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51回真命主南牢身陷奇女子巧计龙飞词曰:何事雄心自逞,无端囗里羁国。
君臣瞥见泪交流,甚日放眉头。
幸遇佳人梦,感群英尽吐良谋。
玉鞭骄马赠长游,三叠唱离愁。
调寄“锦堂春”哲人虽有前知之术,能趋吉避凶,究竟莫逃乎数。
当初郭璞与卜诩,皆精通易理。
一日郭璞见诩叹道:“吾弗如也,但汝终不免兵厄!”卜瑚道:“吾年四十一,为卿相,当受祸耳;但子亦未见能令终。”
郭璞道:“吾祸在江南,素营之未见免兆。”
卜诩道:“子勿为公吏可免。”
郭璞道:“吾不能免公吏,犹子不能免卿相也。”
后卜诩为刘聪军将,败死晋阳;而郭璞亦以公吏,为三郭所杀。
故知数之既定,不但古帝王不能免,即精于易者,亦难免耳。
如今再说夏王窦建德,来到乐寿。
曹后接入宫中,拜见了,便道:“陛下军旅劳神,喜逆臣已诛,名分已正,从此声名高于唐、魏多矣。
但隋皇泰主,尚在东都,未知陛下可曾遣臣奉表去奏闻否?”夏王道:“孤已差杨世雄赍表去了。
宫中彩币绫锦,宫娥彩女,均作四分,以二分赐与功臣将士,以二分酬唐、魏两家同谋灭贼之功。
孤但存其国宝珍器图籍而已。”
曹后道:“陛下处分甚当,还有一个活宝在此,未知陛下贮之何地?”夏王道:“御妻勿认孤为化及之流。
孤自起兵以来,东征西讨,宇宙至广,未有一隅可为止足之地,何暇计及欢乐之事?孤所以带萧后来者,恐留在中原,又为他人所辱,故与女儿同来,自有所在安放他去。”
曹后道:“妾非妒妇,上不过为国家计耳;若如此,则是宗庙之福也。”
过了一宵,夏王即差凌敬送萧后等,到突厥义成公主国中去。
萧后原是好动不好静的人,宵来受了曹后许多讥辱,已知他不能容物,今听见要送到义成公主那边去,心中甚喜。
想道:“倒是外国去混他几年好,强如在这里受别人的气。”
催促凌敬起身,下了海船,一帆风直到突厥国中。
凌敬遣人赍书币去报知义成公主。
启民可汗因往贺高昌王囗伯雅寿,不在国中。
义成公主即命王义发驼马去接萧后;又差文臣去请凌敬,到驿馆中款待。
萧后在舟中,见王义下船来叩见,正是他乡遇故知,不觉满眼流泪,问道:“王义,你为何在此?”王义道:“臣是外国人,受先帝深恩,何忍再事新主?故护持赵王同沙夫人在此。
先帝不听臣谏,把一座江山轻轻的弄掷。
今娘娘到这里来,原是至亲骨肉,尽可安身过日。
公主差臣来接娘娘,快到宫中去相见。”
萧后起岸,上了一匹绝好的逍遥骏马,来到宫中。
义成公主同沙夫人出来,接了进去。
行过礼,大家抱头大哭。
萧后对沙夫人道:“你们却一窝儿的到了这里,止丢了我受尽苦恼!”沙夫人道:“妾等又闻娘娘仍旧正位昭阳,还指望计除逆贼,异日来宣召我们,复归故土;不想又有变中之变。”
正议时,只见薛冶儿与姜亭亭出来朝见。
萧后问沙夫人道:“还有几位夫人,想多在这里?”薛冶儿答道:“那同出来的狄、秦、李、夏四位夫人,已削发空门,作比丘尼矣!”萧后见说,长叹了一声,又对沙夫人道:“夫人既在这里,赵王怎么不见?”沙夫人道:“他刚才同孩子们打围去了。”
萧后道:“我倒时常想念他。”
沙夫人道:“少刻回来,见了母后,是必分外欢喜。”
一回儿摆上宴来,止不过山禽野兽,鹿脯驼珍。
其时王义已为彼国侍郎,姜亭亭已封夫人,薛冶儿做了赵王保母,大家坐定,各诉衷肠。
日色已暮,只见小内侍进来报道:“小王爷回来了。”
萧后两年不见赵王,今见长得一表人材,身躯高伟,打了许多野兽,喊进来道:“母亲,孩儿回来了。”
望见里边摆了酒席,忙要退出去。
