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便在此刻发生,几名黄山弟子忽地齐齐手腕轻翻,拧身微晃,或执铁索或擎长鞭,看形势必是一触即发。
华山弟子俱已听到身后响动,步子放缓,讶然回头望去。
浮云青城君山三派与五湖帮众心知有异,一齐停步伫立。颜舒与木家兄妹对视一眼,疾声低喝:“小心华山……”
话音未落,华山弟子仍是面朝侧后方,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仍是一脸惊诧之色,却一手忽扬,几点凌厉黑光破空飞来。
众人骤遇险情,急急后退几步。木家兄妹足下一点,却是倏地越众而出,双剑齐出,缜密无间,已迎上射来的黑光。只听叮叮几声,黑光俱被格飞,在空中划出几道淡淡的弧线落入深谷。
同时跌落深谷的,竟还有那几个华山弟子。一声声凄厉的惨呼声在山间回荡不绝,听来令人心悸不已。洛小绣已“啊”地叫出声来,脸色惨白。贺谨然微一迟疑,拍拍她的手背低声安慰。
原来那几个黄山弟子手中的几样软兵刃,竟是对付华山弟子的利刃。华山弟子手中暗器方出,近在咫尺的黄山弟子便突然发难,于猝不及防间将几人逼下深谷……
一时众人惊疑不定,立足不前,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黄山弟子却是俱收了兵刃,向前走了几步便即站定,与众人相隔约摸五七个台阶。一人上前抱拳施礼道:“在下与诸位同门出手不及,让诸位受惊了。”
“不敢当。”木湲磬缓缓开口:“只是方才之事,尚望翟少侠解释一二。”
翟令简乃黄山掌门卢曜座下第五弟子,一向深得师门器重,此时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我等在与华山派走散,待上山不久,这几人亦随后前来。原本在下并未觉出有何不妥,刘师弟却与卢少侠相交莫逆,早发觉那时的‘卢少侠’已非其友。在下与几位师兄弟商议一番,决意静观其变,此时听闻诸位已至,在下等便与那几个冒牌华山弟子一道前来相迎。”
这一番话颇有不尽不实之处,适才又是出手狠辣,毫不留情,纵使那几个华山弟子当真是有人易容改扮,又怎可不查出实情便即杀却?
木湲磬尚在迟疑,木湲馨已挑眉笑道:“原来如此。只是我等既早有约定,翟少侠这等一击必杀的手段还是留一留的好,毕竟我们此来,并非是要在武林大会上生事。
翟令简一点头,“在下会记得木女侠教诲。”言罢冲颜舒与贺谨然拱手一揖,当先领路前行。
一行人上了峰顶,只见四面平阔,一览无余,十几处屋舍连绵而立,自是为各派临时搭建的休息之所。此时天色渐暗,距正日尚有两天,各门派已熙熙攘攘来了不少人,冯继尧并未露面,只况游、乐东桥两人与几个同门来去穿梭,殷勤相待,见一众人上前,乐东桥向况游低语几句,带了几人过来迎接。
“诸位来得早了,在下未曾亲至山下相迎,实是失礼之至。”他笑一笑,目光扫过颜舒贺谨然两人,又淡淡掠了翟令简一眼,续道:“那么诸位便随在下来吧,客房早已备好,正扫席以待诸君。”
乐东桥一面言笑晏晏,一面有条不紊地为众人安排住所。颜舒念及他那日之言,心想这待客之事还真得由此人负责张罗,不愧是冯继尧一手**的弟子。
众人安顿已毕,几个仆人端上茶来。乐东桥笑道:“诸位稍带,在下命人预备晚膳。”说着转头看向颜舒,“颜掌门敬请宽心,此番无论清茶酒菜,皆无不妥之处。”
他这般轻描淡写,直言道破那日暗算之事,众人皆是心中凛然。颜舒眼神一凝,淡然笑道:“如此甚好。”
乐东桥欲要转身,又向贺谨然道:“贺兄贵体恢复的如何?敝门孙师姐这段日子一来可是颇为挂念呢。”
贺谨然脸色更为苍白,胸口微微起伏,半晌亦是淡淡道:“有劳乐少侠转达。在下一
