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的时候,玄渊避开中人,独自走进未晏庄。
才听秋雨,便觉秋如许。绕砌蛩螿人不语,有梦转愁无据。
夏将尽。
这未晏庄,自己是第二次来,怕也是最后一次来了。
明月当空,树影寥落。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玄渊漫步寻到一处精致小巧庭院,回梦轩。
在这里,自幼体弱多病的沈栩度过了他仅有的十七年岁月。他在这里长大,由于体弱不能习武,他便日日读书习字。直到在兄长的婚宴上见到了那个让他倾尽一生挚爱的姑娘。
本以为这一生,她只会成为他梦中的神女。
本以为,只要想着她灵慧动人的倩影,便已不虚此生。
他从未奢望过能走进她的心里。
然而仅仅相处了几天,她居然愿意嫁给他。
有如此深情相待,他是死而无憾的。
可是,她的心却也跟着死去。
也许他至死都不会直到,如果可能,他真的愿意与他共赴黄泉。
两年前入主沈家时,她便执意住在这里,,任谁也无法阻拦。
这是一个偏僻小院,自沈栩死后便罕有人至。
玄渊推开门,看到了在黑暗中独坐的女子。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到这里的。”
萦香淡淡一笑,站起身轻盈地转了个圈,“这里的摆设跟栩哥哥在世时一样,没有变动过呢,你信不信?”
“我信。”玄渊轻轻叹了口气,“我与他,倒也算是相交一场。”
萦香微笑,“昨晚我梦见栩哥哥了,他说到了这里就一定能看见他的。不想来的是你。”
玄渊看着她神思恍惚的样子,轻叹一声,“我请你去一叶酒楼。”
欧萦香依然微笑,“谁道破愁须仗酒,君看,酒到愁多破亦难。你可是有事找我?”
玄渊缓缓道:“庐山四友出山,请你转告云绽雪,要她小心应付。”
“庐山四友?”萦香慢慢重复了一遍,轻轻蹙眉,“我尽力
便是,现在我也不一定能寻得到她。”
玄渊沉思一瞬,“也许……她会去找独孤千云。既要与我为敌,就免不了鱼庐山四友起冲突。有她师傅在,或许多一分胜算。”
萦香叹了口气,“可独孤千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当年他若不是惨败于庐山四友之手,也就不会闭关收徒了。如今,又怎肯再历险境?”
“没错,独孤千云不会来。”玄渊凝目伫立,“可他若知道自己的徒弟将迎战庐山四友,定会设法让她代己一雪前耻。如果连徒弟都胜了,他这个作师傅的岂不比自己胜了还要光彩?”
“那好,我设法通知她。”
玄渊微一点头,转身走出房间。
“玄渊。”萦香唤了他一声,淡淡道:“你真要放手了么?”
玄渊顿了一下,缓缓开口:“我不会放手,永远不会。”
萦香吁了口气,“希望你下回请我喝的,是你们的喜酒。”
玄渊淡淡一笑,慢慢走了出去。
从此山高水长。
许是,再无相见之期。
萦香望着他的背影,面上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伸手从书案上抽出一轴画卷,一点一点细细打开。
画上的少年稚气未脱,眉目清秀,笑容羞涩。旁边几行娟秀灵逸的小字,细细写了一阕小令。“西风一夜剪芭蕉。满眼芳菲总寂寥。强把心情付浊醪。读《离骚》,洗尽秋江日夜潮。”
萦香痴痴地看着画像,喃喃自语:“栩哥哥,如果我不这么爱你,是不是就不会失去你了呢?”
画上的沈栩微笑依旧。
“栩哥哥,你说,我在沈家两年,没有……没有让大家失望吧?”
她将面颊轻轻贴近画像,唇边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当年她与玄渊刚刚开始分头查证,杜若琳便意外身亡,随后玄泠失踪,身为前任堂主亲弟的玄渊不得已继任——星月堂本就是一个各方豪杰会盟之所,除了他,已经没有人能使得堂中上下信服。
而沈家,亦是翻天覆地。
先是沈枫
惊悉杜若琳之事心伤难抑引得孟婕妒火中烧,几次欲独自回门均被沈老夫人一力劝下。
再是老庄主终于发觉,幼子之死,其实正是孟婕所为,为的,不过是同时伤害沈枫与萦香二人。
她太想得到,而沈枫给她的,却仅仅是一个丈夫该有的温柔体贴,非但不及与杜若琳的刻骨情伤,亦不及与萦香的兄妹真情。
经此大变,老庄主与老夫人双双病倒,连遭重创的沈枫身心俱伤,虽亦是病卧在床,仍是时时为二老端汤送药。
后老夫人终不治而去,老庄主遵其遗言将庄务托付与甫一惊闻杜若琳身亡便归来照料的萦香。
之后的之后,老庄主与沈枫一一逝去,只留下她一人独撑沈家。
她记得老庄主盛满悔意的殷殷期盼的眼,那双眼让她无法拒绝。
何况,她是有责任的,不是么?
也是唯一一个能挑起重担的。
还有大哥的女儿,一定,一定要找到她。
可是找到之后呢?
萦香轻轻摇了摇头,将画轴卷好贴在胸前,喃喃道:“栩哥哥,我还有你的。有你就够了。”
我们已经拜过堂了,我是你的妻子了。
那一晚,你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走出房门,轻轻一击掌,绿衫少女随即落下。
萦香蹙了蹙眉,低声道:“你也能看出玄渊的表情有问题吧?已然有人借庐山四友之威逼迫于他,而逼迫他的人,亦是欲对沈家不利之人,所以,一切刚刚开始,小心行事。”
绿衫少女的脸隐在树荫后,闻声微微点头,“我知道了。夫人放心。”微一迟疑,轻声开口:“夫人要去寻访云姑娘了?可知她目下身在何处?”
萦香侧头一笑,“我师傅知道独孤千云的居所,如今云姑娘怕是在那儿呢。下一回见到她,她的功夫一定大有长进了。”她说到此处,微微一顿,颇感无奈地摇头,“到时希望能劝得动她,不要再与玄渊继续这样下去了,否则只怕会遗憾终生。”
“如今,足够遗憾终生的事,已然太多太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