沙夫人道:“你大母后在这里,快过来拜见。”
赵王站定了脚,薛冶儿与姜亭亭忙下来对赵王说道:“此是你父皇的正宫萧娘娘,他是你的大母,自然该去拜见。”
赵王见说,只得走上去,朝上两揖。
萧后正开言说道:“儿两年不见,不觉这等长成了。”
只见赵王两揖后,如飞往外就走。
沙夫人道:“这该行大礼才是,怎么就走了去?”薛冶儿重新要去搀他转来。
赵王道:“保母,你不知当年在隋宫中,他是我的嫡母,自然该行大礼。
今闻他又归许氏,母出与庙绝,母子的恩情已断;况他又是失节之妇,连这两揖,在沙氏母亲面上不好违逆,算来已过分了。”
说完,洒脱了薛保母的手,往外就走。
萧后听见,不觉良心发现,放声大恸,回思炀帝旧时,何等恩情,后逢宇文化及,何等疼热。
今日弄得东飘西荡,子不认母,节不成节,乐不成乐,自贻伊戚如此。
越想越哭,越哭越想,好像华周杞梁之妻,要哭倒长城的一般。
幸得义成公主与沙夫人等,百般劝慰。
自此萧后倒息心住在义成公主处,按下不题。
再说秦王回到长安,朝见唐主。
唐主说三处兵锋利害。
秦王道:“利害何足为惧?但刘武周与萧铣居于西北,王世充居于中央。
臣竟欲差人致书,先结好世充,使不致瞻前顾后,然后进兵专攻刘、萧二处,无有不克之理。
未知父皇以为是否?”唐主称善。
即修书一封,着杨通、张千,到洛阳王世充处。
二人领命即行。
岂知王世充看了来书大怒,扯碎了书,将杨通斩于阶下,将张千割去两耳放回。
张千抱头鼠窜,逃回长安,哭诉唐主。
唐主大怒。
自欲题兵去剿世充。
秦王道:“不必父皇动怒,臣儿自有调度在此:差李靖为行军大元帅,领兵十万去扼住刘武周。
臣儿领一旅之师,誓必扫灭世充,回来见驾。”
唐主大喜,即命秦王领兵十万,前往洛阳进发。
时秦王每一出师,西府宾僚如杜如晦、袁天罡、李淳风、侯君集、姚思廉、皇甫无逸等,秦王平昔以师礼事之,故凡出兵,无不从侍帷幄,筹漠谋画。
秦王命殷开山为先锋,史岳、王常为左右护卫,刘弘基为中军正使,段志玄。
白显道为左右护卫。
自领一军居后。
长孙无忌、马三保等保卫船骑。
水陆并进,来到洛阳。
王世充探知,亦领军于睢水,列阵相迎。
秦王屯兵于睢水之北,两军相接,当不起唐家兵精将勇,杀得世充大败进城,坚闭不出。
次日唐营排宴,犒赏三军已毕。
秦王乘着酒兴,问土人:“此地何处好景,可以游玩?”土人答道:“城北十里外,有一北邙山,周围百里,古帝王之陵,忠臣烈士之墓,如星罗棋布,其中珍禽怪兽,苍松古柏,无限佳景。”
秦王见说,喜道:‘吾正欲到彼处射猎。”
李淳风道:‘咂晨起演先天一数,殿下该有百日之灾,不可开弓走马玩景;况面带青色,还是不走的是。”
秦王道:“吾日夕驰骋于弓马之间,觉得气爽神怡,有何利害?”即同马三保软甲轻衣,雕弓利箭,十余骑径往北邙山来。
到了山内,秦王四顾了一回,喟然长叹道:“吾想前代之君,坐镇中华,拥百万之师,有多少英雄豪气,今止得几个石人石马相随。
况荆棘丛生,狐兔为侣,宁不可叹。
日后唐家天子,亦如此而已。”
正嗟叹间,忽见西北上,赶出一只白鹿,冲面而来。
秦王扣满弓,一箭射去,正中鹿背。
那鹿带箭望西而走,秦王纵马追之,紧赶数里,转过山坡,其鹿杳然不见。
秦王四下追寻,不觉骤至一处,坦然平川旷野,但见旌旗耀日,戈戟森罗,一座新城门,匾上“金墉城”三字,日光耀目。
秦王道:“此非李密所居之城乎?”马三保道:“正是,殿下可急回,若彼知之,便难脱身。”
不题防守城军卒看见,忙去报知魏主,李密道:“此必是李世民诱敌之计,不可追之。”
