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将至,窗外的天低压压的,透出一种沉沉的暗灰色。
她垂着头,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案上镌刻着繁复花纹的短刀,极低极低地叹了口气。
转过头,伸手拿起案上一侧的素笺,出神地望了一会儿,一闭眼,内力到处,纸屑翩然纷飞。
纸上一列遒劲的草书,仍然在她心中起伏不定,晃悠悠的,直击心上最深处的柔软。
函儿已送入华庄,一切安好。勿念。
没有落款,信是由他的心腹送来的,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暗语,倒也不怕有人冒充。
何况,他的字迹,她原是最熟悉不过的。
华庄,不曾听说过,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庄园吧。
庄园的主人或许还不知,自己收养的婴孩,来自风云变幻的“江湖”。
曾几何时,她又何尝不是懵懵懂懂地进入这个武林中人摸爬滚打的所在,好像,很快便创出了一些声名吧?
想起来,她关于这个江湖的记忆,都是自那次“剿魔之战”开始的。
有过志气昂扬,奋勇杀敌;有过重伤失友,血泪斑驳;有过茫然无措,心灰意懒……
同样,也有他。
反反复复问了自己许多许多次,她还是只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遇上他,她不悔。
纵然时至今日,她仍然无法做他实至名归的妻子,甚至连方当出世的儿子也必须送往他处寄养。
纵然他们各有要务,聚少离多,甚至短暂的相会也要担心遭人知觉。
弹指七年,匆匆而过。
这样的日子,她不是甘之如饴,却也只得接受。
如果七年前,她不是那么好胜的拉了云屏夫妻俩参加什么“剿魔之战”,没有遇上让她沉溺陷落一生的劫数,或许,一切都大不一样。
然而,她再也回不到最初,再也不是那个一心只知练武,日日幻想绚烂江湖的懵懂少女。
***
她微微仰头,飘零的雨丝清凉凉地扑到脸上,茫茫然的心神霎时一清。
很多时候,他的手亦是这样轻轻柔柔地触及她酡红的面颊,如她的心境一般复杂彷徨着。
一丝苦涩的笑意忽然自她唇边一闪而逝。
或许再来一次,什么都会变,只有这命定的情孽,她是逃不过的。
挥袖一拂,窗子倏然合拢,将一天一地的风雨关在了门外。
拭净了桌案,铺开一纸素笺,取过镇纸压好,研了墨,她凝神想了想,亦只写了一列字。
览信已知,平凡未必非福。如此……甚好。
顿了顿,终是补了一句。
风雨如晦,望自珍重。
搁下笔,轻轻击了下掌,暗影里一人默默举步上前。
只见他一身黑衣,连面目也隐于黑色斗笠之中,整个人恍惚中即是白日里的光芒映射不到的暗影。
她封了信递与他收好,淡淡道:“你是第几回来了?”
“尚是首次。”
她一怔,轻轻笑了起来,“果然他手下都是些明白人,知道该记住什么,忘掉什么。”
“罢了。让他莫再忘了喝白果黄芪粥,就当……当是为了纪念青薷姐姐好了。之前那个厨子本就不该换了,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黑衣人点一点头,一闪身消失在门外。
她默默叹了一声,起身向檐下望了望,取了把紫竹伞,推开门走入雨里。
对面屋檐下,一双八九岁的女孩手里各擎了把木刀,正一招一式地演练拆解她晨起时传授的几招红袖刀法,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耍的好不认真。
她撑着伞静静地望着,细雨微微,往事纷至杳来,仿佛视线亦被这飘飘洒洒的雨丝斜织地模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