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烟消云散(1 / 1)

[十]烟消云散

顺着刚才的思绪想了下去,他心下又是一阵恍惚。当年,要是勇敢一点,只是再勇敢一点的话,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苏威想,如果当年,他可以选择带若璃一起离开的话,也许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若璃也不会被逼死,他们现在仍按照梦想仗剑天涯。只是没有如果,只有必然,真正的事实像一把锋利的刀子,随着年月的推移而慢慢钝化,但是卷了的刃一直插在心里,生生的沉闷的痛感一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不管过程怎么样,结果都是若璃死了,死在他苏威的怀里。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觉得,害死若璃的是自己,如果当初自己不去归还那块玉佩,也就不会认识若璃,他还是苏府里那个文采斐然的二少爷,她还是那个游历四方的舞者,只要命运的轨道不交集,就不会有那么多错乱的让人崩溃的后续事件的上演。

当年的那件事情,被压得很紧,知道内幕的除了苏府几个的确信得过的老人以外几乎全部被灭口,而知情的人也把那件事情当成了一个禁忌不再提起,久而久之那些人也许都淡忘了。只有苏威记得清楚,。父亲的咄咄逼人,若璃一如往昔的清冷倔强,都像一张网,密密地织在他的脑海里,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加清晰。

数十年前,苏府的高墙隔住了里头和外头,外面的人对里面感到好奇,只是却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坊间只是流传,苏家二少爷一夜转了性子,弃文从商,并且不日便要在苏州城选合适的女子完婚。有姑娘的人家自然不敢落后,苏家的门槛甚至被纷至沓来的媒人们踏烂了几回而不得不换了铁的。而一贯风流的苏威却只是冷漠地摇首,最终将手中作为定情信物的玉佩给了角落一位低垂螓首的女子。那女子极像逝去的若璃,苏老爷知道内情却也不再发作。变后的苏威多了一丝让人摸不到的冷漠情绪,无形之间的威压甚至让他这个做长辈的都有些惧怕。

之后那么多年来,苏威未曾二婚,和那位像极以往心上伊人的姑娘相守至今。后来因为苏威行商极具才能而将姑苏苏家的势力拓展得极为庞大,使得朝廷都有些惧怕而给了他一个可以世袭的安乐侯爷的爵位。苏威有时候会觉得,找不到自己这么努力的意义,很多时候,卸下一身的威严之后,他都会很茫然,直到很多年后才发现:很可笑地,他是寂寞了。总觉得自己已经够强大了,除了

不愿指点江山以外甚至到了可以坐拥天下的地步,可是还是寂寞啊,你可以看着这天下,只不过缺少了那个可以和你并肩前行的人了,这天下也不过只是山山水水千万人家而已。

苏威每年都会赶去苏州郊外一处青山脚下探望若璃,那是一方矮小的青冢,陈设十分简单,只是有一块苏威亲手刻的碑:亡妻若璃之墓,署名是断肠人苏威。有时候他会带着苏寻常去,指着那块碑说里面睡着的是他娘,苏寻常那时候还年幼,梳着蓬松的包子头,一脸稚气未脱的样子。他总会不解地抬起头看着爹爹,觉得他是不是傻了,娘明明就在家里头,出来的时候娘还替他梳了头发,理了衣裳,还给他吃了甜到心里的酥糖,既然娘还在家里,又怎么会躺在那个很窄很窄的地方呢?