切皆如令师所愿。”
洛小绣在一侧低着头,十指互缠,忽地转头望向乐东桥,缓缓开口,语声中已是少见的颇有冷意,“还请乐少侠转告令师一句,云溪姐姐已为他做的够多了,纵然是自己的义女,也该有个限度。”
乐东桥本是款款而笑,听得此言,不由一愕,实未想到她也能说出这般话来。
众人看着洛小绣一瞬不瞬地盯着乐东桥,俱是略感吃惊。贺谨然更是早已愣住,怔怔看了她几眼,神色复杂。
过了片刻,乐东桥方才回过神来,一笑道:“罗姑娘这句话,在下一定带到就是。”言罢转身出门,再不停留。
洛小绣舒了口气,转头对上贺谨然的目光,面上登时酡红一片,嗫嚅道:“贺大哥,这么……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又瞧见众人的眼神亦是颇为奇怪,脸上更觉火烫,匆忙抬手捂住,低低垂下头去。
江绿馨坐到她身侧,笑着开口:“你说了句大家都想说的话,有什么可害羞的?”扳开她的手,将茶盅递过去,“先喝杯茶吧。”
“哦。”洛小绣应了一声,习惯性地转身递与贺谨然。
贺谨然默默接过,却只仰首望着屋顶怔怔出神,右手轻轻覆于盖上。
一时饭菜传来,各人用毕便各自回房。
夜风习习,颜舒静静坐于窗下,窗纸沙沙作响,斑驳的树影轻轻晃动。房门“笃笃”几声清响,江绿馨推门走了进来。
“其他人都睡了么?”
江绿馨一笑,“四师妹和小师弟一向熄灯都早,木家兄妹与贺大哥亦是惯于早睡的,剩下的大都不知还在灯下忙些什么呢。”
颜舒笑着摇头,“你这是说我呢还是说你自己?”
江绿馨吐吐舌头,眼睛眯成了月牙形,显得分外俏皮可爱。“看来大师姐一早就料到我会来了。”说着一矮身坐到颜舒对面,“来得早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住在点苍山上总觉不自在。”
颜舒轻轻一叹,“若我们此刻在客店投宿,冯继尧便更无所顾忌了,至少在这里他尚要维护自己的声名。”
“可是……”江绿馨皱眉道:“方才我瞧见翟令简与乐东桥互望了好几眼,虽是一触即分,那眼神分明有些古怪。那件事即便与冯继尧无关,也定与乐东桥脱不了干系。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那几枚暗器明显是伤不了我们的。”
颜舒叹道:“我便是一直在想这个。无论翟令简是否暗中与乐东桥勾结,至少在明面上,黄山派仍是与我们同一立场的。而此事一旦发生,无异传达了两个信息:一是华山派背信弃义,袭击盟友;而是黄山派下手狠辣决绝,虽是护友心切,却也一并将我们陷入了尴尬境地,与黄山派划清界限是为不仁,闭口不提或是感念其恩而继续与之结盟是为不义不智。而无论选择哪一种做法俱是对我们极为不利……”
“如此看来,翟令简至少在上点苍途中便开始于冯继尧暗通款曲了,也不知华山的秦姐姐卢大哥他们怎么样了……秦姐姐不是还与翟令简有婚约么?”江绿馨望向桌边烛台上悦动的火苗,只觉心绪繁乱,“倘若……倘若此时有人搅局,也未必是件坏事。”
“你是指袁恒?”颜舒慢慢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两下,“袁恒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们谁都无法预料,只怕到时候局面会更加不可收拾。”
江绿馨迟疑道:“不知二师姐现下身在何处?临走前她提及传讯后顺道去陆家他探听你的消息,也……也寻机报仇。可是她口信是传到了,之后便再不曾有消息传来,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颜舒沉吟着,亦是深感不安。半晌方才极轻极慢地亦口:“以冯继尧的缜密,不会忽视袁恒的举动。若要使他无功而返甚或趁势迎头痛击以立其威信,更或是对他有所利用,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手上有一张他无法不在意的王牌……我想
