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3)(想到天荒地老...)(1 / 1)

十一年夏至 明开夜合 2287 字 11个月前

关于晏斯时的很多事, 夏漓是开始跟他同居以后才知道的。

譬如不管多晚睡,他都习惯在早上固定的时间起床。他说这是之前强迫自己形成的生物钟, 因为一旦屈从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一直睡下去, 便会变得越来越没有精神。

譬如他每周一定会抽出两次时间锻炼,这也是因为运动可以让人对自己的状态更有掌控感,同时可以产生多巴胺。

譬如他是在本科时学的画画, 最初也是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进行的尝试, 先学素描,再学油画, 一到两周去一次画室,那里的环境好比学校图书馆, 能让他进入平静的心流时刻。

现在,当他面对一些事情纷乱而毫无头绪的时候, 也会习惯先在纸上涂涂画画——那就是当时搬家时, 夏漓整理的那一箱子手稿的由来。

再譬如, 在夏漓看来似乎什么都能一学就会的天才, 其实也有不会的东西——下厨。

明明是照着食谱一比一复刻, 盐、胡椒粉或是黄油的重量,都精确到了0.1克,但做出来的东西, 就好像快餐店的预制菜, 不能说难吃, 但味道总有种工业流水线般的马马虎虎。

刚来滨城那一阵, 两人再忙也抽出时间,一起去逛商场和超市, 亲自挑选好看的餐具与厨具。

或许是为了不辜负当时她的这份热情,晏斯时一再努力想要精进厨艺。像是做化学实验, 家里各种材料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精细,精细到所有品牌都跟教程里一模一样。

夏漓屡次试吃,屡次不忍心打消晏斯时的这份用心。

不过显然,晏斯时是有自知之明的。

这天的牛排端上桌,他拿银色餐刀切下一小块,浅尝一口就放下了叉子,而后很郑重地宣布:“厨艺确实是我越不过去的一道天堑。”

夏漓愣了下,赶紧安慰道:“没关系,你已经很厉害了。大部分人做到八十分就已经不错了,而你已经做到了九十九分!”

“还是在你这儿扣了一分。”晏斯时若有所思,“那只能在其他方面弥补了。”

后来夏漓连连告饶,真的不必再弥补,已经是一百分了。

“不,一百零一分!”她让他停下来。

晏斯时则评价她,假如非得给她也扣一分的话,“那一定是扣在口是心非上。”

滨城气候温暖,冬天最冷的时候,穿一件薄风衣就能对付过去。

这天夏漓的朋友圈被北城下雪的视频和图片刷屏,她发现每到这个时候,她对北城总能生出一些肤浅的喜欢。

晏斯时的反应很干脆:喜欢那就去看看。

闻疏白前一阵回北城了,听说晏斯时和夏漓要回来,让他们去闻家吃饭。

晏斯时婉拒,说就回来过个周末,不想兴师动众叨扰旁人。

闻疏白得知他们住在桃月里,就说想去拜访一趟,他只上回帮晏斯时的忙,叫人收拾屋子的时候去看过。

晏斯时说正好,晚上吃火锅,人多热闹些。

她当时顺口一提,又立即否决了,因为晏斯时不能吃辣。

晏斯时却说没关系,这样冷的天气,确实与火锅最为相得益彰。

闻疏白到时,锅里汤已经烧热,不是京式的铜锅涮羊肉,而是川式火锅,鸳鸯锅底。

阿姨熬了一下午的高汤,辣的那一边加了牛油火锅底料,红彤彤的,叫人一看就害怕。

闻疏白笑说:“怎么不去火锅店吃?自己弄不麻烦?”

夏漓说:“火锅店可没有这么好的雪景。”

雕花窗棂的朱窗半敞,外面即是堆满雪的院子,几竿修竹,疏阔寂静。

闻疏白欣赏一会儿,“你们是会享受的。”

片过又提前腌渍的牛肉先入锅,辣汤清汤各一半。

晏斯时见夏漓夹着了一片辣汤里的牛肉,沾一点芝麻油送入口中,问她辣不辣。

“不辣,还好哎。你要尝一下吗?”

晏斯时尝一口,面不改色对闻疏白说:“确实不怎么辣。你也试试。”

闻疏白正觉得清汤里的肉,吃起来稍有些不带劲,听晏斯时这样说,立即自己也夹了一片。

辛辣入喉,他差点跳起来,一边哈气一边说:“……你骗我!”