程知节踊跃向前道:“主公,此时不擒,更待何时?”说了,手题大斧,跨青鬃马,如飞出城。
秦叔宝恐知节有失,随即赶来。
时秦王正欲回骑,只见一人飞马来追,大叫道:“李世民体走!”秦王横枪立马问道:“你是何人?”知节道:“我便是程咬金,特来捉你。”
秦王笑道:“谅你这贼夫,何足为惧?”知节举起双斧,直取秦王。
秦王挺枪来迎。
斗了三十余合,因马三保被秦叔宝接住,秦王只得败走,三保也抵敌不住,亦自逃去。
知节追赶秦王,看看较近;秦王搭上箭,曳满弓,飕的一声,正射中知节盔缨。
秦王见射不中,心中甚慌,纵马加鞭复走,恰值面前一座古庙,牌书“老君堂”三字。
秦王心下想道:“既有此庙,何不进去躲过片时?”忙进庙门,把门关了,取一条大石条来顶撞了,把马拴在庙廊下。
向着老君神像,也不及细祷,作一揖道:“神圣在上,若能救吾李世民脱得此难,当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祝告了,即往神座内躲避。
那老君原是灵感的,故受一方香火。
今见一个真命之主,紫微有难,岂不显圣?便刮起一阵旋风,把秦王行来的马蹄踪迹,都灭没了。
又把蜘蛛絮尘,同定庙门。
程知节追赶秦王,到三岔路口,倏忽不见,四下一望,只见前面一个大树深林,丛丛茂密,便纵马加鞭,赶进林中。
上了山岗,见山背后一座古庙。
知节慌忙来至庙前,把门乱推,却推不开;蜘蛛网面,四下里尘灰飞絮,像久无人进来的。
只得兜转马头,复上山岗。
向庙中细看,吃了一惊。
只见屋脊中间,一条大黄蟒蛇,盘踞其上。
知节看了想道:“吾间得人说,汉刘邦斩了芒砀山的大蟒蛇,后来做了皇帝,我也是一个汉子,难道除不得此孽畜!”忙下岗,到庙前下了坐骑,将一块大石,撞开了庙门,往屋脊上看,却又不见。
想道:“孽畜必游进殿内去了。”
走到殿前,只见一马系在柱上。
知节道:“原来李世民躲在这里!”又看梁柱上的蟒蛇,踪迹全无,瞥见神柜上帘幕摇动,恍如蛇尾现出在外。
原来秦王见有人进殿细看,如飞在柜里轻轻拔出剑来。
时叔宝亦追赶进殿,见知节把神幕揭起,喝道:“贼子,却躲在这里!”举起巨斧,照着秦王头上砍来。
秦叔宝忽见五爪金龙现出来,抓住巨斧。
叔宝知是真命之主,如飞抢上前,把双锏架住巨斧道:“兄弟,你好莽撞,岂不知唐与魏原是同姓,曾有书礼往来?今若把一死的见驾,是无功而反有罪矣!”知节道:“大哥,你不知吾刚才见他,是一条黄蟒蛇精,今不杀他,他会遁去。”
秦叔宝微笑了一笑,轻轻扶秦王出了神柜,叫手下宽松剪了,扶出庙门。
从人牵了秦王的马,程知节、秦叔宝各上了马押后,一行人带进金墉城来。
那些市井小民,不知好歹,口中啧啧赞道:“好一个汉子,生得秀眼浓眉,方面大耳,不知犯着何事,被两位将军解进城来。”
有几个跟进城的百姓,便道:“你们不要小觑他,这是一位唐家的太子,因偶然在这里过,被我两位将军获住。”
众百姓道:“怪道相貌迥出寻常,原来是金技玉叶,可惜,可惜!”秦叔宝在马上听得,却要放脱他,因众耳众目,又不便行,只得解至府门。
魏公令群刀手拿秦王至阶前,责之道:“你这个猾贼,却自来送死。
汝父镇守长安,坐承大统。
吾居墉城,管理万民。
前已明取河南,今又想暗袭金墉,是何道理?”秦王道:“叔父暂息虎威,侄有言禀上。
因洛阳王世充,杀我使臣,故侄领兵征讨,败其三军。
世充坚闭不出,是以退兵千秋岭下。
偶团承醉捕猎,来金墉探望叔父,不意叔父反致见疑。”
魏公怒道:“你这个猾贼,吾与汝何亲,假称吾叔父!汝本恃勇轻敌而来,探吾虚实,于中取事,却以甜言哄我。”