冯继尧至少是有这个打算的……”
江绿馨脸色微微发白,缓缓点头道:“不错,有小绣之例在先,这的确是冯继尧能做出的事……”
她一顿又道:“倘若事态当真到了如此地步,冯继尧想必亦不会轻易伤害二师姐,逼急了袁恒对他并无半分益处。”
颜舒一叹不语。这近三个月以来,冯继尧的手段她已不知领教了多少次,其中尤以赶来点苍途中的几桩为甚,倘若他并未志在拉拢,自己与贺谨然实难脱身。他若然擒住思颍,所牵制的便不止断情崖一系;而以他一贯的处世之道,便是陆远航极力要剿灭的断情崖,亦是利用为上,虽不至于明着要挟袁恒为他做事,暗地里了便不可知了。
江绿馨长长吸一口气,勉力压下心中忐忑,“好在袁恒必不放心二师姐独自一人应付冯继尧的种种阴谋算计,更何况陆远航也未必就此罢手;再加上其他有志‘伸张正义’的门派,虽不足惧,当此情形下亦是颇多掣肘……”
她这番话尚未说完,似是劲风拂过,窗子忽地向上一掀,又一合,与窗框“砰”地相撞。不由一惊,低喝道:“是谁?”
颜舒袖中短刀滑出,轻抚鞘上花纹,默然不语。二人说话之际,必是有人趁夜色悄悄掩近,而自己却是一无所觉,直待那人发出声响方才得知。若那人适才有心偷袭,实在不知是何种后果。
两人等了半晌亦未见有人进来,更是再不闻一丝声响。江绿馨迟疑一瞬,忽地起身支起窗扇。
颜舒瞧见她的眼神便知其意,欲待阻拦,想了一下终是任由她去了。只立起身来,亦向窗外望去,右手却已握紧了刀柄。
窗外密云遮月,两人只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竟是颇为熟悉。
那人点一点头,止住两人到口的一唤,似是招呼,又似是肯定了她们方才的猜测。随后他笼在袖中的手平平托了起来,一物在房内烛光的映射下闪着细微的光芒。
是一支玲珑精致的银钩,隐隐镂刻着一些花纹,只是光线暗淡,亦看不出是什么。
江绿馨捂住了嘴,将一声惊呼生生咽了回去。
颜舒心下一紧,抬眼见那人亦是垂目凝望手中的银钩,眼中寥落寂离,那一眼仿佛全望到了空处。
半晌那人小心翼翼收了银钩,低低一叹,语声细微几不可闻:“武林大会之上必有得罪,望颜掌门早早应对。”一语方罢,身子纵起,一袭黑衣倏忽消逝于夜幕深处。
江绿馨面色发白,松手关了窗子,颓然坐在椅中,“凭二师姐的功夫,再加上袁恒派去护卫的人,竟还是一并失手折在冯继尧手中……怎么会是这样的?袁恒此言一出,我们便不得不与断情崖为敌了,冯继尧这一招,当真狠辣之极。”
颜舒怔了片刻,长长叹一口气,却只轻声说了句:“夜已深了,总亮着灯势必惹人注目,你也回房睡吧。”
江绿馨欲言又止,摇了摇头,起身出门而去。
颜舒望着她离开,又细细思索了一会,怅怅灭了烛火,伸手微启窗扇,只见夜色茫茫,四面山峦隐现起伏之姿,尤显孤清峭拔。略略几处灯光辉映,窗影憧憧。
只余两日了,却不知这两日内还会有何变故?
当日作此抉择,虽知前路茫茫,却也未曾料到竟会落入这般境地,几已回生无路;步步行来,似又是步步为人所乘,欲要借势反戈一击,却再次陷入更大的绝境。
眼见武林大会之期将近,莫非到时当真只有束手待毙?
想着默默一叹,唇边却几乎同时浮现出一丝浅浅淡淡的笑容。
也不知陆氏父子是何时出门,路上行程几何,又会在何时赶到?只是若要出其不意,自然还是大会开到紧要关头蓦然现身的好。
颜舒念及陆明轩的疏朗眉宇,明灿笑意,忽然心中就是微微一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