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舒与叶凝霜功力大成,终于正式踏足江湖,很快便闯出了自己的声名。一日葛巾无意间看到颜舒与陆远航次子陆明轩神态间颇不寻常,就连叶凝霜偶尔一眼看向陆明轩,目中亦是深邃难言,不与由暗暗叹息,浮云门与陆家的缘分当真不浅。
流年暗换,一件件始料不及的事接连发生,先是各地魔教残余势力不住涌现,虽只是小范围的活动,陆远航仍是极为重视,更兼继任姬家家主才不过四年的姬封突遭横死;再是一些细微迹象表明,已有人知晓了她与陆远航这一段秘情。
叶凝霜默默站在葛巾面前,半晌笑道:“师傅放心,徒儿一定不负所望,查清姬家主死因。”言罢轻轻一转身,已向门外走去。
“霜儿……”葛巾握紧了手中一管湖笔,几乎将笔身捏断。
叶凝霜转过身来,愣了愣,“徒儿……徒儿也会小心行事。师傅还有何吩咐?”
“啪”地一声,那支上好的湖笔终于从中断裂,葛巾勉强一笑,“没什么了,此事与魔教必有干连,你……不可硬拼。”
叶凝霜狐疑地看着她的神色,缓缓点了点头。
葛巾闭上了眼,不敢看她略显落寞的背影。
这是陆远航的意思。只要她能死于魔教余孽之手,再使得他们知晓她的身份,那么对蠢蠢欲动的魔教余孽来说,不啻一次致命的打击。
这也是身为师尊的自己做出的最终抉择。
葛巾忽然伸手一抹,短刀自袖中飞出,斜斜划了个半圈,直插在书案上。
难道自己十七年前将她自陆远航手中救出,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更好的送死的理由?
葛巾不想这样。
可是,她的的确确亲手将一手**的弟子送入了死地。
“倘若由魔教余孽亲手杀了前教主唯一血脉,为首者只怕便会自尽以谢,而其余教众本身既是同犯,又再无领头之人,亦难成什么大气候——如此便不必再兴师动众前去剿魔,岂不于双方有益?”
她脑海中一遍遍回想着陆远航最终劝得自己依从的话,唇边忽而浮起一丝极轻极淡的笑容。
若然事态当真如此发展,那么她的选择,也算错得有价值了吧?
***
姬封落葬之日,她终究还是亲去祭奠了。才不过十七年光景,不独当日与自己在石台上比武的姬天佑早早故去,就连他的儿子亦不过二十许便猝然身死,余下孀妻弱子独撑家门。
那个叫姬宇的孩子方才五岁,却一直病病弱弱的,直到姬封下葬时才由姬夫人抱下床来,硬撑着跪了一会儿。
姬夫人的脸却是苍白而平静,在表姐慕容冰与表姐夫郑斐然一力相帮下向众来宾一一淡然答礼,虽哀戚已甚,仍是不失大家
风范。
从姬家庄出来默默行了一阵,忽闻身侧破空之声疾疾传来,一缕锐风已然迫近。葛巾略一偏头,让过锐风来势,随即伸手一抄,两指堪堪拈住了镖后迎风飞扬的绸带。
只见镖身细长,隐隐若有一行小字镌刻于上。回望四周,一条人影倏地没入重重屋檐,瞬即消失不见。
葛巾微一蹙眉,不及多想,纵身追了上去。几个起落之后,那人已在眼前,她伸手在屋顶瓦上一搭,借力一个翻身,掌影迭起,变幻万千,掌风有若实质般聚聚散散,不多时已将那人笼在中央脱身不得。
葛巾淡淡开口:“这位朋友轻功暗器俱是不凡,想必是川东欧阳家的得意弟子吧?却不知何以偷袭在下?”她细细看了看那人的脸色,一笑续道:“在下也看得出,飞镖虽利,却并无杀气,朋友可是欲告知在下什么?”
