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沈玄素奏到曲调高昂激烈时分,苏寻常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手上敲打的节奏也慢了下来,又是这样呢,听不出她是什么心情,听不出她的感受,听不出她真正的情绪,只是越听不出,也就越想了解,这种感觉无形之中成了一个漩涡,人沉陷进去却是不愿意出来,只是想潜入更深一些的地方,看看最里面究竟是什么,就像她的性子一样让人捉摸不定,他一直都看不透看不穿,可他却很想了解她,这种迫切的想要了解的心情就像一株花,在他心中扎根深种。
苏寻常微微侧首,仔细打量着沈玄素,弹琴时候的她给人的感觉比平时更要清冷,就像她一心都放在琴上,没有时间也不愿意去顾着周遭的事物,平增了一股不沾寸尘的气质,明明就坐在跟前的人,却让人凭空感到一股缥缈清远,看不真切的同时也让人担心她下一瞬间便会走远。很奇怪的感觉,明明近在眼前,却像远在天边。
苏寻常本想叹气,怕惊扰了沈玄素,故而在口中酝酿着的一口气只是慢慢被吐了出来,还有些许顺着口中新的空气慢慢到了肺里,因变得突然,所以苏寻常的感到胸口有些沉闷的疼,拿扇子轻轻抚了胸口几下,拿起一边还温暖的茶喝了小口。
待到一曲终了,苏寻常勾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摇头晃脑地吟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呐。”沈玄素将方才弹琴时候因低下头而散落额前的青丝捋至耳后,微微抿了朱唇,目光略带戏谑地看着苏寻常。
“哎哎,我说的是实话,怎么这么看我。”“没想到寻常还会吟诗而已。”不信任,摆明了的不信任,苏寻常觉得自己受到轻视,愤愤不平道:“好歹我也是个小侯爷,也懂琴棋书画的好不好,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阿!”“倒是我小看你了。”“就是,我哪有那么,那么……”苏寻常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窘迫之下一张俊脸微微泛红。“可是外头人都说苏小侯爷从小便疏于功课,沉迷女色不思进取。”沈玄素丹唇轻启,一开一合间吐出的话语让苏寻常微微低下头,咬紧了一口银牙,抬起头时面上的依然是不变的笑容,只是有些僵硬罢了。
“他们乱说,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关于这种被说了无数次的问题,苏寻常的态度已经从开始的争辩转移到破罐子破摔顺其自然了,反正也是越抹越黑,也不再想着给自己平反了,只是不要让玄素误会了才是。
“是么?”沈玄素一双剪水双瞳里,玩味的情绪一点点扩散开,戏谑更甚。在苏寻常刚想说点什么之前,她却呵气如兰道:“紫竹扇,白云
裳,长安城里俊儿郎。玉竹冠,自倜傥,当时只道是寻常。不想应得王侯召,但愿闻得寻常笑。不屑珠玉万两金,惟欲博得寻常心。”苏寻常艰难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俊朗的脸上仿佛上书“欲哭无泪”四个大字。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回事,他特别想咆哮,这是谁干的?!你说你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怎么净捅出来了,连我都不会背的东西,怎么就传到这里来了,他眨巴眨巴眼睛,尝试以一种“与我无关”的神情面对沈玄素,总之就是只要给他一根尾巴,没准他还真就能摇起来了。
沈玄素明显没有搭理他那看上去十分无辜的样子,只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寻常不用这样,这话倒不是听外头人乱传的。”一个“乱“字格外的清晰,显然她加重了些语气。苏寻常也没注意个中的奇怪之处,觉得沈玄素大概没什么看法了,便放心地卸下了胸口的大石。只是他一口气刚要顺下去,接下来的话差点没岔了他的气。“也就是在楼中走走的时候听见楼里的姐姐妹妹提起过,也有唱着的,这曲子倒是不错。”苏寻常这会彻底僵硬了,对啊,这是什么地方,来仪楼啊来仪楼,自己可是这儿的资深恩客,怎么就忘了这茬呢,这是什么概念啊。
