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78回慈上皇难庇恶公主生张说不及死姚崇词曰:太平封号,公主名称原也妙。
不肯安平,天道难容恶贯盈。
嘉宾恶主漫说开筵,遵圣旨诔死鸿篇,却被亡人算在先。
调寄“减字木兰花”酒色财气四字,人都离脱不得,而财色二者为尤甚。
无论富贵贫贱、聪明愚钝之人,总之好色贪财之念,皆所不免。
那贪财的,既爱己之所有,又欲取人之所有,于是被人笼络而不觉。
那好色的,不但男好女之色,女亦好男之色;男好女犹可言也,女好男,遂至无耻丧心,灭伦败纪,靡所不为,如武后、韦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等是也。
且说太平公主与太子隆基,共诛韦氏,拥立睿宗为帝,甚有功劳。
睿宗既重其功,又念他是亲妹,极其怜爱。
公主性敏,多权略,凡朝廷之事,睿宗必与他商酌。
自宰相以下,进退系其一言。
其所引荐之人,骤登清要者甚多,附势谋进者,奔趋其门下如市。
薛崇行、崇敏、崇简,皆封为王,田园家宅,偏于畿甸。
公主怙宠擅权,骄奢纵欲,私引美貌少年至第,与之**。
奸僧慧范,尤所最爱。
那班倚势作威的小人,都要生事扰民。
亏得朝中有刚正大臣,如姚崇、宋璟辈侃侃谔谔,不畏强御。
太子隆基,更严明英察,为群小所畏忌,因此还不敢十分横行。
却说太子原以兵威定乱,故虽当平静之时,不忘武事。
一日闲暇,率领内侍及护卫东宫的军士们,往郊外打围射猎。
一行人来到旷野之处,排下一个大大的围场。
太子传令,众人各放马射箭,发纵鹰犬,闹了多时,猎取得好些飞禽走兽。
正驰骋间,只见一只黄獐,远远的在山坡下奔走。
太子勒马向前,亲射一箭,却射不着,那獐儿望前乱跑。
太子不舍,紧紧追赶,直赶至一个村落,不见了黄獐。
但见一个女人,在那里采茶。
太子勒马问道:“你可曾见有一只黄獐跑过去么?”那女人并不答应,只顾采茶。
此时太子只有两个内侍跟随,那内侍便喝道:“兀那妇人好大胆,怎的殿下问你话,竟不回答!”女人不慌不忙,指着茶篮道:“我心只在茶,何有于獐也,那知什么殿下?”说罢,便题着篮走进一个柴扉中去了。
太子见那女子举止不凡,吩咐内侍,不许罗唣,望那柴扉中也甚有幽致。
正看间,只见一个书生,跨着蹇驴而来。
他见太子头戴紫金冠,身披锦袍,知是贵人,忙下驴伏谒。
内侍道:“此即东宫千岁爷。”
书生叩拜道:“村僻愚人,不知殿下驾临,失于候迎,乞赐宽宥。”
太子道:“孤因出猎,偶尔至此。”
因指着柴扉内问道:“此即卿所居耶?”书生道:“臣暂居于此,虽草庐荒陋,倘殿下鞍马劳倦,略一驻足,实为荣幸。”
太子闻言,欣然下马,进了柴扉。
见花石参差,庭阶幽雅,草堂之上,图书满案,襄琴匣剑,排设楚楚。
太子满心欢喜坐定,便问书生何姓何名。
书生答道:“臣姓王名琚,原籍河南人。”
太子道:“观卿器宇轩昂,门庭雅饬,定然佳士。
顷见采茶之妇,言笑不苟,想即卿之妻也。”
王琚顿首道:“村妇无知,失于应对,罪当万死。”
太子笑道:“卿家既业采茶,必善烹茶,幸假一杯解渴。”
王琚领命,忙进去取。
太子偶翻看他案上书籍,见书中夹着一纸,乃姚崇劝他出仕写与他的手礼,其略云:足下奇才异能,愚所稳知,乘时利见,此其会矣。
若终为韫囗之藏,自弃其才能于无用,非所望于有志之士也。
一言劝驾,庶几幡然。
太子看罢,仍旧把来夹在书中,想道:“此人与姚崇相知,为姚崇所识赏,必是个奇人。”
