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回 结彩楼嫔御评诗 游灯市帝后行乐(1 / 1)

隋唐演义 褚人获[清] 3036 字 7个月前

正文第76回结彩楼嫔御评诗游灯市帝后行乐词曰:试诵斯于训女,无非还要无仪。

炫才宫女漫评诗,大亵儒林文字。

帝后嫔妃公主,尊严那许轻窥。

外臣陪侍已非宜,怎纵作优谑戏?调寄“西江月”人亦有言,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盖以男子之有德者,或兼有才,而女子之有才者,未必有德也。

虽然如此说,有才女子,岂反不如愚妇人?周之邑姜序于十乱,惟其才也。

才何必为女子累,特患恃才妄作,使人叹为有才无德,为可惜耳。

夫男子面才胜于德,犹不足称,乃若身为女子,秽德彰闻,虽夙具美才,创为韵事,传作佳话,总无足取。

故有才之女,而能不自炫其才,是即德也;然女子之炫才,皆男子纵之之故,纵之使炫才,便如纵之使炫色矣。

此在士庶之家且不可;况皇家嫔御,宜何如尊重,岂可轻炫其才,以至亵士林而读国体乎?无奈唐朝宫禁不严,朝臣俱得见后妃公主,侍宴赋诗,恬不为怪,又何有于嫔御之流?甚或宦官官妾与徘优侏儒,杂聚谐谑,狂言浪语,不忌至尊,殊堪嗤笑。

如今且不说中宗昏暗,韦后弄权,且说那时朝臣中有两个有名的才子:一姓宋,名之问,字延清,汾州人氏,官为考功员外郎。

一姓沈,名亻全期,字云卿,内黄人氏,官为起居郎。

若论此二人的文才,正是一个八两,一个半斤。

那末之问,更生得丰雅俊秀,兼之性格风流,于男女之事,亦甚有本领。

他在武后时已为官,因见张易之、张昌宗辈,俱以美丈夫为武后所宠幸,富贵无比,遂动了个羡慕之心。

又每于御前奏对之时,见武后秋波频转,顾盼着他,似有相爱之意,却只不见召他入内。

他心痒难忍,托一个极相契的内监于武后前从容荐引,说他内才外才都妙。

武后笑道:“朕非不受其才,但闻其人有口臭,故不便使之入侍耳。”

原来宋之问,人虽俊雅,却自小有口臭之疾,曾有人在武后前说及,故武后不欲与之亲近。

当时内监将武后所言,述与宋之问听了,之问甚是惭恨,自此日常含鸡舌香于口中,以希进幸。

即此一端,可知是个有才无品行的人了。

那沈亻全期亦与张易之辈交通,后又在安乐公主门下走动,曾因受赃被劾,长流欢州,夤缘安乐公主,复得召用。

安乐公主强夺临川长宁公主旧第,改为新宅,邀中宗御驾游幸,召沈亻全期陪往侍宴,因命赋诗,以纪其事,限韵天字。

亻全期应制,即成一律云:皇家贵主好神仙,别业初开云汉边。

山出尽如鸣凤岭,池成不让饮龙川。

妆楼翠晃教春住,舞阁全铺借日悬。

敬从乘舆来至此,称觞献寿乐钧天。

中宗与公主见诗十分赞赏。

公主道:“卿与宋之问齐名,外人竞称沈宋,今日赋诗,既有沈不可无宋。”

遂遣内侍,立宣之间到来,也要他作诗一首。

先将检期所咏,付与他看过。

公主道:“沈卿已作七言律诗,卿可作五言排律罢。”

宋之问道:“亻全期蒙皇上赐韵,臣今亦乞公主赐一韵。”