“玄素,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明显的,越抹越黑什么的也管不上了,这次不抹还就全黑了。“寻常这么激动作甚么?”事关名誉问题我还能不激动么,苏寻常心里愤愤地想。“纵使是了,也没有什么影响不是。”哪里,哪里没有影响,这事情很严肃的好吧,苏寻常还在想着补救的法子。“我又不会因此错看你什么。”哪里啊?诶,等一下,你不错看,那就不结了,别人怎么看我也不愿意管了,反正这谣言就像绝了堤的洪水,堵也堵不住,苏寻常微微松了一口气。
短短一小盏茶的功夫里,苏寻常一颗不算脆弱却也绝对不够强壮的心脏上下起伏了好几次,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平时的定力正缓缓流失,只是狼狈地拿起一旁的茶壶,将杯盏内的茶水灌满,然后执起茶盏放至唇边,饮下一大口苦涩的茶水。
虽然说这谣言止不住,但是回去后还是要好好打听打听,只要掐灭了源头,我看你们还怎么接着传下去。呀呀呸的,太过分了,再这么传下去,我的声名完全没了,气死人了。苏寻常一边愤愤的想,一边紧紧地咬着牙齿,清秀的脸上微微显出些愤慨的狰狞。方才茶水的苦涩渐渐弥漫了整个口腔,可怜苏寻常刚才正生气呢,只把茶水当普通的凉水喝了,乍一下不能适应这种苦涩的味道,细碎的咳嗽自他的嘴边滑出,他忙
用紫竹扇抚了抚胸前闷痛的地方。
沈玄素其实话还没有说完,她其实本还想说“原本我也没有看着你什么”的,不知为何,看见苏寻常的样子,她竟觉得这话说不出口,也就将本来想要说出的话隐了起来,不作过多言语……
苏寻常看着她平静一如往常的样子,轻轻张了口,好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仍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倒是飞扬的剑眉微微地皱了一下,但只是很快的时间又舒展开来,凝望着眼前的人,唇边勾起一丝微笑。
苏寻常想起,他曾经听说书的先生说起过,今生的一切缘分都是前世修行得来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早已注定了的,生老病死,因果循环,人按照老天设计好的一直发展,而今世的所有相遇都该是积累了很久很久的久别重逢。倘若果真如此,他又该是何其幸运,才能在这一生遇上面前那个清冷的女子。原来一切都是缘分么,注定了会遇上她,也注定了,她和别人,所有的别人,都不一样。
想到这,他不禁欣然一笑,站起身来,将手中摇晃不停的扇子折好后插入腰间的束带里收紧,继而微微一笑面朝沈玄素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也就饱了耳福,就不叨扰玄素了,来日方长,几日后我再登门拜访可好?”待得沈玄素轻点螓首,他方含笑去了,潇洒转身之后,腰间紫竹扇上的流苏由于惯性在空中一晃一晃的来回摇动,像极了他此时快乐的心情。
只是他太开心了,又许是走的匆忙,才没有注意到,自他道别开始,沈玄素眼中便染上了一丝苍凉的情绪,继而一点一点地氤氲开来,顷刻间如墨的星眸中便荡漾起了一层清澈的哀伤。
看见苏寻常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深处之后,沈玄素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竹哨,放至唇边,轻轻吹了一下,一声极低沉短促的声音瞬间弥漫开去,瞬间开启的窗子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噗噗”声,像是翅膀扇动的声音。沈玄素又抿了一下,外头的东西听着声源,仓促飞进屋内,竟然是只信鸽,洁白的羽毛中掺杂着点点铁灰色,赤红的脚爪遒劲有力筋节分明,明显是经过训练的能手。
沈玄素将写好的纸条缚到它的脚上,然后将它放飞,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视线。
沈玄素低下头,看着远远的街巷交接处,那个已然有些熟悉的背影,果是如传闻一般,行一路便有一路的女子暗送秋波。片刻之后,她微垂双眼,极轻极轻地吐出一句“对不起”,不知道是为何而说,也不知道是对谁说起,本就轻微简短的话语很快就随风飘去,难觅踪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