少顷王琚捧出茶来献上,太子饮了一杯,赐王琚坐了,问道:“士子怀才欲试,正须及时出仕,如何适迹山野?”王琚道:“大凡士人出处,不可苟且,须审时度势,必可以得行其志,方可一出。
臣窃闻古人易退难进之节,不敢轻于求仕,非故为高隐以傲世也。”
太子点首道:“卿真可云有品节之士矣。”
正闲话间,那些射猎人马轰然而至,太子便起身出门,王琚拜送于门外。
太子上马,珍重而别,不在话下。
且说太平公主,畏忌太子英明,谋欲废之,日夜进谗于睿宗,说太子许多不是处;又妄谓太子私结人心,图为不轨。
睿宗心中怀疑,一日坐于便殿,密语侍臣韦安石道:“近闻中外多倾心太子,卿宜察之。”
韦安石道:“陛下安得此亡国之言,此必太平公主之谋也。
太子仁明孝友,有功社稷,愿陛下无惑于谗人。”
睿宗悚然道:“朕知之矣!”自此谗说不得行,太平公主阴谋愈急,使人散布流言,云目下当有兵变。
睿宗闻知,谓侍臣道:“术者言五日内,必有急兵入宫,卿等可为朕备之。”
张说奏道:“此必奸人造言,欲离间东宫耳。
陛下若使太子监国,则流言自息矣!”姚崇亦奏道:“张说所言,真社稷至计,愿陛下从之。”
睿宗依奏,即日下诏,命太子监理国事。
太子既受命监国,便遣使臣赉礼,往聘王琚入朝。
王琚不敢违命,即同使臣来见。
时太子正与姚崇在内殿议事,王琚入至殿庭,故意纤行缓步。
使臣摇手止之道:“殿下在帝内,不可怠慢。”
王琚大声说道:“今日何知所谓殿下,只知有太平公主耳!”太子闻其言,即趋出帘外见之,王琚拜罢,太子道:“适有卿之故人在此,可与相见。”
便引王琚入殿内,指着姚崇道:“此非卿之故人耶?”王琚道:“姚崇实与臣有交谊,不识陛下何由知之?”太子笑道:“前日在卿家,案头见有姚卿手礼,故知之耳。
其手札中所言,卿今能从之否?”王琚顿首道:“臣非不欲仕,特未遇知己耳。
今蒙陛下恩遇,敢不致身图报。
但臣顷者所言,殿下亦闻之乎?”太子道:“闻之。”
王琚因奏道:“太平公主擅权**纵,所宠奸僧慧范,恃势横行,道路侧目。
公主凶狠无比,朝臣多为之用,将谋不利于殿下,何可不早为之计?”姚崇道:“王琚初至,即能进此忠言,此臣所以乐与交也。”
太子道:“所言良是,但吾父皇止此一妹,若有伤残,恐亏孝道。”
王琚道:“孝之大者,当以社稷宗庙为事,岂顾小节。”
太子点头道:“当徐图之。”
遂命王琚为东宫侍班,常与计事。
太极元年七月,有彗星出于西方,人太微,太平公主使术士上密启于睿宗道:“彗所以除旧布新,且逼近帝座,此星有变,皇太子将作天子,宜预为备。”
欲以此激动睿宗,中伤太子。
那知睿宗正因天像示变,心怀恐惧,闻术士所言,反欣然道:“天像如此,天意可知,传德弭灾,吾志决矣!”遂降诏传位太子。
太平公主大惊,力谏以为不可。
太子亦上表力辞。
睿宗皆不听,择于八月吉日,命太子即皇帝位,是为玄宗皇帝。
尊睿宗为太上皇,立妃王氏为皇后,改太极元年为先天元年,重用姚崇、宋璟辈,以王琚为中书侍郎,黜幽陟明,政事一新,天下欣然望治。
只有太平公主,仍恃上皇之势,恣为不法。
玄宗稍禁抑之,公主大恨,遂与朝臣萧至忠、岑羲、窦怀贞、崔氵是等结为党援,私相谋画,欲矫上皇旨,废帝而别立新君,密召侍御陆像先同谋。
像先大骇连声道:“不可不可,此何等事,辄敢妄为耶!”公主道:“弃长立幼,已为不顺;况又失德,废之何害?”像先道:“既以功立,必以罪废;今上新立,天下向顺,彼无失德,何罪可废?像先不敢与闻。”
