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大原,极源山上,三清峰冲霄殿前,众人看着远去的寒冥枫玄,各怀心事。
刑燎待寒冥枫玄去远,收回目光,起身走到镇渊真人面前,苦笑道:“今日之事,可实在对不住了。”
镇渊摆手含笑道:“缘本天定,岂可强求。说来还是我太玄清源强求在先,可怪不得门主。”
刑燎摇头道:“枫玄这么一闹,这婚事也不用继续了,我等这就告辞回山。”
镇渊一愣,道:“门主这么快就要走了,不留下多住几天吗?”
刑燎道:“小弟也想留下,可是实在没脸留下。”说着一抱拳,朗声向殿前各派众人道:“今日皇炎仙宫闹出如此笑话,刑燎在这给大家赔罪了。此地小弟已无颜久留,这就告辞回山,各位请。”
殿前众人听刑燎如此说道,一片哗然。
易云翔隐在人群之中,听刑燎要走,不觉又想起了叶飘霜。挤出人群,四处张望,只见叶飘霜站在水钟婷身边,此刻正在和水钟婷说些什么。易云翔看了看叶飘霜,又看了看水钟婷,心中想到枫玄,暗自沉思:“若是她要嫁人,我会这样不顾一切大闹婚堂吗?”他痴痴地想着,一双眼睛却兀自望着叶飘霜。
此时叶飘霜似乎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见易云翔呆呆地看着自己,原本英姿勃发的脸上此刻竟有些傻气,想起从前和他的种种过去,心中一酸,忙撇开头去。
易云翔和叶飘霜相望,心中柔情百转,只想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不要停下就好,可惜叶飘霜却仍对他耿耿于怀,一颗心始终无法正视去面对他,以至于好好的一份爱就这样在风浪中随波越飘越远。
刑燎又和镇渊等人说了几句,命众弟子收拾好行李,即刻起行。
一行人出了极源山,御虚朝南疆而去。
水钟婷临走前看了一眼易云翔,小声向叶飘霜道:“你就真不理他了?”
叶飘霜心中矛盾,嘴上总说不理,但却总忍不住去想他,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想找他,可这种事女孩子又如何做得出,他其实是个笨瓜,为什么不来找我?”
水钟婷见到枫玄心中本就欢喜,又听叶颜答应将自己许配给枫玄,多日来的烦恼烟消云散,虽然还有些担忧枫玄东海一行,但一想到他福缘深厚,一直以来都能逢凶化吉,心中也就释怀,此刻听叶飘霜嗔嗔说到,摸样甚是搞怪,不觉笑道:“你对他冷若冰霜,拒他千里,他如何敢来找你。”
叶飘霜见水钟婷笑话自己,转开头道:“连你都来笑话我,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水钟婷长出一口气道:“我和他都能走到一起,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呢。既然你们心中都有彼此,为何不能试着去相信,你如此猜疑,只会误了他的心意。”
叶飘霜一愣,道:“我想信他,可他的身边,总有那么多的人对他好,这要我如何去信他。”
水钟婷道:“只要你肯信,便不必理会他身边有多少人对他好,只要你对他好不就行了。”
叶飘霜痴痴道:“真的行吗?”
水钟婷点头道:“等他来找你的时候,你可不能再冷眼相对,坏了彼此的心意。”
叶飘霜叹息一声,低声道:“若他真来找我,我定会很开心。”
水钟婷微微一笑,点头道:“待他回来找我的时候,我也会很开心。”
日落西山,夜幕下,一道白光从山野林间升起,载着沉沉的思念朝来路的方向回去。
三清峰瀑水清帘边,易云翔躺在草地上怔怔地仰望着星空,突然一道白光划过,有如流星一般降下,落在了他的身前。
“魄雪神式!”易云翔惊疑一声,站起身,缓缓走到白光之前。
白光中露出一白衣女子,模样朦胧,看不清楚。只听那女子柔声道:“皇炎仙宫万年枫亭下,有人在那等你。”
易云翔一愣,还待再问些什么,白光已化长虹而去,消失在夜幕里。
“皇炎仙宫万年枫亭下,有人在那等我。”易云翔自言自语地念着,心中一动,鼻尖竟有些红了。
瀑水清帘旁的茅草小屋里,镇渊轻咳一声,缓缓走了出来。
易云翔忙收拾心情,走上前躬身道:“师父你身体不适,可不能随便出来。”
镇渊摆手道:“噬魂鬼钉虽然厉害,一时还要不了我的命,你不必担心。”
易云翔点点头,嘴上说是,但还是将镇渊扶进了屋里。
镇渊坐到床边,招呼易云翔坐下,轻轻抚摸着易云翔的额头,慈爱道:“你在犹豫什么?”
