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不屈服于命运的人(1 / 1)

那年花开1981 风随流云 2519 字 8个月前

正月二十,清水县街道上的花灯开始拆了。

这也代表着82年的春节彻底过完,厂矿企业的工人们,也该收敛起过节的懒散,打起精神投入到四个现代化的建设大业中去了。

李野左拐右拐,一边躲避着拆管架的工人,一边拧着眉头往前走去。

这两天净是烦心事儿,搞得他很不爽。

先是继母韩春梅买断养老钱的事儿,比李野想象的,要发酵更快。

只是几天的功夫,亲戚朋友之间就传遍了,很多人都笑话韩春梅和老李家。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当初60块钱的彩礼就够高了,现在竟然又打着滚儿的卖了一回,你是个金的吗?

苦命的女子一通好哭,连班都不敢去上了,总感觉有人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耳朵里嗡嗡嗡全是苍蝇在飞。

李野自以为得计,结果家里老爷子耷拉个脸跟阴天下雨似的,李开建更是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都是你小子惹出来的好事。

沃尼玛。

一群后知后觉者,浑然不知李野是在给家里,解决未来的大麻烦。

李开建、李忠发的思维模式,还停留在长达三十年的“低贫富差距”时代,一个厂长,也不过比普通工人高几十块工资而已。

工人指着厂长的鼻子臭骂,也就那么回事儿。

但是80年之后,不患贫而患不均,一团和气的亲情理念,很快就要接受严酷的考验。

韩老汉一家,连亲外孙女吃顿早饭,都不舍得给,这种人到底什么德行,还用想吗?

任李野说破大天去,李忠发、李开建也不相信其中的厉害,李野上辈子见过的那些癞皮狗,吸血能把亲戚给吸干。

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手里有了八百万,亲爹亲妈来给你磕头作揖、忆苦思甜,开口要你个十万八万.......

咋整?

到时候亲弟弟往你跟前一跪,脑袋磕的邦邦响,你咋办?

买断,就要下狠手,这一次就要让韩春梅彻底死了心,要不然等以后李家豪富起来,老韩家还指不定怎么折腾呢!

就韩春梅那个绵软性子,就李开建那个金虫上脑的老婆奴,李野还不整天给他们擦屁屁?

李野没那功夫跟老韩家拉扯,他就攻韩春梅这一个点。

要不然前天晚上他就直接动手了。

照着韩晓旭那孙子一通拳脚,然后引动老韩家人动手群殴,直接打进医院,两家彻底结仇。

可那样的话,韩春梅会像现在这样,对老韩家充满恨意吗?

你已经把闺女卖了呀!

韩家再这么折腾,只要韩春梅不点头,那都是白费功夫,李开建就是再疼爱这小媳妇儿,也不会干填窟窿的事儿。

老李家经过这么一闹,也再不认这门亲戚。

所以,韩春梅的心理转变,才是关键。

李野看似是对付的韩老汉,其实......是在逼韩春梅。

当然,如果韩春梅能断,现在受的这点苦痛不算什么,到时候洋楼住着,大奔坐着,所有人都会感叹韩家愚蠢,断送了天大的富贵。

如果韩春梅不能断……她会更痛。

李野可不是圣母,散个千八百儿的钢镚儿可以,动老李家的根基……哼哼……

。。。。。。。。

另外一件烦心事儿,就是郝健和靳鹏了。

这俩货带着两个小弟二狗和三水,年初三下的粤省,

初七的时候在羊城落脚之后,给李野发了一封平安电报,然后直到正月十九,都没有一点消息。

李野本来以为,俩人的事儿都办的差不多了,至少也应该按预定计划有个人快回来了。

但昨天下午李野收到电报,那俩货这十多天里竟然无头苍蝇般的毫无进展,无奈之下才不得不向李野紧急求援。

真是一对憨货,不知道变通,不知道钻营,连求援都能耽误十天,也就是遇到了我,要不然早晚被人拍死在沙滩上。

李野在心里暗骂数遍,迈腿走进了清水县邮电局。

看到李野进门,里面的职员就笑道:“李野你这可来的真勤啊!要不我们给你弄个编外员工的头衔吧!”

李野前些天的时候,要么来寄稿子,要么拍电报,要么拿稿费,大家都认识他了。

也就是柯老师回来了,来往于京城的信件和邮包才转交她手。

李野拿出一张电报稿递过去,道:“今天发电报。”

电报员接过稿子,然后一愣:“你这是发电报?不是寄信?这么多字可不少钱啊!”

李野确定道:“是发电报,发往羊城。”

“羊城?”电报员恍然记起了什么,问道:“昨天是有你的一封电报从羊城来的,你这是又往羊城那边投稿了?”

李野笑笑,道:“没,一个笔友。”

“嚯,跟笔友发电报聊天?你可真够急的。”

电报员笑了笑,拿着李野的电报稿子去发报了。

八十年代的“笔友”,就好比后世的第一批网友,那是真的时髦,而且浪底金沙,也真有大家闺秀,不像后世.......不是恐龙就是大坑。

但大家聊笔友基本上都是通过书信,用电报拍上百个字过去,还真是“猴急”。

。。。。。。。。。。

郝健和靳鹏很急。

俩人带着一个“小弟”三水,蹲在羊城沙河批发市场的外面,看着进进出出的车辆和商贩,就好似看着一批批行走的RMB,从自己眼前匆匆溜走。

“鹏哥,这可咋办啊!要不然我们换个地方试试吧!这么大一个粤省,又不是只有这里有服装批发。”

“你懂个蛋,这里是省会,大盖帽管事儿的地方都干不成,去别的地儿,还嫌让人坑的不够啊?”

“我就是说说......三个臭皮匠.......我也是着急.......”