言罢,拂衣而出。
公主与崔氵是等计议,恐矫旨废立,众心不服,事有中变,欲暗进毒,以谋弑逆,遂私结宫人元氏,谋于御膳中置毒以进。
王琚闻其谋。
开元元年七月朔日早朝毕,玄宗御便殿,王琚密奏道:“太平公主之事迫矣,不可不速发!”玄宗尚在犹豫,时张说方出使东都,适遣人以佩刀来献,长史崔日用奏道:“说之献刀,欲陛下行事决断耳!陛下昔在东宫,或难于举动,今大权在握,发令诛逆,有何不顺,而迟疑若是?”玄宗道:“诚如卿言,恐惊上皇。”
王琚道:“设使奸人得志,宗社颠危,上皇安乎?”正议论问,侍郎魏知古直趋殿陛,口称臣有密启。
玄宗召至案前问之。
知古道:“臣探知奸人辈,将于此月之四日作乱,宜急行诛讨。”
于是玄宗定计,与岐王范、薛王业、兵部尚书郭元振、龙武将军王毛仲、内侍高力士,及王琚、崔日用、魏知古等,勒兵入虔化门,执岑羲、萧至忠于朝堂斩之,窦怀贞自缢,崔氵是及宫人元氏俱诛死,太平公主逃入僧寺,追捕出,赐死于家,并诛奸僧慧范。
其余逆党死者甚多。
上皇闻变惊骇,乘轻车出宫,登承天门楼问故。
玄宗急令高力士回奏,言太平公主结党谋乱,今俱伏诛,事已平定,不必惊疑。
上皇闻奏,叹息还宫。
正是:公主空号太平,作事不肯太平;直待杀此太平,天下方得太平。
玄宗既诛逆党,闻陆像先独不肯从逆,深嘉其忠,擢为蒲州刺史,面加奖谕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也。”
像先因奏道:“书云:歼厥渠魁,胁从罔治。
今首恶已诛,余党乞从宽典,以安人心。”
玄宗依其言,多所赦宥。
文以太平公主之子薛崇简常谏其母,屡遭挞辱,特旨免死,赐姓李,官爵如故。
其他功臣爵赏有差。
自此朝廷无事,玄宗意欲以姚崇为相,张说忌之,使殿中监姜皎入奏道:“陛下欲择河东总管,而难其选,臣今得之矣。”
玄宗问为谁。
姜皎道:“姚崇文武全才,真其选也。”
玄宗笑道:“此张说之意,汝何得面欺?”姜皎惶恐,叩头服罪。
玄宗即日降旨,拜姚崇为中书令。
张说大惧,乃私与岐王通款,求其照顾。
姚崇闻知,甚为不满。
一日入对便殿,行步做蹇。
玄宗问道:“卿有足疾耶!”姚崇因乘间奏言:“臣有腹心之疾,非足疾也。”
玄宗道:“何谓腹心之疾?”姚崇道:“岐王乃陛下爱弟,张说身为大臣,而私与往来,恐为所误,是以优之。”
玄宗怒道:“张说意欲何为?明日当命御史按治其事。”
姚崇回至中书省,并不题起。
张说全然不知,安坐私署之中。
忽门役传进一帖,乃是贾全虚的名刺,说道有紧急事特来求见。
张说骇然道:“他自与宁醒花去后,久无消息;今日突如其来,必有缘故。”
便整衣出见。
贾全虚谒拜毕,说道:“不肖自蒙明公高厚之恩,遁迹山野,近因贫困无聊,复至京师,移名易姓,庸书于一内臣之家。
适间偶与那内臣闲话,谈及明公私与岐王往来,今为姚相所奏,皇上大怒,明日将按治,祸且不测。
不肖惊闻此信,特来报知。”
张说大骇道:“如此为之奈何?”全虚道:“今为明公计,惟有密恳皇上所爱九公主关说方便,始可免祸。”
张说道:“此计极妙;但急切里无门可入。”
全虚道:“不肖已觅一捷径,可通款于九公主;但须得明公所宝之一物为蛰耳。”
张说大喜,即历举所藏珍玩,全虚道:“都用不着。”
张说忽想起:“鸡林郡曾献夜明帘一具可用否?”全虚道:“请试观之。”
张说命左右取出,全虚看了道:“此可矣,事不宜迟,只在今夕。”
张说便写一情恳手启,并夜明珠付与全虚。