苏寻常每次将这些疑问传达给苏威的时候,苏威总会叹叹气,摸摸他的头,说:“是了,爹爹又傻了,你娘亲明明是在家里的。”之后他能看见苏威的眉头皱得死紧,转过身去一下一下地摩挲着素色的石碑,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悲伤,看得年幼的苏寻常心里都是一种抽痛。

直到渐渐大了,他才知道那方青冢里住的人对于爹爹的意义。尽管那个叫做若璃的女子已经故去多年,可是还是生生活在苏威的心里,不然又怎么可能,让那样沉稳威严的人,在一瞬间就被击得泪流满面,像个做错了事情而不知所措的孩子。

苏威一直觉得,苏寻常是他和若璃的孩子,大概是夫人和若璃相似的缘故,苏寻常眉眼之间的神韵也像及了若璃,有时候竟会让他也恍了神。苏寻常的名字,就来自于“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这句诗词,诗词里描写的是他和若璃想要的生活。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很简单的生活,只是,因为出生在不平常的人家,所以连最为简单的愿望也成了奢侈。

每年站在若璃的墓前,苏威总是会告诉她最近的情况,很琐碎的事情,让人难以想象这些事情都是从那个以铁腕著称的豪商口中说出。是了,他会对着青石碑喃喃轻语:“寻常又大了,我当上安乐侯了,又换了一个朝代啊,霖雪楼被拆了,新的变成了一所画舫停在江面上……”每每说到这些,他都会极其轻柔地抚摸着石碑,一如当年他的手抚过心爱的人的光洁如玉的脊背。

苏威不愿意再回想下去,往事是穿肠的毒药,经历了漫长时光的沉淀仍怀有蚀骨的功

效。他用手撑了撑额头,这是苏威头疼时候的习惯性动作。苏威用大拇指轻揉着太阳穴,希望能减轻因为回忆往事而带来的伤痛。他的眼睛一直是闭着的,如今微布细纹的眼角处竟然无声地淌下两行清泪。

一会儿苏威才睁开眼睛,哀伤空洞的眼神渐渐聚焦,平日的凌厉深邃一点点聚回。他看着门外,残阳如血,在重重叠叠的楼房外挣扎之后却无力地坠下,之后远方的天幕似是泼翻了的浓墨,一点一点被浸染成深沉的黑色。苏威叹了一口气,竟是又想起来往事了呢。近日里总是这样,反反复复地,搅得夜里也不曾睡得一个好觉。

只是忽然,他搁在太阳穴上的手被轻柔的放下,转而代之的是另外一种柔柔的触感。苏威一惊之下回头,却是那张和若璃几乎无异的脸,此刻她的面上仍是如一贯的沉静温婉,微微笑着,让苏威片刻恍神。

“我听着老爷要罚寻常,就过来看看。”过来看看,以免老爷罚重了。只是后头的话她没有说出口,苏威心中却已明了。“也不早了,老爷用过膳之后便去休息吧。”侯爷夫人仍是笑着,苏威心中升腾起一阵暖意。看着眼前人倾城的容颜,苏威心下不禁生起一股惭愧之情,这么多年自己都没有好好待她,她心中怕是都知道的吧,只是从来不曾有过丝毫怨恨,自己何其有幸,才能得这样的伊人陪伴左右。

苏威想着,深邃的眼眸逐渐变得柔和,他将手轻覆在夫人的手上,这个动作惊得夫人脸上染上一丝绯红,可却终究没有挣脱。“夫人说的是,一会不早便去歇了。”真的不该沉在往事里了,若璃知道了怕也是不愿意自己这么伤心的,伤心了这么多年,也就够了,不如怜取眼前人。苏威的目光变得愈加柔和,嘴角似起了一丝微笑,执着夫人的手走出了前厅,余下一片沉寂。

此时的苏寻常,却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花瓶,回想自己今日一天的经历。想到那个清冷孤寂的女子时,他不禁轻笑出声。改日一定要再去找她,她怕也是闷的,出来走走总有好处。他自顾自的想着,星眸里的光芒渐渐地繁盛起来。

自此一日,苏寻常和沈玄素这两个名字,便开始有了联系。每个人都是一颗星辰,而星辰的轨道一旦开始有了交错,以后的结局,不是同荣,便是同陨。故事,一旦有了一个模糊不知所云的开头,之后的所有,也便渐渐清晰起来。人生亦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