那人放弃了努力,不再试图逸去,定定看了她半晌,忽地轻轻笑了一声,“看来葛女侠是要在下亲口说出来了。在下本想,刻在镖上交予葛女侠看过便罢……”他一叹住口,目中竟有几分暧昧之色。
葛巾心下一惊,将飞镖横于眼前。
那行字细弱蚊蚋,却一字字清晰可见。
恭祝陆盟主葛掌门百年好合。
飞镖“叮”地一声掉落在地,葛巾虽极力控制心绪,脸上仍是不免苍白起来,半晌无法开口。
那人却得隙纵身掠起,一声长笑,径自去了。
***
陆远航盯着飞镖上镌刻的十二个字,眼神渐渐锋锐如针,冷笑一声道:“川东欧阳?只怕断无如此胆量,亦绝非有能力查出这件事的……不过只要顺藤摸瓜,必能寻出幕后主使之人。”
葛巾跌坐在椅上,只喃喃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早知会是这样的,早知会是这样的……”
陆远航眉尖一耸,将飞镖重重拍在桌上。
“事态既已到如此地步,为今之计,只有细细探访欧阳家都与那些门派暗中往来,务必抢在他们发动前一举将参与之人一道灭口……”
“还要灭口到几时?”葛巾茫茫然开口:“欲盖弥彰啊……或许他们已透露给不少人知道了,知情人……是杀不尽的……不如就趁你六十大寿之日公告天下好了……”她微一咬唇,抬头直视陆远航的眼睛,“你只说过绝不续弦,那么……纳妾总可以吧?”
陆远航大震,蓦然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疯了?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葛巾淡淡一笑,“自然知道,如今颜舒历练已足,堪当大任,只要我卸去掌门之位……”
“倘若我记得不错,过几日就到你闭关之期了……寿宴你只派弟子来便好,一切……就都交给我吧。
”
陆远航摆手止住她的话,缓缓道。
葛巾看向他面无表情的脸,只觉他目光深不见底,完全看不出此刻究竟在想什么。
***
葛巾缓缓吁了口气,闭关已有三个月,再过两日便到出关之时了。这会儿颜舒应当正在回山的路上,也不知几个弟子这几月过得如何……
窗子忽地微微一动,她一转头,就见陆远航静静立在窗前凝视着她。
葛巾诧道:“你莫不是寿宴刚过就往这边赶了?可是有何要事?”
陆远航轻叹道:“我得到消息,叶凝霜非但维斯,反而就此入了魔教。”
葛巾“啊”了一声,心下却是莫名一松,沉吟道:“如今魔教的残余势力应当没有多少吧?”
陆远航摇了摇头,缓缓走到她身边,“总是一场祸患。现下她必然已知晓自己的身世,又有袁氏姐弟推波助澜,只怕搅乱江湖之日不远了。”
葛巾徐徐站起,“至少她并非由孟絮抚养长大,总会有不同的,如若她当真蓄意扰乱江湖,整个浮云门都不会坐视不理。”顿了顿,亦是叹息一声,“或许……我也算得她的仇人,但他们六人的同门之谊不是虚的。”
陆远航默然片刻,“但愿如此,看看情形也好……”
葛巾点点头,正想开口问他是如何处理的那件事,就觉胸腹间一凉,她尚未反应过来,那点凉意已瞬即弥漫了全身,一时再无气力,软软倒在陆远航怀中。
陆远航俯下身来,单膝跪地,使她能轻轻靠在自己的身上。
葛巾垂眼看向插于身上的短刀,那是红袖刀吧?她无暇细思陆远航怎会有浮云门的兵刃,只是静静躺着,眼见得衣襟已渐渐被鲜血浸透。
她勉力抬头,陆远航却是移开了目光,神色冷然,只淡淡开口:“我别无选择……灭口是灭不尽的。只有用最彻底有效的法子。”
葛巾眼前陡然一片模糊,几个往昔的残余片段于一刹那间在脑中交替闪过。
如果……如果她多留下心,是能感受到他眼中时常隐含的凛冽杀意的。
他一直……一直都很想除了她。
除掉他一生中最大的,足可令他身败名裂的污点。
葛巾心头一空,漫无边际的悲凉铺天盖地涌来,霎时将她笼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陆远航低下头,眼中闪过的一丝痛色倏忽逝去,抬起手来,一寸寸轻轻抚过葛巾毫无声息的脸,又抚过刀柄上镌刻的阴文。
那是一个娟秀英挺的“霜”字,正是葛巾的笔记。
陆远航微微冷笑起来,放下葛巾尚自温热的身子,只是一迟疑间,已掠出窗外,迅即没入重重黑暗之中。
——前传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