喝令武士,推出斩之。
魏征道:“主公若斩世民,非安社稷之计,金墉速于受祸矣。”
密问:“何故?”魏征道:“此人东征西荡,争入长安,与其父坐承大统,兵精粮足,手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
彼若知我主杀其爱子,必起倾国之兵,前来复仇,忿死相拼,有何了日?”李密道:“如此说,难道竞放了他去?”魏征道:“莫若将他监禁在此,使李渊知之,若有降书朝贡之物,放他回还,如若不从,使其子执质在此,终身不敢来侵犯,岂不是好?”魏公道:“此论甚通。”
即令狱卒带入南牢。
时唐主在长安,因马三保来报知此信,自要亲题人马来讨李密,以救秦王。
因刘文静与李密有郎雾之亲,劝唐主修书具礼,来见李密。
不意李密绝不认亲,反要把刘文静斩首,幸亏徐世勣劝免,也送入南牢去了。
可怜:青龙白虎同囚室,难免英雄相对泣。
时魏公发放已完,忽见流星马报到,奏说:“开州凯公校尉,杀了刺史博钞,夺其印缓。
会合参军徐云,结连宁陵刺史顾守雍造反。
大起人马,犯我境界。
说诱满洲刺史何定,献了城池。
二郡人马,与凯公攻打惬师、孟津地方,诸郡百姓无守,甚是紧急。”
魏公闻报大惊道:“僵师乃吾咽喉之地,屯粮之所;倘有亡失,魏之大患。
孤当自率大军讨之。”
即命程知节为先锋,单雄信、王伯当为左右护卫,罗士信、王当仁趱运粮草,留徐世勣、魏征、秦琼,总护国事。
亲自领兵,往开州进发。
却说秦王与刘文静,监锁南牢,虽亏秦叔宝时常馈送,不致受苦。
更喜那狱官姓徐名立本,字义扶,妻亡,止携一女,名唤惠英,年已二九,尚未适人。
那个徐义扶,虽是小官,却是见识高广,眼力颇精。
他道刑名过犯,冤抑者多,所以不嫌前程渺小,志愿力行善事,利物济人。
秦王初发监禁之日,那夜女儿惠英,梦见一条黄龙,盘踞国室之内。
惠英惊骇,走去偷觑,只见那龙飞来,缠绕其身,遂尔惊醒。
述与义扶知道。
义扶晓得秦王是个真命之主,遂要放他两人还乡,急切间未得其便。
惟每日三餐,请秦王与文静到里边精室中去款待。
两人甚感他恩德。
一日,秦叔宝与魏玄成在徐懋功府中小饮。
说起秦王之事,叔宝大笑起来。
徐、魏两人问道:“秦兄有何好笑?”叔宝道:“吾想我们程兄弟,真是个蠢才。”
懋功道:“那见他蠢处?”叔宝道:“当日在老君堂,要举斧杀死秦王之时,忽现出五爪金龙,向斧抓住,因此弟见了,忙把双锏架住,不好私放他,只得解将进京。
程兄弟竟认秦王是黄蟒蛇精,必要除他,岂不是可笑?”玄成道:“吾见秦王,龙姿凤眼,真命世之主。
前日主公要杀他,所以力劝监禁南牢。
将来数尽归后,必至玉石俱焚,如何是好?”懋功道:“吾们这几个心腹兄弟,如今趁他被难之时,先结识他,日后相逢,也好做一番事业。”
叔宝不好说昔日有恩于唐主,今又救了秦王之命,只得点头道:“徐大哥说得是。”
玄成道:“据我之见,还该趁主公未归,大家携一尊到那里去,与秦王、文静叙一叙,也见我们这几个不是盲目之人。
未知二兄以为何如?”叔宝应声道:“魏兄说得极是,弟正有此心。
明日二兄早来同去。”
过了一宵,秦叔宝家中整治二席酒,悄悄叫人抬进南牢。
比及玄成、懋功来时,日已晌午了。
三人俱换了便服,大家跟了一个小厮,各坐小轿,来到南牢门首。
先是小厮去报知,狱官徐立本如飞开门,接了进去。
魏玄成三人叫小厮打发轿人回去,义扶引到四室与秦王、文静相见了。
秦王、文静各各拜谢深恩。
懋功道:“非弟辈俱属蒙瞽,不识殿下英明,有屈囹圄;这也是殿下与刘兄,数该有这几日灾厄。