全虚连夜往见九公主,具言来历,献上宝帘并手启。
九公主见了帘儿,十分欢喜,即诺其所请。
正是:前日献刀取决断,今日献帘求遮庇。
一日为公矢忠心,一是为私行密计。
明日九公主入宫见驾,玄宗已传旨,着御史中丞同赴中书省究问张说私交亲王之故。
九公主奏道:“张说昔为东宫侍臣,有维持调护之功,今不宜轻加谴责。
且若以疑通岐王之故,使人按问,恐王心不安,大非吾皇上平日友爱之意。”
原来玄宗于兄弟之情最笃,尝为长枕大被与诸王同卧,平日在宫中相叙,只行家人礼。
薛王患病,玄宗亲为煎药,吹火焚须。
左右失惊。
玄宗道:“但愿王饮此药而即愈,吾须何足惜。”
其友爱如此,当闻九公主之言,侧然动念,即命高力士至中书省,宣谕免究,左迁张说为相州刺史。
张说深感贾全虚之德,欲厚酬之;谁知全虚更不复来见,亦无处寻访他,真奇人也。
正是:拯危排难非求报,只为当年赠爱姬。
姚崇数年为相,告老退休,特荐宋璟自代。
宋璟在武后时,已正直不阿,及居相位,更丰格端庄,人人敬畏。
那时内臣高力士、闲厩使王毛仲,俱以诛乱有功,得幸于上。
王毛仲又以牧马蕃庶,加开府仪同三司,荣宠无比,朝臣多有奔趋其门者,宋璟独不以为意。
王毛仲有女与朝贵联姻,治装将嫁,玄宗闻之问道:“卿嫁女之事,已齐备否?”王毛仲奏道:“臣诸事都备,但欲延嘉宾,以为光宠,正未易得耳。”
玄宗笑道:“他客易得,卿所不能致者一人必宋璟也,朕当为卿致之。”
乃诏宰相与诸大臣,明日俱赴王毛仲家宴会。
次日,众官都早到,只宋璟不即至,王毛仲遣人络绎探视。
宋璟托言有疾,不能早来,容当徐至,众官只得静坐恭候。
直至午后,方才来到,且不与主人及众客讲礼,先命取酒来,执杯在手说道:“今日奉诏来此饮酒,当先谢恩。”
遂北面拜罢,举杯而饮,饮不尽一杯,忽大呼腹痛,不能就席,向众官一揖,即升车而去。
王毛仲十分惭愧,奈他刚正素著,朝廷所礼敬,无可如何,只得敢怒而不敢言,但与众官饮宴,至晚而散。
正是:作主固须择宾,作宾更须择主;恶宾固不可逢,恶主更难与处。
后王毛仲恃宠而骄,与高力士有隙;其妻新产一子,至三朝,玄宗遣高力土赉珍异赐之,且授新产之儿五品官。
毛仲虽然谢恩,心甚怏怏,抱那小儿出来与力士看,说道:“此儿岂不堪作三品官耶!”力士默然不答,回宫覆命,将此言奏闻,再添上些恶言语。
玄宗大怒道:“此贼受朕深恩,却敢如此怨望!”遂降旨削其官爵,流窜远州。
力士又使人讦告他许多骄横不法之事,奉旨赐死,此是后话。
且说姚崇罢相之后,以梁国公之封爵,退居私第。
至开元九年间,享寿已高,偶感风寒,染成一病,延医调治,全然无效;平生不信释道二教,不许家人祈祷。
过了几日,病势已重,自知不能复愈,乃呼其子至榻前,口授遗表一道,劝朝廷罢冗员、修制度、戢兵戈、禁异端,官宜久任,法宜从宽,囗囗数百言,皆为治之要道,即誊写奏进。
又将家事嘱咐了一番,遗命身故之后,不可依世俗例,延请僧道,追修冥福,永著为家法。
其子一一受命。
及至临终,又对其子说道:“我为相数年,虽无甚功业,然人都称我为救时宰相,所言所行,亦颇多可述,我死之后,这篇墓碑文字,须得大手笔为之,方可传于后世。
当今所推文章宗匠,惟张说耳;但他与我不睦,若径往求他文字,他必推托不肯。
你可依我计,待我死后,你须把些珍玩之物,陈设于灵座之侧。
他闻讣必来吊奠,若见此珍玩,不顾而去,是他记我旧怨,将图报复,甚可忧也。
