清凉装,各种和男同学在一起的照片。
弈看着我说:“这些就是没和我在一起的你吗?”心里有被他知道的惶恐,还有着气愤。
怕他知道对我发火,气他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更多的是怕他误会,连忙对他解释说:“我怕你不喜欢,所以不在你面前穿成那样。”
弈猛地站起来:“穿得乱七八糟就算了,居然和你那些男同学在沙滩上勾肩搭背,这也是怕我不喜欢!?”“你怎么说得这么不堪?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态度!”弈冷笑着说:“由不得你不喜欢,我就是太宠你,宠得你无法无天了!”那天吵完后他摔上门走了。
等我再见到他时,却又有一件大事发生,母亲病重。
父亲过世得早,我和阿娘相依为命,这一事实让我的心沉沉地难受,就像世界末日到了似的。
弈把母亲接到了北京治疗。
我和他似乎又和好了。
然而只有一个月,阿娘还是离开了我,把我托付给了展云弈。
一切都是弈操办的。
办完丧事我也毕业了,离开学校我只能搬去和他住。
我变得很懒,成天懒着不想动,弈让我做什么我才会动动。
话一天比一天少,有时就闷闷地看书上网,一天也不想说一句话。
他对我还是温柔,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时常在梦里听到他在叹息,可是我想我是在做梦。
时间过得很快,等我终于接受阿娘的去世,我想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有天吃饭的时候我对弈说:“我想出去工作。”
弈直接回绝我,他说:“等我忙完这几个月,我们就结婚,你不用出去工作,我能养活你。”
“可是我不想你养我,我喜欢有自己的空间和朋友!”弈慢条斯理地喝着粥说:“以前太宠你,由得你胡来,你母亲把你交给我了,现在我做主。”
我不知道哪来的火气,手一挥把碗筷全摔了出去。
对他吼道:“我妈没让你关着我!你也没有这个权利!”弈坐着没动,淡淡地说:“就是关你一辈子,又怎样?”我不知道和他谈恋爱就可以让他规划我的人生。
他的态度太让我伤心。
然而这样的争吵越来越频繁,频繁到只要两人一说话就会发生。
从冷笑、互相指责到摔东西怒骂。
等到我拎包走人,他又软下来哄我。
弈总是轻柔地抱着我说:“子琦,你知道我来你家读书那年,我见到你时就在想,这就是《边城》里的翠翠了,你的眼睛清明得不容有一丝阴影,你的笑容灿烂得像阳光。
我就想,这是我要的人了。
这一生一世你都只能是我的。
我太想要你,可是我拼命克制着不碰你,我等你长大,我要你光明正大地嫁给我。
我这么爱你,你怎么总是不听我的话呢?你忘了我们隔了多久才在一起的。”
我听了眼圈就红了,从我十六岁起,我生命里就只有他一个,他已溶进了我的骨血。
可是,他在和我通信六年里再温柔体贴深情,时时刻刻宠着我呵护着我,他的霸道与占有欲还是让我害怕。
我只要提及想去工作,他就不高兴。
老家没有什么亲戚,感觉中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不想和他吵架,却又想着和同学一样工作做设计交朋友的自由。
没有朋友,没有生活圈子,我孤单得想死。
这是多么矛盾的爱情。
我压根儿就没想过不爱他,我贪恋他温暖的怀抱,我在世上只有他一个亲人,可是我又渴望有自己的空间。
被他养一辈子,在他的笼子里待一辈子实在让我受不了。
和他在一起吵架对骂后痛苦,然后又哄着说甜言蜜语,这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累,一次比一次疲倦。
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他。
在他出国的时候,我离开了西郊别墅,先是找到了郁儿,拿了钱跑到了娟子家。
然后来到了C城这个陌生的地方工作。
走之前,我写了封信给他。
我在信上对他说,我想过自由的生活,我没有不爱他,只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我说,弈,再见。
虽说人生告别常有事,真告别时,却又难说再见。
带着对他的爱,我想独自生活。
离开他的四年,其实我真的过得很快乐。
除了逢年过节看别人成双成对时涌出的孤单感,我很适应这种单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