今因主公题师时凯公去了,因此我们进来一候,冀聆教益。”
魏玄成道:“只是此地怎好坐?”秦叔宝道:“酒席已摆设在里边。”
刘文静对徐懋功道:“狱官徐立本,虽官卑职小,却非寻常之人。
承他朝暮殷勤奉侍,实出意外;况他才智识见,另有一种与人不同处。”
一头说,众人已到里边,却是三间精室,满壁图书,尽是格言善行。
三人请秦王上坐,刘文静次之,玄成、叔宝、懋功各各坐了。
秦王道:“承三位先生盛意,世民有何德能,敢劳如此青盼。
那狱官徐义扶,虽居击析之职,定不久于人下者。
承他日夕周旋,愚意欲借花献佛,邀来一坐,未知三位先生肯屑与他同坐否?”徐世勣道:“他原是隋朝科甲出身,当日主公原教他为司马,不知甚意,自愿居刑曹监守。”
魏征道:“吾也闻他是个乐善好道有意思的人,这样世界的官儿论甚大小,快请出来。”
小厮请了徐立本出来,谦让了一回,只得于末席坐下。
酒过三巡,只见徐家一小僮进来,向家主禀道:“有懿旨在外。”
徐立本如飞起身出去。
玄成等众人尽加惊异,俱在那里揣度。
只见徐立本走来坐定,魏玄成忙问道:“宫中怎有甚懿旨到这里来?”徐义扶笑道:“不敢隐瞒,正官王娘娘实与小女有缘,晓得小女颇识几字,素知音律,幸得禁林清赏,故此常差内侍接进宫去陪侍。
前因分娩太子,进去问候,是今日弥月,叫他进去,不知还有甚事。”
徐懋功道:“令媛想是有才貌的了,今年多少贵庚?”徐义扶道:“小女名唤惠英,年一十九岁了。”
徐懋功见秦叔宝、魏玄成与秦王说起袭取河南一段,也就住口,不与义扶讲。
大家诉说战阵功业之事。
正说得热闹,只见一个小厮,向魏玄成禀道:“走役来报王爷差人赍赦诏快到了。”
玄成向叔宝、懋功道:“二兄陪殿下宽饮一杯,弟去了就来。”
说了起身而去。
文静与懋功是旧交,秦王与叔宝彼此有恩心交,四人更说得投机。
忽小厮报道:“魏老爷来了。”
大家起身。
懋功道:“想必主公威降了凯公,复平土地,故有赦诏,为何吾兄反有忧色?”玄成就在抽中,取出诏书来道:“请二兄看便知。”
前面不过凯公肉袒投降,后又喜生太子,故降赦文,除人命强盗重情外,不放南牢李世民、刘文静二人,其余成赦除之。
懋功与叔宝读了一遍,双眉频蹙,默然不语。
只听见外边人声嘈杂。
魏玄成问道:“为何喧闹?”徐义扶道:“想必宫侍送小女回来。”
又见那小厮出来,请义扶进去。
徐懋功道:“前日秦大哥要打帐在赦内邀恩,吾度量必不能够,为什么呢?昔日魏公待人,还有情义,近日所为,一味矜骄,恃才自用。
目下赦内若肯赦二公,则前日先认了亲,不至如此相待。”
叔宝道:‘除此之外,却怎么商量?”秦王听见他们计议,不好意思,只得说道:“承三位先生高谊,或者吾两人灾星未退,且耐心再住在此几时,亦无不可。
只是有费三位先生照拂周旋。”
魏玄成道:‘否有个道理在此。”
正要说时,只见徐义扶走将出来,便缩住了口。
刘文静对众人道:“义扶兄已属心交,众兄有话不妨直说。”
魏玄成对刘文静道:“刘兄来看赦书上,那一条不赦南牢的‘不’字,只消添上一竖一画,改为‘本’字,主公归来,料必无疑。
就有他事,这血海干系,总是我三人担待了。”
秦叔宝喜道:“这却甚妙,须要就烦魏兄大笔,方写得像他亲笔一般。”
时众人站在一堆儿,也有说妙的,也有不开口的。
徐义扶道:“卑职倒有一计在此,不知三位大人可容卑职略参末议否?”徐懋功道:“兄有良策,快些说出来。”
义扶道:“以不改本,恐文义念去,有些勉强;况主公非昏暗庸愚囗眼糊涂之主,看他另写一行,下笔之时,何等慎重,今若改了本字,主公回家,必然看出,有许多不妙。
