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上,大概是春末夏初的原因,前些日子的风还是寒冷干燥的,如今挟带着的寒气却是渐渐地衰微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温润潮湿的暖风,扑在人的脸上,让人浑身顿起一种慵懒之感,情愿长长地醉在风中不愿离去。
这样的天气,给人的感觉自然是好的,苏寻常的心情也变得轻愉起来,甚至有了点飘飘忽忽的感觉。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朝来仪楼的方向走去。
街上的人群依旧不少,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安乐的感觉,连日来被阴雨所困扰的阴霾被一点一点的扫空。大概是快到清明的缘故,人们都在忙着采备一些祭奠故人用的纸花纸钱之类的东西,熙熙囔囔的为寂静的长安城添了一点喧闹的感觉。
苏寻常到了来仪楼前,没急着先进去。他用扇子打了打衣襟边有些皱痕的地方,直到凹陷下去以及凸起的地方平整之后才满意地笑笑,之后又将束发的玉冠系紧,把滑落的鬓发理顺,之后自个儿也觉得差不多了,才轻松地吹了个口哨,便往里走去。
寻了一处雅座,趁着妈妈还没有过来,苏寻常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四周。这个地方他来的次数也不算少了,之所以经常来的原因是这儿给他的感觉和别地儿的不一样,清清雅雅的,没有半点风尘的样子。
的确如此,来仪楼的陈设大多以典雅简单为主。不似别家青楼的大红大紫亦或是大金大银的,来仪楼基本上是以玉石装饰,清爽的样子让人觉得特别的舒服。苏寻常记得上回,他被其他公子哥儿硬拖去另外一家青楼看热闹,当他看见那些浓妆艳抹扮相妖冶的女子手捧着银制托盘金制茶具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化。其他人还只当他看见姑娘心动,其实他内心早已经被雷焦了,正是所谓的外焦里嫩。
其实也没有错,青楼是迎合顾客的心理的,富贵人家自然是喜欢金子银子,而且是越多越好。只不过苏寻常和他们不一样啊,他自小吃穿用度都是经过层层把关了,金银根本不入他的眼睛,再者他一向认为金银过于俗套而玉为上,加上他一贯喜欢来仪楼的瓷器茶具和玉石托盘,正所谓他这是胃口被养刁了,所以无怪乎他之后再也不情愿踏入那家据说是很有名的楼子,搞的人家还以为他们哪里怠慢了这位小侯爷,引起他的不满呢。
苏寻常正正心神,听着楼里各雅间里不时传出来的音乐,有弹琵琶的,有敲花鼓的,有弹琴的,有弹古筝的,也有吹笛横箫的,期间不时夹杂些女子的低吟浅唱,如泉水般泠泠作响,苏寻常知道这是楼里的姑娘在招呼客人。
苏寻常不禁想到那日的曲子,继而又想到那个为他弹琴的人,脸上的笑便透露出一股痴来。所幸没有人注意他,不然形象可得毁了去。
“苏公子今日来有何指教?”这时,一个稍有些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苏寻常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待抬头看清楚眼前的人又不得不送上一个温文尔雅的笑脸。
“妈妈今日生意倒是忙。”苏寻常没有先说明自己的来意,只是有意无意间透露出一点不悦。那老鸨也明白他的来意,脸上的笑容有些讪讪,却还是接着说下去:“苏公子不知,今日是十五。”
“哦?莫非今日还有些讲究。”苏寻
常挑了挑眉,他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莫非妈妈在骗他?“是,公子有所不知,今儿个是大日子。”老鸨忙不迭应声答道。苏寻常有些疑惑,看这妈妈的表情还真不像在说假话,只是倒底是什么事情呢,他心下生了些好奇。“不知妈妈可否告诉寻常?”苏寻常复又现出一个儒雅笑容,有些期待着看着那位妈妈。那鸨母也是个爽快人,也就将事情告诉了他。
通过那妈妈一番细说,苏寻常也就知道了大概情况,那位妈妈确实没有骗他,这也怪他太长时间没有出来。是这样的,因为沈玄素表演造成的轰动太大了,虽然说对来仪楼的利润没有什么负面影响,但是这样让别人姑娘的生意没有办法做,再者也是为了防止各位审美疲劳,所以沈玄素的演出也就插到了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也就是说,除了那两天之外,沈玄素是休息的。
苏寻常摸摸下巴,这样听起来挺清闲的,自己出来找她也方便。当即一笑,往妈妈手里塞了张银票,低声问道:“不知沈姑娘现在何处?”那鸨母将手中银票塞进怀里,面上的笑容是愈发灿烂,毕竟谁都不会跟钱过不去嘛。“这怕是不太方便,这玄素一会就要上台演出了,这……”鸨母露出一脸为难神色。
