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午后,安元仙君坐在观尘镜前。他的腿上趴着一只毛茸茸的小老虎,正在睡觉。观尘镜中所放便是他先前下凡渡劫时凡间时的事。许多事情虽是亲身经历,可回头再看,却又有不一般的感受。
安元摸了摸小老虎长生的脑袋,手指在他脑袋上的王字上画着。长生的清梦被扰,不满意地张开嘴用小奶牙咬住了安元的手指。他咬人并不痛,被他牙齿磨来磨去的地方痒痒的,安元任他含住了自己的手指,并不反抗。
观尘镜里放的,正是韩长生当日做武林盟主时的情境。
那时命格老人为安元写的命格已经被韩长生破坏的渣都不剩了,甚至原该做武林盟主的仙君愣是被人拐回出岫山做了教主夫人。好在命格被改已经不会影响安元的劫数,于是韩长生也就不再担心。高高兴兴去去做了武林盟主。
韩长生是什么人,做了这么多年的魔教教主,连魔教一共有多少人、库里有多少兵器和银子都没搞清楚,武林盟鱼龙混杂,他如何能管理得好?!当然,韩长生也没想着去管理,他原本就是去捣乱的——不过这些事情,安元那时其实并不怎么清楚。他和韩长生,也不是时时都在一道的,他在凡间是个侠义性子,原就喜欢四处行侠仗义,后来他也成了江湖上一位赫赫有名的大侠。而韩长生又要做武林盟主,又要做魔教教主,他答应了安元不会做伤天害理的恶事,至于他究竟是怎么操持的,安元并没有管很多。
做武林盟主事情可不少,大到组织武林盛会,小到有人吵架了打架了上门来求他主持公道,这都是他的职责范围。
观尘镜里正在放的事便是有人来找韩长生评理的。
龙阳派的丹虚长老和七毗门的掌门张霞扭打上了昆仑山,被人分开请到了韩长生的面前。
张霞率先道:“盟主,请你给我主持公道!他们七毗门欺人太甚,说好了是切磋武学,点到为止,他们却故意打伤了我的大弟子。他们嫉妒我大弟子武功出众,故意下此狠手,决不能轻饶了他们!”
丹虚长老面红耳赤道:“盟主,你别听他胡说,明明是他的弟子先出阴招,我徒儿只是为了自保,才不小心伤了他们。全是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胡说!”
“你才胡说!”
两人眼看又要扭打到一块儿,韩长生看了看他们,道:“比武受伤乃是寻常事,受伤了就怪自己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丹虚长老大喜:“多谢盟主主持公道。”
张霞怒道:“盟主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韩长生根本不听他们再多辩解,大手一挥:“本盟主忙得很,这种鸡毛蒜皮别来找我,送客!”
安元在观尘镜前一挥手,画面转到了龙阳派和七毗门弟子切磋的场景。果然如同丹虚长老所说,是七毗门的弟子先心怀不轨才会受伤。他再一挥手,画面又回到韩长生主持事务的日常上。
逍遥派掌门和四林派掌门互相骂骂咧咧上了昆仑山,来到韩长生面前,还没开口,韩长生拿手指对着四林派掌门一点:“你,给他道歉!”
四林派掌门目瞪口呆:“可我还什么都没说。”
韩长生道:“什么都不用说,道完歉滚蛋!”
逍遥派掌门喜道:“盟主果然料事如神,看来我们之间发生的事盟主已经知道了。”
安元再看着两人发生冲突的起因,倒还真是四林派做的不对。
安元用手指轻轻搅了搅小老虎的舌头:“你是怎么知道的?”
长生打了个哈欠,松开了安元的手指,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知道什么?”
安元道:“你主持公道,还真有些本事。”
韩长生看了眼观尘镜里的事,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也懒得管他们,谁长得好看,我便帮谁而已。”
安元:“……”
安元轻轻在韩长生脑门上弹了一下,小老虎翻了个身拿肚皮对着安元,讨好道:“在我心里你最好看。”
安元失笑,伸手揉着他柔软的肚子,继续回味前尘往事。
又两人找韩长生评理,韩长生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两人长得差不多丑,韩长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盟主,你评评理,华北缺粮,商队要从我们的地方过,我们那里流寇众多,我们岭北派为了保护商队,护送他们过关,收点辛苦费,补贴一下门派开支。他们淮北派却故意把商队往他们那头引,让商队绕了个大圈子,就为抢我们那点辛苦费……”
“你怎么能这么说,大家都是靠本事吃饭,商队喜欢从我们那条路走,怎么能怪我们!”