莫若竟让卑职,把秦殿下与刘大夫放去。
主公回来,三位大人尽推在卑职身上,虽尚可饰辞,犹难免守国防范之愆,然不至有大害了。
若明改赦诏,不几视朝廷之敕书,如同儿戏乎?”众人都道:“此论不差。”
魏玄成道:“义扶持论甚畅,但不知怎样个放法?”徐义扶道:“方才王娘娘宣小女进去,因太子弥月,欲草疏到主公处,奈因身子尚惮劳顿,故叫小女代为草就,要差人到孟津去。
小女有心乘机奏过王娘娘,即讨此差与卑职,明日四鼓就要起身,岂不好是改敕的机会?现有懿旨,叫卑职到徐大人处拨差官兵守护狱四的,内票在此,表章是用黄绢封固的,小女藏在里边。”
抽中取内票出来。
徐懋功取来一看,只见上写道:“仰兵部掌印大堂徐,速拨吏卒二十名,去守南牢监禁,待狱官徐立本公干归,即使交卸,勿得有误施行。”
玄成、叔宝大喜道:“这是唐主之福,该使殿下还朝,父子重逢,君臣会合。”
徐义扶道:“只是要五匹有鞍辔的好马,方才济事。”
魏玄成道:“连兄只须三骑,多此二骑何用?”徐义扶道:“小女与一个小价,亦少不得。”
徐懋功道:“既如此,也该请令媛出来见了殿下,好少刻同行。”
徐义扶忙进去,同女儿惠英出来。
众人见时,乃是一个才要改妆不脂不粉的美秀女子。
徐义扶道:“匆忙之际,总朝上三叩首就是。”
众人皆要还礼,义扶再三不容,只得答以三揖。
惠英如飞进去了。
徐懋功道:“我前者会征化及,得二匹骏马,驯良之至,一匹赠与殿下,一匹赠与令媛惠英。”
秦叔宝道:“殿下的追风马,我养好在厩下,并挑选二匹送来,后会有期,我们该大家别过罢!”徐懋功道:“诸公该作速收拾,同我发兵卫下来,就到我署中来是了。”
魏、徐、秦又叮咛了一番。
义扶送了三人出门,如飞进去,收拾了细软,把两套青衣小帽与秦王、文静换了。
义扶又添些果菜,叫小厮扛了一坛酒,放在客座里。
秦王问义扶道:“添酒增肴,是何缘故?”刘文静道:“我晓得这是义扶的作用,少刻便见。”
正说间,听得啊一声响。
义扶如飞叫小厮去开门看来,却是一个老队长同十来个小兵,到义扶面前叩见了。
义扶对众人道:“里边禁门,刚才徐大老爷差人到来巡察,已封好在那里了。
恰好我们两个舅子,要同到孟津单将军处公干,故有现成酒肴在此,天气寒冷,酒在坛里,你们吃了罢,只要收拾好了家伙。”
说完了,徐惠英提了灯笼,秦王与文静负了奏章与报箱,小厮青奴挑了行李,叫一个士兵出来,关好了门进去了。
徐义扶等五人,忙忙走的不多几步,只见秦叔宝家小厮迎上前来,说道:“家老爷坐在堂中,候徐爷去会。”
义扶等走进叔宝署中,只见院子里系着五匹马。
秦叔宝忙出来接见了,对秦王道:“我晓得殿下归心甚急,此刻也不敢尽情了。”
将手指着院子里的马道:“这两匹马,是才间徐大哥叫人牵来的;这匹金串银镶的,赠与殿下,那匹绣串雕鞍的,赠与惠英小姐。
殿下的马,文静兄坐去。
那二匹是我赠与义扶及管家的,多是驯良善走的脚力。”
又在袖中取出书札来,对文静道:“此三件烦兄带去,一道表章是叩谢唐王的。
两封书启,候李药师与柴嗣昌两兄的。
代弟一一致意。”
文静如飞打开包裹藏好。
叔宝叫小厮快牵自己的坐骑来,要送秦王出城。
秦王上住道:“承将军等许多情义,我李世民镂之心版,再不敢劳尊驾送出城,恐惹嫌疑。”
叔宝洒泪道:“士为知己死,大丈夫若虑嫌疑,何事可为?”即便先上了马,众人也只得上了马,急赶出城,又叮咛了一番,然后举手相别。
这叫做:惺惺自古惜惺惺,说与庸愚总不解——亦凡图书馆扫校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