易云翔一惊,忙摇头道:“弟子没有犹豫什么。”
镇渊笑着道:“师父年事已高,近日又为噬魂鬼钉鬼气所扰,时日已不多了。你天资聪颖,虽然有些顽劣,却也不失为明白事理的大道君子,本来太玄清源交到你的手上,为师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易云翔一听更惊,忙起身道:“师父福寿无边,怎可说这些晦气话。”
镇渊摇头道:“师父的身体师父自己清楚。当日为师为噬魂鬼钉暗算,虽以真气强行镇压,但后又为枫玄和阿修罗王真气余力所伤,再一连十数日奔波劳累,鬼钉鬼气已倾入五脏六腑,若非为师以真气制压,早如她所说的那般成了活死人了。不过虽是如此,恐怕也只有三个月的命了。”他说着叹息一声,看向易云翔,和蔼道:“你如今修道有成,太玄清源本该交到你的手上,只是为师却有一事不能释怀,不愿你步我后尘。”
易云翔摇头道:“师父别说这些,枫玄玄阴噬魂的封印都有得救,你那噬魂鬼钉鬼气难道还强过玄阴噬魂封印吗?”
镇渊摇头道:“噬魂鬼钉鬼气其实并不难除,只是太晚了些,若是当时中钉后及时以真气逼出,也不会有伤性命。”
易云翔急道:“那现在呢?现在不行了吗?”
镇渊摇头道:“云翔你不必如此,还是听为师说吧。”他说着拉起易云翔坐在身边,轻声道:“你可知道,为师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
易云翔愣了一会,摇摇头。
镇渊道:“为是当年本该远赴天涯,逍遥世间的,但世事难料,却错成了太玄清源的掌门。”
易云翔疑问道:“师父不是从小便在太玄清源长大的吗,怎会远赴天涯?”
镇渊叹息道:“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此事。若我当时能听她的劝告,也不会将她伤得那么深,害了她八十多年。”
易云翔低声道:“她?莫非是当日用噬魂鬼钉的女子?”
镇渊点头道:“她本是你的师叔,乃太清殿首座真人。”
易云翔不解道:“那她如何会入了罗刹神宗,自号天诛。”
镇渊道:“这些都怪为师不好,若非当年为师失了信约,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说着便将当年自己和天诛的事一一道来,易云翔只听得不住感慨,原来世事无常,却是如此。
只听镇渊讲着讲着道:“我和她约好雷泽相聚,限时七日,可惜七日之后我却没能赴约,以致于她万念俱灰,跳入了雷泽之中。”
易云翔问道:“雷泽离极源山其实并不远,来回不过一日路程,莫非当时攻山的妖物很厉害,才让师父耽误了时日。”
镇渊点头道:“当日攻山的妖物乃昆仑山万剑葬神渊下的万剑古灵,厉害非常。数千古灵攻山,集结我太玄清源,昆仑,以及后来赶来的冰霜冥谷众人才将其退去,只是玉清师妹为万剑古灵所掳,携至了万剑葬神渊下,当时许多弟子都深受重伤,本门除了我和道宗师弟二人尚有出入万剑葬神渊的实力外无人能去,无奈我只得远赴昆仑山,因此负了她的约定。”
易云翔摇头道:“可惜师叔并不知情,还道是师父一心为道,不愿和她远走高飞。”
镇渊点头道:“后来我救回了玉清师妹,赶到雷泽去已无人了,只在雷泽边找到了一样东西。”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略微发黄布块,看样子保存了许久。镇渊将布递给易云翔,道:“布上所写,乃是:你虽负我,我却已道今生不再见你,你的心头之血,待黄泉相聚之时再取。”镇渊念完之后继续道:“虽然其上没有署名,但她的字迹和衣物我却如何会忘。
易云翔感怀道:”其实在师父心中,她的分量可比天地责任要重得多。”
镇渊道:“只可惜我明白太晚,等失去后才后悔莫及。”
易云翔暗道:“难道我和她也会如此吗?”