江湖上诸多门派,大侠们也要吃饭,有的门派靠官府养,有的靠收徒赚钱,有的靠为人办事拿钱。华北较穷,又靠近番邦,有诸多流寇出没,那里的门派几乎都靠护送商队赚钱。
韩长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倒是个赚钱的好路子。”
两个掌门一愣:“盟主说什么?”
韩长生摆摆手:“没什么,赚钱的事大家各凭本事,我不管,别再拿这种事来烦我!”
转头韩长生回了出岫山一趟,布置手下去华北通商路。两年之后,华北商路被天宁教垄断,赚的盆满钵满。
如此事例还有不少,有几个门派在某处山脉发现了精玄铁矿,用此种铁矿打造出来的武器锋利无匹。但这铁矿的位置处在三家门派之间,是两家同时发现的,之后又被第三家发现了,为了抢铁打得头破血流。这事儿捅到韩长生那里,韩长生下令谁也不许采,要把此事上报给官府,并且封了矿。几个月以后,有人偷偷溜进去看,却发现矿早就被人挖完了。这三家门派互相猜忌,闹得不可开交,从此以后撕破脸皮再也不相往来。谁也不知道,第二年天宁教便多了一批玄铁兵器;还有人在岷山发现了一只几位凶猛的神兽,想要找御兽师来驯服,此时传到武林盟之后没多久那神兽就不翼而飞……
打韩长生做上了武林盟主之后,伤天害理的事他的确一件也没做过,不过不知不觉的,武林盟的许多资源都消失不见了,而天宁教则愈发壮大了。
安元看着前尘往事,忍不住用手指小虎长生的肚子上戳了一下:“你这家伙。”
韩长生抱住他的手往上推,示意让他摸自己的脑袋,安元手刚伸过去,韩长生便用脑袋在他手心里蹭了起来。安元瞧着怀里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便什么都说不出了。
当初6弘化曾定下规矩,除了要得到几位武林前辈的信物之外,还得三年之内撼动魔教。韩长生用李九龙的身份做了盟主之后,虽说他武功不菲且功绩出众,可他毕竟是个年轻人,又是岳华派这个有污点的门派出来的,多少老家伙盯武林盟主这个位置盯了大半辈子都没摸到边,却让韩长生占了这便宜,他们如何甘心?于是总想拿捏韩长生的弊端将他从大位上扯下来。于是就有人时不时搬出天宁教来说事。
韩长生头两年对于各种催促都只是不理,半点要对天宁教出手的意思都没有,眼看着三年时间快到了,人们正幸灾乐祸等着看韩长生下台,韩长生却突然召开了一场武林大会。在武林大会上,韩长生三年来首次破天荒地提出了攻打出岫山天宁教一事。
“这三年来,有些前辈不断催促我攻打魔教,只是我觉得尚欠缺点火候,才迟迟没有动手。如今火候差不多也到了,我感受到了武林盟大家的团结,所以决定今年就组织大家攻打魔教。”
“魔教为害江湖数百年,之所以一直奈何不了他们,是因为他们确实很强大——嗯,是非常非常强大哦!如果武林盟不拧成一根绳,谁也没有实力去讨伐他们。我作为武林盟主的职责就是将大家凝聚在一起,布置安排征讨的方案。在此之前,我要先感激几位前辈。虚空派的虚空道人、桐华派的肇尧掌门,嵩山派的胡历掌门……这几位前辈在三年中无数次催促我,督促我要赶快剿灭魔教造福江湖,他们的诚心日月可见,我真是感动极了。”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睛。
被点名的几人顿时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无比得意。
不过下一秒,他们就得意不起来了。
“鉴于他们如此诚心地想为武林盟做贡献,我也不能够拂了他们一番心意。要征讨魔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于是我再三思考以后决定,请虚空派、桐华派、嵩山派捐银五百两,为大家购置伙食和添置路费,一旦成功剿灭魔教,我就在昆仑山造一块石碑,刻下他们的名字以记录他们的功绩,大家说好不好?”