公主笑道:“卿才空一世,便用空字为韵何如?”之问领命,即赋一律云:英藩筑外馆,爱主出皇宫。

宾至星搓落,仙来月宇空。

玳梁翻贺燕,金埒倚长虹。

箫奏秦台里,书开鲁壁中。

短歌能驻日,艳舞欲娇风。

闻有淹留处,山阿花满丛。

诗成,公主欢赏。

中宗看了,亦极称赞,命各喝彩币二端,公主又加有赏赉。

二人谢恩而出。

那沈亻全期心甚怏怏,你道为何?盖因当时沈宋齐名,不相上下,今见公主独称宋之问才空一世,为此心中不服。

至景龙三年,正月晦日,中宗欲游幸昆明池,大宴朝臣。

这昆明池,乃是汉武帝所开凿。

当初汉武帝好大喜功,欲征伐昆明国,因其国有滇池,方三百里,极为险要。

故特凿此昆明池,以习水战。

此地阔大洪壮,池中有楼台亭阁,以备登临。

当下中宗欲来游幸宴集,先两日前,传谕朝臣,是日各献即事五言排律一篇,选取其中佳者,为新翻御制由。

于是朝臣都争华竞胜的去做诗了。

韦后对中宗道:“外庭诸臣,自负高才,不信我宫中嫔御,有才胜于男子者。

依妾愚见,明日将这众臣所作之诗,命上官昭容当殿评阅,使他们知宫庭中有才女子,以后应制作诗,仅不敢不竭尽心思矣。”

中宗大喜道:“此言正合吾意。”

上官婉儿启奏道:“臣妾以宫婢而评品朝臣之诗,安得他们心眼。”

中宗笑道:“只要你评品得公道确当,不怕他们不心眼。”

途传旨于昆明池畔,另设帐殿一座。

帐殿之间,高结彩楼,听候上官昭容登楼间诗。

此旨一下,众朝臣纷纷窃议:也有不乐的,以为亵渎朝臣。

也有喜欢的,以为风流韵事。

到那巴中宗与韦后及太平公主、安乐公主、长宁公主、上官昭容等,俱至昆明池游玩。

大排筵宴,诸臣毕集朝拜毕,赐宴于池畔。

帝后与公主辈,就帐殿中饮宴。

酒行既罢,诸臣各献上诗篇。

中宗传谕道:“卿等虽俱美才,然所作之诗,岂无高下。

朕一时未暇披览,昭容上官氏,才冠后宫,朕思卿等才子之诗,当使才女间之,可作千秋佳话,卿等勿以为亵也。”

诸臣顿首称谢。

中宗命诸臣俱于帐殿彩楼之前,左边站立,其诗不中选者,逐一立向右边去。

少顷,只见上官婉儿,头戴凤冠,身穿绣服,飘轻裙,曳长袖,恍如仙子临凡。

先向中宗与韦后谢了恩,内侍宫女们簇拥着上彩楼,临楼槛而坐。

楼前挂起一面朱书的大牌来,上写道:昭容上官氏奉诏评诗,只选其中最佳者一篇,进呈御览;不中选者,即发下楼,付还本官。

槛前供设书案,排列文房四宝,内侍将众官诗篇呈递案上。

婉儿举笔评阅。

众官都仰望着楼上。

须臾之间,只见那些不中选的诗,纷纷的飘下楼来。

每一纸落下,众人争先抢看。

见了自己名字,即便取来袖了,默默无言的立过右边去。

只有沈亻全期、宋之问二人,凭他落纸如飞,只是立着不动,更不去拾来看。

他自信其诗,与众不同,必然中选。

不一时,众诗尽皆飘落,果然只有沈宋二人之诗,不见落下。

沈亻全期私语宋之问道:“奉旨史选一篇;这二诗之中,毕竟还要去其一。

我二人向来才名相埒,莫分优劣,只看今日选中那一个的诗,便以此定高下,以后匆得争强。”

宋之问点头笑诺。

良外,只看又飘飘的落下一纸,众人竞取而观之,却是沈亻全期的诗。

其诗云:法驾乘春转,神池像汉回。

双星遗旧石,孤月隐残灰。

战蚁逢时去,恩鱼望幸来。

山花缇绮绕,堤柳帐城开。

思逸横汾唱,歌流宴镐杯。

微臣彤朽质,差睹豫章才。

诗后有评语云:玩沈、宋二诗,工力悉敌。

但沈诗落句辞气已竭,宋作犹陡然健举,故去此取彼。

众人方聚观间,婉儿已下楼复命,将宋之间的诗呈上。

中宗与韦后及诸公主传观,都称赞好诗,并称赞婉儿之才。

中宗即召诸臣至御前,将宋之间的诗,传与观看。

其诗云:春豫灵池会,沧波帐殿开。

舟凌石鲸动,搓拂斗牛回。

节晦囗全落,春迟柳暗催。

像溟看浴景,烧劫辨沉灰。

镐饮周文乐,汾歌汉武才。

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

原来汉武帝当初凿此昆明池之时,池中掘出黑灰数万斛,不知是何灰,乃召东方朔问之。

东方朔道:“此须待西域梵教中人来问之便晓。”