镇渊继续道:“为师今日和你说这些,便是要你知道,不要做自己后悔的事,若喜欢,便追去,不要等飞远了才感慨无能为力。”
易云翔一怔,看向镇渊,说不出话。
镇渊含笑道:“虽然为师很想将掌门之位传给你,但为师更希望你能同你心中所爱逍遥天涯,不为世俗所阻,你可明白。”
易云翔心中感激,起身点头道:“师父大恩,弟子永世难忘。”
镇渊点头道:“既然明白,那便快去,可别误了人家。”
易云翔点点头,站起身,临出门前突然回转过身道:“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师父你知道我偷溜去太清峰若无玉清师叔告状你便从不责罚我,原来当年师父也是这样的。”
镇渊微笑道:“你这孩子,也太过顽劣了,待你回来,我便将从前未罚的一次罚光,看你还敢贫嘴不。”
易云翔挤挤眉毛道:“师父你一定舍不得。”
镇渊道:“你还不快去,难道真想为师罚你去后山面壁不成。”
易云翔一笑,纵身出屋,道:“弟子这就走了。”说着御虚朝南疆而去。
北冥皓雪,又漫天四落。
段千晓负着冥血狼狂的遗体,同雨小涵缓步踏着白雪,朝冰霜冥谷走去。一边冥狼静静地跟在二人身后,垂头丧气地摸样,似乎也在为冥血狼狂哀悼。
段千晓二人虽不知冥血狼狂是谁,但见他舍生救下枫玄,心中对他极是感激,又见枫玄寒冥二人对他极是尊敬,料想该是和冥谷有关之人,便将他的遗体带会了北冥。
冰霜冥谷后山的葬场也给寒冥打扫的干干净净。段千晓二人将冥血狼狂带到那儿,挖了个坑,将冥血狼狂埋入,立了个石碑,刻上了姓名。
雨小涵跪下拜倒,伤神道:“前辈大恩,小涵在这里替枫玄和寒冥谢过了。”
段千晓也跪下道:“三弟的命乃前辈所救,前辈恩德,千晓不敢有忘。”说着两人叩头拜了四拜,缓缓起身,朝原路回去。
雨小涵看着漫天白雪,怔怔道:“他们何时才会回来?”
段千晓黯然失神道:“东海一行,或许要到两个月后才能再见。”
寒风吹舞,卷起飘雪,刮向了远处。
南疆枫林,万里火红一片。
易云翔踏着清光落在了皇炎仙宫山门之前。
守门的弟子倒认得易云翔,打开山门,上前问道:“易师兄此次前来,所谓何事,可需我等前去通报。”
易云翔笑道:“在下此来,乃是会会朋友,不必惊动他人,无需劳烦两位师兄了。”
守门的弟子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易师兄就请自便吧。”易云翔多次出入皇炎仙宫,曾还一度为皇炎仙宫重整出了不少力,仙宫众人大多都认识他,知他乃耿直君子,倒也不怕他在宫中乱来,故才轻易放行。
易云翔入了山门,记得当日魄雪神式所言,独自一人绕到了后山,上了枫亭。
后山翠竹相拥,红叶陪衬,清水游伴,胜美如画。此处虽是东皇钟存放所在,但山间有上古神阵护佑,乃一水隔天之所,心怀不轨之人无法到及,故无弟子把守。易云翔登上枫亭,一路倒也顺利。
枫亭之内,只得山风吹拂,却无他人。易云翔一人呆呆地看着眼前胜景,想起当日第一次和叶飘霜在这儿相遇,成就星辰一事,原本有些失落的心此刻又些许暖和。
山风静静吹拂,抚摸着孤独伫立的少年,直到日落西山,皓月升起。
山林里,有脚步声缓缓传来,待到近前,突然惊疑一声,一个甜美的声音笑道:“看来我得自己回去了。”
另一个声音同样甜美,却似乎有些不安,着急道:“你不能走……你……”
那声音还没说完,先前的声音已经去远:“你可要记得你曾经说过的,别把自己也骗了。”
枫亭里,易云翔在脚步声传来后便全身不安,一颗心炙热不已,待听到后面女子的声音,更是全身发热,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山风再次拂来,在安静了许久后,那脚步声又响了起来,缓缓朝枫亭踏近。
心在跳动,随着脚步的节拍,越来越不安。
慢慢的,脚步声在身后停了下来。他想转身,却发现全身乏力,不知是没有勇气,还是没有力气。
过了许久,后面的女子终于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心被悬到了空中,快要下不来了,连说话都觉得害怕。
“你不会说话吗?”女子似乎有点急了,在等了许久后又一次打破沉默。
易云翔一惊,不知哪来的勇气力气,竟转过了身,一把将眼前的女子拥入怀中。
女子一惊,似乎没有料到,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易云翔抱住。
坚强的臂弯上传来炙热的气息,竟将她的一腔话语消融,慢慢陷了进去。
千言万语,抵不过一次真心相拥,再多的不快都在这一瞬间给两颗炙热跳动的心消融。
许久,他才缓缓道:“因为你在这儿。”
她靠在他的怀里,没有挣扎,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小声接道:“所以你就来了。”
他将双臂合得更紧了,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嘴角全是浓浓的爱意。
夜色消融,把所有一切停在了这一刻,任他们尽情享受。
远处月光之下,两道身影静静伫立湖边,抬头望着同样远处的山顶枫亭,轻轻点头。
一人道:“他们都大了,该有自己的世界。”
另一人笑道:“当年,我们不也是这样。”
两人相视一笑,慢慢靠在了一起,随夜色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