顿时一片掌声雷动!唯有刚才被点名的几个门派,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这百年多来武林正道们之所以一直无法剿灭魔教,除了魔教自身强大之外,也因为武林盟人心不齐。百年前曾经一次灭魔大战,数十家武林门派参与行动,出征出岫山,却被当时的教主高晟风带人把武林盟的队伍打得落花流水,就是因为每个门派都想保存实力,没有派出最出色的弟子,一群乌合之众自然打不过魔教,还大伤了正道的元气。
那些掌门长老之所以催促韩长生,也不全是为了正义正理,他们很多原本是武林盟主的继位人选,却被韩长生抢了位置,所以想看热闹罢了。江湖人士是最穷的,凑五百两可是要砸锅卖铁的,势必也会造成整个门派元气大伤。如今韩长生这般一吹捧,他们不拿钱出力都不好意思。其他门派虽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不是自掏腰包,当然幸灾乐祸。
但韩长生紧接着的一句话,又让所有幸灾乐祸的人也笑不出来了。
“这次征讨,所有门派的掌门、排位前三的长老和前十的弟子都必须参与。”
顿时一片倒抽冷气声。掌门、头三位长老、前十位弟子——这些人不管在哪个门派都是门派中的精锐,对于小门派而言甚至是全部的人力。如果倾巢出动,一旦这些人在征讨行动中出了什么意外,很可能会导致一个原本有名的门派就此没落。有些门派之间有内乱或者有隐患的,没了精锐坐镇,不等魔教被剿灭,他们自己可能就先灭了。
有人提出异议,韩长生就把双手一摊,一副无奈的样子:“你们若不支持,这征讨魔教一事如何能成行?你们不配合,征讨就只能作罢了。”噎得众人哑口无言。
到了出征之日,缺席的人不在少数,有的是掌门身体不适没能来,有的是整个门派都感染了痢疾或风寒,总之这里缺一个那里缺一个,按照韩长生的要求人数来齐的门派反而成了少数。
“你什么时候成掌门了!”
“上个月掌门把位置传给我的!”
“临时传位,这是为了逃避出征!”
“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怎么可能是岳明派前十号弟子?我认得你们的大弟子二弟子,根本没有来!”
“你们违反规定!”
“你们和魔教勾结!”
结果出征一事自然是没成,那几家门派五百两银子也没凑齐,最后反倒成了武林正道之间的撕逼骂战。而挑起事端的韩长生则高高兴兴地把烂摊子一丢,回出岫山去了。因为摊责任的时候大家都心中有愧,也没人再敢指摘韩长生。
韩长生当武林盟主的那几年里,也并非一点正事都没干。他几乎没几个月就要举办一场比武大会,比武大会上只要被他看中的人就能得他亲自指点。韩长生年纪轻轻,武功深不可测,所有与他交手的人中几乎还没有胜过他的,因此能得他指点俨然成了一项资本,已经超过了和6文林交手。不过比武大会上,韩长生真正挑的,却并不是武功,而是——脸。
年轻英俊的,哪怕剑都端不稳,韩长生也会对他指教一二。面貌凶狠丑陋的,便是把武器耍出花来,韩长生连一眼都懒得看。
这时日久了,有心之人也就发现了其中的端倪。虽然对于武林盟主这种以貌取人的态度,长得不好看的人都是予以抨击的,可在江湖上混的人有几个不想跟韩长生这样的一流高手又是武林盟主过招的呢,不仅能够成为日后吹嘘的资本,运气好还能够名声大噪呢!
于是很快,武林上就掀起了一股美容的风气。从前江湖人士往往是最不注重仪容仪表的一群人,练武练得一身臭汗,有时尽兴累了不洗澡就直接睡了,有时在野外没有水,总之蓬头垢面又丑又脏的刀客剑侠比比皆是。可打从韩长生做了武林盟主之后,长得抱歉的江湖人士们为了赢得武林盟主的青睐,光是洗干净还不够,有时还得傅粉涂朱才能得韩长生多看一眼。
时日一久,到武林大会上一看,尽是一群涂脂抹粉的白面壮士。有人起了冲突,找韩长生评理之前先比比谁长得更俊,要是相差太多,也就没有必要上昆仑山了。至于武功,自然是耽误了,唯一的好处是,大汉们不用再苦恼娶不着媳妇了,那几年里江湖光棍们娶妻生子的创造了百年来的最高纪录。此等好事,韩长生实在是居功至伟。
几年以后,韩长生就以自己没有作为要退位让贤为由辞去了武林盟主之位,乖乖回去继续做自己的魔教教主了。不过那时候,武林盟早已被他搅得一团乱,已是不成气候,剿灭魔教一事再没人敢提。
有些事情安元前世也不知晓,韩长生那点小心思若是让他知道了只怕他只要阻止的,他只晓得武林盟渐渐就成了一盘散沙。如今知晓了真相,安元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你也真是颇有本事,竟能把武林大会弄成了选美大会?”
韩长生听安元的语气似乎有些酸溜溜的,讨好地赔笑道:“在我心里你是最美的,谁也不能跟你比。”
安元淡淡道:“当真么。”他手一挥,观尘镜里的画面便成了出岫山上的场景。
韩长生和安元在一起之后,出岫山众人对于被拐回来的“教主夫人”并没有什么意见,只要是韩长生喜欢的,他们也都爱屋及乌。再则安元这个人虽然正直得和出岫山众人不是一路画风,但心眼并不多,韩长生和他在一起,怎么看吃亏的都是他。因此众人对他也很放心。而唯一对安元比较不满的二人,是卢青钱和卢白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