后来西方有人号竺法兰者,入中国,因以此灰示之,间是何灰。

竺法兰道:“世界终尽,劫火洞烧,此乃劫烧之余灰也。

东方朔固已知之矣,何待吾言耶!”又池中有台,名豫章台,台下刻石为鲸鱼,每至雷雨,石鱼鸣吼震动。

旁有二石人,传闻是星陨石,因而刻成人像。

有此许多奇迹,故二诗中都言及之。

当下众官,见了宋之间的诗,无不称羡;沈亻全期也自谓不及。

中宗并索亻全期之诗来看,又看了婉儿的评语,因笑道:“昭容之评诗,二卿以为何如?”二人奏言评间允当。

中宗又问:“众田之诗,多被批落了心服否?”众官俱奏道:“果是高才卓识,即沈宋二人,尚且服其公明,何况臣等。”

中宗大悦,当日饮宴极欢而罢。

自此沈亻全期每逊让宋之问一分,不敢复与争名。

正是:漫说诗才推沈宋,还凭女史定高低。

且说中宗为韦后辈所玩弄,心志蛊惑,又有那些俳优之徒,诌佞之臣,趋承陪奉,因此全不留心国政,惟日以嬉游宴乐为事。

时光荏苒,不觉腊尽春回,又是景龙四年正月。

京师风俗,每逢上元灯夕,灯事极盛。

六街三市,花团锦簇,大家小户,都张灯结彩。

游人往来如织,金鼓喧阗,笙歌鼎沸,通宵达旦,金吾不禁。

曾有“金奴娇”一词为证:煌煌火树,正金吾弛禁,漏声休促。

月照六街人似蚁,多少紫骝雕毂。

红袖妖姬,双双来去,娇冶浑如玉。

坠钗欲觅,见人羞避银烛。

但见回首低呼,上元佳胜,只有今宵独。

一派笠歌何处起?笑语徐归华屋。

斗转参横,暗尘随马,醉唱升平曲。

归来倦倚,锦衾帐里芬馥。

韦后闻知外边灯盛,忽发狂念,与上官婉儿及诸公主,邀请中宗,一同微服出外观灯。

中宗笑而从之。

于是各换衣妆,打扮做街市男妇模样,又命武三思等一班近臣,也易服相随,打伙儿的遍游街市。

与这些看灯的人,挨挨挤挤,略无嫌忌。

军民士庶,有乖觉的,都窃议道:“这班看灯的男妇,像是大内出来的,不是公主,定是嫔妃。

不是王子王孙,定是公侯驸马。

可笑我那大唐皇帝,难道宫中没有好灯赏玩,却放他们出来,与百姓们饱看。

如此人山人海,男女混杂,贵贱无分,成何体统!”众人便如此议论,中宗与韦后却率领着一班男女,只拣热闹处游玩,全不顾旁人瞩目骇异。

又纵放宫女几千人,结队出游,任其所之。

及至回宫查点,却不见了好些宫女。

因不便追缉,只索付之不究,糊涂过了。

正是:韦后观灯街市行,市人瞩目尽惊心。

任他宫女从人去,赢得君王大度名。

灯事毕后,渐渐春色融和。

中宗与后妃公主,俱幸玄武门,观宫女为水戏,赐群臣筵宴,命各呈技艺以为乐。

于是或投壶,或弹鸟,或操琴,或击鼓,一时纷纷杂杂,各献所长。

独有国子监祭酒祝钦明,自请为八风舞,卷轴趋至阶前,舞将起来:弯腰屈足,舒臂耸肩,摇曳幌目,备诸丑态。

中宗与韦后、诸公主见了,俱抚掌大笑。

内侍宫女们,亦无不掩口。

吏部侍郎卢藏用,私向同坐的人说道:“祝公身为国子先生,而作此丑态,五经扫地尽矣!”时国子监司业郭山晖在坐,见那做祭酒的如此出丑,不胜惭愤。

少顷,中宗问及:“郭司业亦有长技,可使朕一以观否?”郭山晖离席顿首答道:“臣无他技,请歌诗以侑酒。”

中宗道:“卿善歌诗乎,所歌何事?”山晖道:“臣请为陛下歌诗经鹿鸣蟋蟀之篇。”

遂肃容抗声而歌。

先歌鹿鸣之篇云:“呦呦鹿呜,食野之萍。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快,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又歌蟋蟀之篇云:“蟋蟀在堂,岁串其莫。

