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郡的西方,一支十几万人的大军急匆匆的行军,他们正是准备绕过山地,从北方平原进攻沧浪的商军,附近的一片小树林里,闻仲坐在一颗大树树荫下,手中张着一张地图,似乎在专心的看,但他的目光却掠过地图的顶端,呆呆的盯在前面的土地上。
闻仲大军开拔已经六天,黄家覆灭的消息让他震惊不已。虽然早已料到比干想要对付他们,但沒想到会这么急、这么绝决,怀里揣着帝辛的旨意,闻仲的情绪烦乱到了极点,他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來,这一切,为什么发展到这个地步。
内廷和外镇的矛盾由來已久,并不是他们闻黄两家和崇家的私仇,当年成汤伐夏桀,自己的力量不够,便利用夏桀无道造成的怨愤,联合了许多有实力的大族,而后大商建国后,便把这些有着大功的外族封作外镇,然而,对比之下,从建国之初,商国中央的实力就比外镇小的多,而后,百年的时间里,外镇权势更增,竟然完全左右了商汤的政局,成汤王室完全成为傀儡
。
好在天不绝成汤,大商的第四代君王太庚,凭着出色的头脑和手腕,让数个不相统属,实力庞大的外镇矛盾迸发,打成一团,趁此机会,太庚先是延请了东海碧游宫的神仙们,修建了鹿台,二则牢牢把握住朝歌附近的领地,组建了更强大的中央军队,当诸外镇打的奄奄一息的时候,太庚四处出击,终于压服了骄横百年的外镇。
然而,事情到这里却出现了转折,,太庚太心急了,也不由得他不急,王室被外镇欺压百年,有了足够的实力后,自然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向虚弱的各外镇同时开战,四处出击,结果,付出本可以避免的高昂代价后,四方外镇虽被压服,内廷却也无力彻底消灭他们,只能全力压制,限制他们的军力扩充。
历史向前运转,又二百年后,西周兴起,将西边最大的外镇一鼓消灭,朝廷大急,急派中央禁军西征,但那西周却得到了另一股强大力量的支持,可以和鹿台的上人国师们分庭抗礼,结果屡战不下,边患日重,而鹿台的国师们却又常常索求幼儿。虽然不知道他们干什么用,却不得不满足,无奈之下,当时的商君武丁,放开了对外镇的军事限制,一则借他们的力量保持对西周的压力,二则驱使他们四处掳掠,抢夺蛮夷的幼子送上鹿台。
这不啻为饮鸩止渴之举,但毕竟渴是止住了,之后的两百年,除了西周仍然支撑不倒之外,东、北、南、三个方向已经沒有可以对帝国造成威胁的力量,而实力重新膨胀的外镇,和几乎可称为世仇的内廷各族,倾轧再次开始。
闻仲怀中的旨意非常严厉,严令闻仲务必击破沧浪郡,将崇家灭族,闻仲在听闻黄氏灭族的消息后,有些心灰意冷,他不明白,比干一方面拉拢外镇清理内廷权贵,另一面却又对外镇之一的崇家死力攻击,这是为什么?虽然崇家的罪名是弑君大罪,但那并非沒有缓和的余地,毕竟……闻仲心里清楚,弑君的不是崇黑虎。
闻仲却不知道,他怀里这道旨意并不是比干的意思,而是帝辛的坚持,或者说,是月姬的意愿。
闻仲叹口气,强打起精神,不管怎样,先打好这一仗再说吧!毕竟压制外镇,维护成汤天下,也是我闻家子弟的使命,闻仲想到这里,不禁冷笑一声:“崇颚,我是不知道为什么王上的决心如此坚决,但你是在劫难逃啦
!你根本不知道内廷真正的实力在哪里!”
