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半月李一笑很少动弹,除吃饭便溺外,白天黑夜蜷缩在墙角边。一阵风吹过,一股水流过,一只耗子跑过,都让他胆战心惊,配上“拔都儿”那副丑相,真是要多寒?有多寒?。
时光倒流,改天换地,连自身都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人,尤其是彻彻底底变成了自己最最痛恨的恶贯满盈的金人,自己这个“金人”竟然和抗金英雄“岳武穆”同居一处,这比任何地震海啸更具震撼力,此时此刻如陷噩梦困局。
中年人渐能起身活动,白天扶墙踱步,夜晚长坐久思。所盖被褥和毡毯,包括那件青色长袍,全给了李一笑避寒。虽是脏臭破烂,却比金缕玉衣还要珍贵,李一笑总算免了**之苦。李一笑心怀感激注目恩公,发现他形消骨立,眉宇间豪气日渐淡薄,代之以悲壮之色。
某天中年人停住步伐,唤来狱卒吩咐几句。稍晚涂杯大人赶到,未进门先作揖,谄笑道:“岳元帅想通了吗?”
涂杯大人跨进牢房,先命掩住牢门,狱卒知趣的退开。墙根下多了蠢如牛马的“拔都儿”,涂杯大人把他根本就没放在意里,只对中年人道:“下官早知元帅蒙受大冤,本欲上本保留,奈何是秦丞相之意,此本决难到圣前。日前过堂时,元帅呼喊公子并贵部张宪名字,何不修书请他来临安府,上一个辨冤本!下官于中帮忙,定可洗脱冤情,前已致问,元帅可做决断?”
中年人道:“甚好,甚好,几天来思前想后,我意已决,便以尔等所议。即使圣上不准,我也情愿与两个孩儿同死于此,以全我父子忠孝之名。”涂杯大人眉开眼笑,忙命取来笔墨和小桌。中年人蘸墨亲书,但他十指皆碎,只能用手掌握笔,半天写不了几划。涂杯大人不耐烦,先行告退。
李一笑见状暗思“岳元帅的公子必是岳云了,那张宪是岳元帅女婿,也为史籍留名的虎将。臣子在外给皇帝奏本,派人呈送就可以了,干么让他们亲来临安府?”几次想自告奋勇代笔,慑于中年人的虎威,总感觉贸然开口不好,还是先捋清头绪再说。卧在地上,一夜无眠,思潮翻腾,把自己经历的这些奇遇从头想了一遍。从山顶以剑劈砍那条恶龙,又见到郭巨埋儿奉母,后被那衙役
砸死,莫名其妙又出现在宋朝。
“好像都是假的,但岳元帅这事不像是假的,天下只有一个岳武穆。唉呀,到底哪个事情是真的?”
“我真是穿越了?难道仙侠小说没骗我?”
有时隐隐猜出“涂杯大人忌惮岳云,张宪英勇,怕他们日后给父亲报仇,故命岳武穆修书诱来除掉,以绝后患。”
天蒙蒙亮,中年人书信写完,指尖鲜血滴落纸张,衬着青黑墨迹,当真是字里行间丹心碧血。这时牢门打开,小牢子将酒肉端至近前,一个虬髯大汉跟着进门,“扑通”跪倒,一气只顾“砰砰”磕头,直磕到额前流血,方才膝行几步,叫道:“老爷,何故如此受屈!”
中年人看了看大汉,叹道:“王萧,你在濠梁做总兵,到此作甚?”
李一笑一凛,想起“常言道‘马前王萧,马后王横’,这王萧是岳元帅的贴身侍卫。”
王萧道:“小人已辞官回转汤阴,近闻老爷入狱,特来探视,一则送饭,二则请老爷出去。”
中年人剑眉一竖,道:“你叫我出哪里去?”
王萧道:“仗小人一条铁棍,定保老爷走脱。得到外间振臂一呼,万众响应,老爷的威势谁可抵挡?”
中年人大怒道:“王萧!枉你跟我许多年,岂不知我心迹!若要我出去,须得朝廷圣旨。你既来看我,竟出大逆不道之语,陷主失节沦落不忠之境!休要言语休要言语!且看情分领你一杯,从此恩断情绝,你尽速返乡,莫受牵连。”
王萧道:“小人明白了。”跪举酒杯敬上,眼望元帅饮尽,道:“王萧蒙老爷抬举,粉身难报。日前闻王横为主殉难,小人难道不如他么?愿先向阴司会齐,专侯老爷大驾。”不等李一笑多想话中意思,王萧霍地跳起,俯身朝石墙上猛ZHENG,一声响,头颅碎裂,血流满地而死。
大活人脑浆迸溅,横死当前,绝非戏台上的假场面。李一笑再无怀疑,叫道:“不要啊!”扑上去拉扯,可惜短了尺许,触手已是热尸一具。李一笑遍身惊麻,连问:“为什么?为什么?。。。。。。”中年人却哈哈大笑,道:“好王萧,好王萧!”李一笑抬起头,问道:
“岳元帅,他为你而死,你怎么还笑?”
岳武穆道:“大丈夫处世,忠孝节义,我岳武穆百战浴血是为忠,臣为君死是为节,今日王萧弃官探主,毅然捐生,正好全了这个‘义’字,我怎不畅快!王萧!好王萧!”说罢抚住王萧尸体,放声痛哭,泪若滂沱,哪有一丝传说中的态势?
李一笑无言以对,陪着凄然泪下。岳元帅哭一回,向小牢子跪求:“万望垂怜,赏他一副葬身的棺板。”
小牢子手足无措,连忙搀扶岳元帅,呼喊牢头前来处理。那狮鼻大汉进来问清缘由,不胜唏嘘悲叹。此人姓倪名完,本来同情岳武穆的遭遇,那王萧也是他偷偷放入牢狱的,当下找仵作收尸安葬。岳元帅将那血书交给他,道:“烦倪狱官传递此信,告知涂杯?,岳某已命岳云,张宪火速前来。”李一笑慌然大喊道:“传不得!”扑上去抢信。倪完横臂阻拦,一把将他推翻在地。
李一笑大叫:“明明是奸臣设好的圈套,岳公子来此必遭毒手,此信万万送不得”。
岳武穆道:“两儿送死,我已料定。但舍身殉父是为大孝,吾儿行所应当。人固有一死,我们‘忠孝节义’四德已全,这等死法正求之不得,万望倪狱官成全。”倪完命人抬走王萧,捧信躬身而退。
李一笑良久呆站,胸中愤懑如烈火狂烧,吼道:“为全个‘忠’字,宁被奸臣诬陷,为全个‘节’字,听凭昏君投降,为全个‘义’字,忍教部下横尸,为全个‘孝’字,坐待儿子受死。什么狗屁‘忠孝节义’,多少事坏在这上头!”
出乎意料的,岳武穆并没有发火呵斥,只道:“君父大道,天理根本,我必舍生而守。”忽然间好像老了几十岁,坐地再不多言。李一笑还欲再辨,嗫嚅终难开口。对这位名垂青史大英雄,他从小视作天神一般。刚才顶撞已然后悔,追思自己往日尊崇的品格,不也是以“忠孝节义”为贵,努力行效么?如今竟要逐条反对,实在找不出理由。
他暗自心急“只怪自己口拙嘴笨,要是有平日来乡算命的那个先生的那张利嘴,一番举经引典,白的能说成黑的,黑的能说成白的,说不定能把岳元帅说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