今我不乐,日月其除。

无已太康,职思其居。

好乐无荒,良士瞿瞿。

蟋蟀在堂,岁幸其逝。

今我不乐,日月其迈。

无已太康,职思其外。

好乐无荒,良士蹶蹶。

蟋蟀在堂,役居其休。

今我不乐,日月其滔。

无已太康,职思其忧。

好乐无荒,良士休休。”

郭山晖歌罢,肃然而退。

中宗闻歌,回顾韦后道:“此郭司业以诗谏也,其意念深矣。”

于是不复命他人呈技,即撤宴而罢。

正是:祭酒身为八风舞,堪叹五经扫地尽。

鹿鸣蟋蟀抗声歌,还亏司业能持正。

时安乐公主乘间,请昆明池为私沼。

中宗曰:“先帝未有以与人者。”

公主不悦,遂开凿一池,名曰定昆池,其意欲胜过昆明池,故取名定昆,言可与昆明抗衡之也。

司农卿赵履温为之缮治,不知他耗费了多少民财,劳动了多少民力,方得凿成这一池。

又于池上起建楼台,极其巨丽。

中宗闻池已告成,即率后妃及内侍徘优杂技人等,前来游幸。

公主张筵设席,款留御驾;从驾诸臣,亦俱赐宴。

中宗观览此池,果然宏阔壮观,胜似昆明,心中甚喜,传命诸臣,就筵席上各赋一诗,以夸美之。

诸臣领命,方欲构思,只见黄门侍郎李日知离席而起,直趋御前启奏道:“臣奉诏赋诗,未及成篇,先有俚言二句,敢即奏呈。”

遂高声朗诵云:所愿暂思居者逸,勿使时称作者劳。

中宗听了笑道:“卿亦效郭山晖以诗谏耶!”因沉吟半晌,命内侍传谕:“诸臣不必赋诗了,且只饮酒。”

及酒酣,优人共为回波之舞。

中宗看了大喜,遂命诸臣,各吟回波辞以侑酒。

那日宋之问因病告假,沈桂期却在赐宴诸臣之列。

他原任给事中考功郎,自落职流徙后,虽幸复得召用,却还未有迁耀,今欲乘机借回波自嘲,以感动君心。

因遂吟云:“回波尔如亻全期,流向岭外生归。

身名幸蒙齿录,袍笏未复牙排。

中宗听了微微而笑。

安乐公主道:“沈卿高才,牙笏绯袍,诚不为过。”

韦后道:“陛下当即有以命之。”

中宗道:“行将擢为太子詹事。”

沈亻全期便叩首谢恩。

时有优人臧奉,向中宗、韦后前叩头奏道:“臣亦有俚语,但近乎谐谑,有犯至尊;若皇帝皇后赦臣万死,臣敢奏之。”

中宗与韦后都道:“汝可奏来,赦汝无罪。”

臧奉乃作曼声而吟云:回波尔如栲栳,怕婆却也大好。

外头只有裴谈,内里无过李老。

原来那时有御史大夫裴谈,最奉释教,而其妻极妒悍,裴谈畏之如严君。

尝云妻有可畏者三:当其少好之时,视之如生菩萨,安有人不畏生菩萨者;及男女满前之时,视之如九子魔母,安有人不畏九子魔母者;及其年渐老,薄施脂粉,或青或黑,视之如鸠盘茶,安有人不畏鸠盘茶者。

此言传在人耳,共为笑谈,因呼之为裴怕婆。

时韦后举动,欲步趋武后一般,也会挟制夫君,中宗甚畏之,因此臧奉敢于唱此词,他为韦后张威,不怕中宗见罪。

正是:欺夫婆子怕婆夫,笑骂由人我自吾。

却怪当年李家老,子如其父媳如姑。

当下中宗闻歌大噱,韦后亦欣然含笑,意气自得。

座间却恼了一个正直的官员,乃谏议大夫李景伯,他因看不上眼,听不入耳,蹶然而起,进前奏道:“臣亦有一词奏上。”

道是:回波尔持酒危,微臣职在箴规。

侍宴不过三爵,囗哗或恐非仪。”

中宗听罢,有不悦之色。

同三品萧至忠奏道:“此真谏官也,愿陛下思其所言。”

于是中宗传命罢宴,起驾回宫。

次日朝臣中,也有欲责治优人臧奉者,却闻韦后到先使人赍金帛赏赐臧奉,因叹息而止。

俳优谑浪胆如天,帝不敢嗔后加奖。

纪纲扫地不可问,堪叹阳消阴日长。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亦凡图书馆扫校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