单看那滚滚而过的军队,似乎沒有任何的异常之处,然而,再看看闻仲所在的小树林,就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这树林距离军队只有十丈远近,可林中的鸟兽像是感受不到军队的存在似的,既无林鸟惊起,也无走兽奔驰,全都安安静静、自在从容。
这支军队就好像裹在厚厚的迷雾中,不露半点声息。
闻仲站起身,缓步走近队伍,行军队伍一侧的副将亲兵一直在那里等他,闻仲上了帅车,和一小队亲兵像滴水融入洪流,汇入浩浩荡荡的队伍中。
临淄城内,崇府后花园,一间位置极端偏僻的小仓库内,站着崇颚和他魂不守舍的儿子,,崇黑虎。
“黑虎,我知道,你是因为月姬!”崇颚十二分失望的说道:“我看着你长大,崇家嫡系中,你这侯虎是长子,可是你最聪明,有才干、有决断,尤其是你的性格,乐天知命,这才是我最期待的,那是名将的资质,可是……我很失望,当然,这也不能怪你,月姬我见过了,你……你如果再老上二十岁,说不定还有可能过得去这一关……”
崇黑虎默默的听着,什么都沒说。
崇颚看着崇黑虎,眉头一皱,摆摆手:“算了,不说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我叫你到这里來,有个很重要的事!”说着,走到角落里,翻出一个小木匣。
“你刚生下來的时候,怀里就抱着这个小葫芦,看,你还记得它吧!它跟了你七年,直到你七岁那年用它杀了鹿台的人,怕你乱用,这葫芦我一直放在这里,我试过几遍,别说金光了,盖子都打不开……,拿着吧!”崇颚走过來,将小葫芦塞进崇黑虎手中。
崇黑虎自离了朝歌后,一直闷闷不乐,他其实并沒有多少忧郁,只是一直在很专心很专心的想问題,一路上,苏伦和崇侯虎都很担心他,只有苏护毫不担心,他非常了解二哥,二哥嗜酒如命,除非是专心在作什么事或是睡觉,其他一切时间,酒袋是不离手的,无论那时的情绪是欢乐还是低落,而像这样酒袋碰都不碰的时候,必然是在专心的思考。
崇黑虎所想的事就是,怎样抢回月姬。
茫然接过葫芦,崇黑虎的眼睛猛然亮了起來,就在手指接触葫芦的一刹那,从指尖传來一种血肉相连的感觉,崇黑虎心中十几年來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他始终记不起來,为什么七岁那年葫芦被父亲抢去后,自己竟然可以哭好几天……,这种血肉相连的感觉,真的是他死都不愿意丢掉的,连被月姬挤满的内心都为这葫芦移开了些许缝隙
。
冰凉的淡蓝色雾气从葫芦里散发出來,一部分渗入崇黑虎的手掌,另一部分袅袅飘起,从他的五官钻进脑袋,这一幕景象看得崇颚瞪大了老眼,就在他考虑要不要作些什么的时候,异象蓦然消失,再沒有一丝淡蓝色雾气的存在,而崇黑虎的神情,却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原本无神、黯淡的眼睛明亮起來,崇黑虎脸上又挂上了从前那种无忧无虑的微笑。
那淡蓝色的雾气让崇黑虎神智为之一清,好像清凉的山泉瀑布不断的冲洗着几天來混浊的脑子,脑海中月姬坚固的烙印随着冲洗迅速变淡,被她占满的意识空间大块大块的解放出來,酒、兵法、战场,这些平日里崇黑虎想的最多的东西纷纷浮现,洗刷停止后,崇黑虎的脑海中,只剩下月姬最美丽的一瞬间,其他的、那些精细到一颦一笑的庞杂记忆全被冲去。
崇黑虎熟练的把小葫芦挂在腰间,冲崇颚一笑:“爹,还有事吗?沒事我喝酒去了!”
崇颚愣了一下,随即宽厚的笑了起來:“好,沒事了,去喝酒吧!多喝点儿,睡个好觉,把沒用的东西都忘掉!”
崇黑虎一点头,躬身从低矮的小木门钻出,消失在傍晚的红霞里。
五万商军大张旗鼓,在沧浪郡南部多山地区和几乎同样数量的北侯军日日“联欢”,这五万人很累,因为要装出有二十万人的样子,确实不容易。
闻仲十五万大军日夜兼程,在离京十日后,从西北面的平原踏入了沧浪郡的地界,闻仲益发小心翼翼,这十五万兵马里,有六万是此次出征的主力,便是号称“飞虎军”的骑兵部队,要说黄家虽然已经逐渐远离沙场,但兵练的依旧不错,至于其他九万京中子弟,闻仲就不抱什么希望了,甚至,,就连那六万所谓的“飞**”,闻仲也完全沒有依靠他们的考虑,,一个十几年沒打过仗的家族,能练出什么精兵呢?
闻仲真正的依靠,内廷真正的实力,不在地面上这十五万浩浩荡荡的鱼饵中,而是在天上,藏在云中,大军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渡过黄河,绕行千里,全是他们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