他若逐件把弄,有爱羡之意,你便说是先人所遗之物,尽数送与他,即求他作碑文,他必欣然许允,你便求他速作。
待他文字一到,随即勒石,一面便进呈御览方妙。
此人性贪多智,而见事稍迟;若不即日镌刻,他必追悔,定欲改作,既经御览,则不可复改;且其文中既多赞语,后虽欲寻暇摘疵,以图报复,亦不能矣,记之记之!”言罢,瞑目而逝。
公子囗踊哀号,随即表奏朝廷,讣告僚属,治理丧具。
大殓既毕,便设幕受吊,在朝各官,都来祭奠。
张说时为集贤院学土,亦具祭礼来吊。
公子遵依遗命,预将许多古玩珍奇之物,排列灵座旁边桌上。
张说祭吊毕,公子叩颡拜谢。
张说忽见座旁桌上排列许多珍玩,因指问道:“设此何意?”公子道:“此皆先父平日爱玩者,手泽所存,故陈设于此。”
张说道:“令先公所爱,必非常物。”
遂走近桌上,逐件取来细看,啧啧称赏。
公子道:“此数物不足供先生清玩,若不嫌鄙,当奉贡案头。”
张说欣然道:“重承雅意,但岂可夺令先公所好?”公子道:“先生为先父执友,先父今日若在,岂惜贻赠。
且先父曾有遗言,欲求先生大笔,为作墓道碑文。
倘不吝珠玉,则先父死且不朽,不肖方当衔结图报,区区玩好之微,何足复道。”
说罢,哭拜于地。
张说扶起道:“拙笔何足为重,即蒙嘱役,敢不榆扬盛美。”
公子再拜称谢。
张说别去。
公子尽撤所陈设之物,遣人送与;又托人婉转求其速作碑文。
预使石工磨就石碑一座,只等碑文镌刻。
张说既受了姚公子所赠,心中欢喜,遂做了一篇绝好的碑文,文中极赞姚崇人品相业,并叙自己平日爱慕钦服之意。
文才脱稿,恰好姚公子遣人来领,因便付于来人。
公子得了文字,令石工连夜镌于碑上。
正欲进呈御览,适高力士奉旨来取姚崇生时所作文字,公子乘机便将张说这篇碑文,托他转达于上。
玄宗看了赞道:“此人非此文不足以表扬之!”正是:救时宰相不易得,碑文赞美非曲笔。
可惜张公多受贿,难说斯民三代直。
却说张说过了一日,忽想起:“我与姚崇不和,几受大祸;今他身死,我不报怨够了,如何倒作文赞他?今日既赞了他,后日怎好改口贬他?就是别人贬他,我只得要回护他了,这却不值得。”
又想“文字付去未久,尚未刻镌,可即索回,另作一篇,寓贬于褒之文便了。”
遂遣使到姚家索取原文,只说还要增改几笔。
姚公子面语来使道:“昨承学士见赐鸿篇,一字不容易移,便即勒石。
且已上呈御览,不可便改了。
铭感之私,尚容叩谢。”
使者将此言回覆了主人。
张说顿足道:“吾知此皆姚相之遗算也,我一个活张说,反被死姚崇算了,可见我之智识不及他矣!”连声呼中计,退悔已嫌迟。
姚崇死后,朝廷赐谥文献。
后张说与宋璟、王琚辈,相继而逝。
又有贤相韩休、张九龄二人,俱为天子所敬畏者,亦不上几年,告老的告老,身故的身故,朝中正人渐皆凋谢。
玄宗在位日久,怠于政事,当其即位之初,务崇节俭,曾焚珠玉锦绣于殿前,又放出宫女千人。
到得后来,却习尚奢侈,女宠日盛。
诸嫔妃中,惟武惠妃最亲亻幸;皇后王氏遭其谗谮,无故被废。
又谮太子瑛及鄂王、光王,同日俱赐死,一日杀三子,天下无不惊叹。
不想武惠妃,亦以产后血崩暴亡,玄宗不胜悲悼。
自此后宫无有当意者。
高力士劝玄宗广选美人,以备侍御。
玄宗遂降旨采选民间有才貌的女子入宫。
正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开元天宝,大不相同——亦凡图书馆扫校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