苏寻常当即意会,笑容不减,又塞了张银票给她。“那麻烦妈妈转告沈姑娘,等演出完我会去找她。现在不知妈妈方不方便给我寻个雅座,靠前的。”苏寻常心里打算着等她表演完便去看她。“这,您不是一贯都寻个雅间喝茶赏曲儿的么?”“啊,不,不,玄素不一样嘛。前头看得清楚些。”苏寻常还没反应过来,话已出口,待反应过来俊脸已是微红。鸨母见惯了这种事情,也知他所想,也不多言,笑容满面地拿着银票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那妈妈差个丫环把这事情告诉沈玄素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梳理一头散落的青丝,听到苏寻常要人传的话的时候,手指轻微地颤抖一下,那一侧的发有些凌乱。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心情有些复杂,希望他来却又不希望他来,末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罢了,顺其自然吧。
到沈玄素梳理完打扮好出场的时候,苏寻常已经“不紧不慢”地喝了两盏茶,说是品茶,其实心思根本不在茶上,好好的铁观音此刻和寻常的凉茶完全没有区别,只是为了缓解焦急等待的饮品而已。就在他提起茶壶准备倒第三杯的时候,四遭的喧闹声突然大了起来,有几个小厮在上头吆喝:沈姑娘出场了。苏寻常慌忙抬头,看着的是那个他想着的清冷人儿,今日她着一身素衣,更加地清丽脱俗,不沾寸尘,苏寻常有些呆了。
而这时沈玄素也不慌不忙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似笼了一层迷蒙的烟雾,飘渺不清,正巧和苏寻常的视线对上。苏寻常嘴边的微笑越来越大,有演变成傻笑的趋势,直到他看见沈玄素唇边那抹熟悉的戏谑才晃过神来,脸上有些发烫,自己这是再干什么,发花痴么?等他反应过来再看去,沈玄素已经在场中坐下了,螓首低垂,手中在调着音弦,周围陆陆续续上了几个青衫的舞娘,四周嘈杂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沈玄素开始弹琴了。
纤纤素手先是从左侧荡开,在琴弦上翩跹移动,指尖轻颤,从低音区漫步至高音区,指
尖下按,继而勾起几根琴弦,玉指来回波动,清亮的琴声陡然响起,像清清凌凌的溪水流淌,又像夏夜里引人心弦的清风,琴声柔婉但却透出一股坚毅,令人沉醉。
随着沈玄素的弹奏,周围的舞娘们也开始起舞。舞姿轻扬优美,柔韧的腰肢下弯,皓腕轻抬,身上的青纱随着动作而绕着她们周身飞扬,动作整齐,就像一幅优美的画,从中推开,缓缓移至两侧,乐声与舞姿相辅相承,苏寻常听到周围一片小声叫好的声音,没错是小声,大声了会扰了人姑娘的意境。
苏寻常看看四周,所谓的达官贵人风流才子们都是一副猪哥样儿,就差没流出口水来了,他不屑地撇撇嘴,知道人家美,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真是丢死人了。他看着他们望向沈玄素灼热的目光,心下顿生一股烦躁之感,就像自己的什么什么被别人拿走一样,总之就是非常不爽。
苏寻常冷冷地“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茶小口啜饮起来。他看周围那群急色鬼心烦,所幸就不理他们,只专注地盯着台上那个清冷的女子。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沈玄素施施然站起身对着下面众人行了一礼,按常理来说,一般表演的姑娘是应该说多谢各位爷赏光来临之类的话,她却什么都没说。不过这样并没有引起下面那群所谓精英的不满,他们就是喜欢这个调儿,呼声竟然更加热烈了一些。
如果说苏寻常刚才只是不爽的话,现在他已经到了非常不爽的境界了。人家行个礼你们也要这么亢奋,没见过好看点的姑娘是不是。他抽了抽嘴角,寻思着好不容易演出结束了,他也可以去找沈玄素了,心情好不容易回转了一点,也起了身,准备去后台。
这是,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在一片叫好声中显得尤为突兀。“哼,人都说来仪楼沈玄素弹的琴是‘人间难得几回闻’,今日听来,倒真是让人失望。”
可怜苏寻常刚捡回的好心情,这一瞬间霎时灰飞烟灭,他的嘴角已经停止抽搐了,换上了一抹冷笑,转身看向声音出处。
那是一个男子,身上穿着红色的袍子,只是有些松垮,略略漏出里头青色的里衫,束发的金冠有些歪斜,总之整个人就是一副特别不正经的样子。苏寻常再看他脸上,一副不屑的样子,当即心头火起,丫的你在这叫什么叫叫什么叫,不爱听就不听又没人请你。只是他不愿多生是非,只是强撑起一副笑容朗声问道:“兄台何出此言?”
那人见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公子哥儿问话,看他手里还拿着一把紫色的扇子上下摇晃,就觉得刺眼,脸上也就更加不屑,十分轻蔑的回道:“素闻来仪楼新来的琴师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小爷今天就是想过来看看,没想到,也不过是如此货色。”别说苏寻常撑不下去了,四周的人脸上也有点挂不住,那人这么说不是变相地说他们品位有问题么,当即私下议论声纷纷起,可就是没有第二个人站出来,毕竟这再怎么清倌也是青楼女子,强出头会影响自己的名声,故而也就苏寻常敢站出来说话。
那男子扫视四周,对人们的反应十分满意,面上挂上一副痞子似的笑容,一脸轻视地看着苏寻常,似乎看准了他会难堪的样子。
气氛也渐渐变得紧张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