郝健瞥了一眼三水,吐出一口烟圈儿,默不作声。

三水是年前才入伙的,有股子闯劲儿,但比起靳鹏差远了,说他脑筋缺根弦是委屈了他,但在如今羊城这种环境里,他那点儿脑子根本不顶用。

四个人初到羊城的时候,也是摩拳擦掌信心满满,以为三五七天就能弄一大批好货,发上火车就能回清水县赚大钱了。

但是现实却给他们好好的上了一课。

东南西北中,发财到粤东。

这句话流传全国,还要过几年,

82年初的羊城,还远没有后来的那么开放,沙河服装批发市场才开业一年多,经商条件还远远的谈不上李野所形容的宽松、开明。

整个八十年代初期,服装百货,在神州大地其实都是卖方市场,只要贩卖出粤省,几百公里就有不小的利润。

所以郝健拿着钱过来买货,还指望人家高接远送?

甭想了,他得跟一帮粤省本地土著抢,人家早几年就开始在周边省份贩卖了,郝健等人过来是虎口夺食。

北方人叫南方人“南蛮子”,南方人喊北方人“北侉子”,地域性极强的商人圈子,外人根本挤不进去。

批发市场内的铁皮屋看似简陋,但很多都是有工厂后台的代理商,人家都有各自的关系网,什么惠洲帮之类的地域性团体,排外性极强。

像郝健、靳鹏这种鸡毛贩子,人家根本看不上眼,就算郝健软磨硬泡,人家报出的价格也是零售价,欺人太甚。

那些愿意跟郝健他们搭话的店铺,就鱼龙混杂水深得很了,郝健连续接触了几家,交了近千块的学费,才恍然醒悟赶紧止损,

要不然两万块的本钱,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打着旋儿飘走了。

而且郝健也不是没头脑乱撞的人,他仔细捋了一遍贩货流程,发现就算他们撞大运凑齐了货,往回运输又是个大问题。

因为他们的介绍信不行。

他们的介绍信是清水县粮食部门给开的,言辞模糊,大抵是来羊城采买物资。

先不说这会儿铁路托运有多紧张,没关系排队都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

就你粮食部门的介绍信,托运几包行李,托运大米、花生、果仁啥的也就算了,你托运几千上万件的大宗衣服?

骗鬼呢!真当铁佬大眼里能揉沙子不成?谁愿意担这个责任?

但要是不托运,指望四个人打起包袱扛着赶火车,哪能扛两万块钱的货?

郝健在东山省城见到的潮汕人,就是肩挑手提的大包袱,百八十件衣服百货的串货郎。

一件挣好几块,一两个月倒腾一次,也能完成原始积累。

但两万块钱的货,忒不现实。

你说搞汽运?

克拉接驳刀吧,先不说人家运输队接不接单,

就这年头的国道都有大段大段的泥巴路,两千多公里的路程啥事儿都有,

你要拉一车机械啥的也就算了,你拉服装这种生活物资.......一趴窝估计都用不了过夜。

83年为啥严达,82年的车匪路霸了解一下。

郝健使出各种路数,希望服装市场内的批发商,帮自己解决运输的问题,哪怕货物的价格高点他也认了。

结果有个耍诈不成的坏种,竟然把他们给举报了,说他们是空手套白狼的诈骗犯,

得亏郝健等人住着正规旅社,手里有公章介绍信,市场管理部门也没那些闲工夫,才没有让他们体会一把铁窗泪的滋味。

这要是再过几年,暂住证流行起来的年月,可就有的受喽!

但不管怎么说,82年初的倒爷,真的好难啊!

“哥、鹏哥,电报来啦,家里的电报来啦!”

一个瘦溜溜的年轻人,远远的从马路对面跑来,身手利落的躲过街上的汽车,翻过护栏一口气跑到了靳鹏等人身边。

这是二狗,跟靳鹏和三水一样,都是清水县里闲得蛋疼的待业青年,揣着发财梦跟郝健等人闯荡江湖来的。

昨天给家里李野发了电报,今天郝健就让二狗在旅社等消息,自己和靳鹏继续蹲在这里等机会。

这会儿电报来了,两人都是霍然站起,满怀期待。

到了此刻,他们也只能听取李野这个大股东的意见了。

毕竟李野当初说了,生意上的事儿,他说了算。

现在是走、是留,就看他的吧!

二狗把电报纸递给靳鹏,靳鹏没接,努了努嘴,示意他交给郝健。

这几天他也觉出来了,在某些事儿上,郝健比他略胜一筹,而且人家郝健,也是第二大股东不是?

嗯,主要是文化程度有些差异,两人虽然都是初中生,但郝健毕竟是能钻研报纸的人,在文字理解能力方面,要比靳鹏强。

但就是这个吹嘘能从报纸上看出国家大事的人,这次拿着李野的电报纸,也是瞅了又瞅,看了又看,到最后连连叹气。

靳鹏气的骂道:“你叹个屁的气啊!上面到底说啥?”

郝健砸吧砸吧嘴,道:“他骂了我们一顿。”

靳鹏眨眨眼,问:“然后呢?没了?”

郝健道:“有,他让我们去找本地人帮忙。”

靳鹏一喜,都:“找谁帮忙?”

郝健摇头:“不知道,他让我们自己去找。”

“我......”

靳鹏一把抢过电报纸,连续看了两遍,只看懂了其中的一句。

“最好是能找到一个不甘心屈服于命运的人,能事半功倍。”

靳鹏茫然的问:“啥叫不甘心屈服于命运的人?”

郝健点上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有些陶醉的道:“像我这样的人。”

“..........”

靳鹏和二狗、三水都傻了。

良久之后,靳鹏啧了一声,一张脸几乎歪成了中风患者。

“那可费劲了,像你这么难看的,可真不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