晏斯时这才不慌不忙地端起了冰水,“能骗一个是一个。”

夏漓笑看着他鼻尖出汗,耳后皮肤红成一片,忙说:“我可没骗你,我是真觉得不辣。”

闻疏白控诉晏斯时:“怎么骗人这件事还带传承的。”

“霍阿姨不也是楚城人吗?”闻疏白看一眼晏斯时,见他神色平静,方继续说道,“我读书那会儿过来玩,霍阿姨有时候会亲自下厨做家乡菜,跟我说菜一点都不辣。然后第二回,就换一个说辞,说这回是真不辣……”

晏斯时说:“同样的当你能上三次。”

闻疏白不甚服气:“这能怪我?你们这种长得人畜无害的人骗什么人,你们才应该反思。”

夏漓很喜欢听晏斯时以前的事,就让闻疏白多说点。

闻疏白说:“他自己不告诉你?”

夏漓说:“同一件事不同视角说出来是不一样的。”

闻疏白看向晏斯时:“看看,人家不信任你,找我二次求证呢。”

晏斯时不为所动:“挑拨离间没用。”

闻疏白笑问夏漓:“想知道些什么?”

夏漓说:“第一次跟你见面,有个女孩子,好像跟晏斯时很熟,后来在绿爽斋门口,我又碰见过她。”

晏斯时看她,“你怎么不直接问我。”

夏漓笑说:“那你不就会知道我在吃醋了吗?”

晏斯时轻笑。

闻疏白怎会放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机会,“你说的应该是方舒慕。她跟晏斯时订过娃娃亲。”

夏漓:“……新中国成立的时候没有通知到位吗?”

闻疏白哈哈大笑,“直到晏斯时转学之前,他俩关系都还挺不错的。”

晏斯时纠正:“一般。”

闻疏白不理他,“可能就因为她,那时候虽然对晏斯时感兴趣的人挺多的,但敢主动接近的人却不多。”

夏漓点头:“她蛮漂亮的。”

晏斯时这时候接了公筷,一边将羊肉下入锅中,一边问夏漓:“不吃醋了?”

夏漓说:“主观地吃醋,客观地觉得她很漂亮,又不冲突。”

闻疏白笑说:“你性格真的很有趣。”

夏漓:“谢谢。你也是。”

晏斯时语气淡淡的:“我还在这儿。”

火锅这东西,明明似乎没吃多少,不知不觉却就饱了。火已经关小,清汤里煮着素菜,大家偶尔提筷捞一箸。

闻疏白喝了口啤酒,问晏斯时:“话说,你们这趟回北城,不去你爷爷那儿看看?”

晏斯时说:“看情况。”

闻疏白说:“他老人家不愧是戎马峥嵘过来的,下手还真狠,说大义灭亲真就大义灭亲。你爸现在够焦头烂额的,手里的事儿全都停了,也不知道禁不禁得一轮一轮细查。”

晏斯时神色平淡。

晏家那一摊乱七八糟的事,夏漓此前已经听晏斯时讲过,也很明白他为什么离开北城没有一丁点留恋。

她看了晏斯时一眼,问闻疏白,“那,那个谁呢?”

闻疏白说:“具体我还真不知道,只知道老爷子一出手没多久,她就带着小孩出国了,现在在哪儿杳无音信。晏叔自身难保,这回可能真要栽个大跟头,她估计不会再回来了。”

都是长辈,闻疏白也不好褒贬什么,“还有方叔,很多事情跟晏叔牵涉颇深,能不能全身而退也不好说。所以方舒慕一直在老爷子跟前照顾,希望他能说句软话。”

晏斯时和夏漓一时都没说话。

“你俩不在北城也挺好的,这些事我作为旁观者,听我爸提一句都觉得烦。我爸上回跟老爷子吃饭,老爷子还说,晏家是家门不幸,叫我爸当个前车之鉴。”闻疏白苦笑,“所以我爸这一阵管我跟管孙子似的。”

吃完火锅,三人移步到茶室,喝了一巡热茶,眼看又要飘雪,闻疏白就先走了。

没多久,天果然又开始落雪,夏漓放了茶杯,外套都来不及穿,兴奋地跑进院里。

正踩着那些松软如绵的积雪,夏漓瞥见晏斯时走了出来,拿着她的羽绒服和羊绒围巾。

他给她披上羽绒服,围巾绕一圈裹上,说:“别感冒了。”

夏漓上前一步,两手揣进他的外套口袋里,仰头问:“你小时候也会在这里玩雪吗?”

晏斯时点头,又说,“不过后来主要是陪人玩。”

“霍阿姨?”

“嗯。”晏斯时垂眸,淡淡地说,“她也不喜欢北城,只下雪的时候会高兴一点。”

“听闻疏白说的话,我觉得阿姨是个很有童心的人。还有,她不是拿你的仿作,骗人家是真迹吗。”

晏斯时点头。

他对霍青宜自杀久久无法释怀的很大一部原因,就是她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背地里跟晏绥章吵得不可开交,面对他时,却从没发过脾气,教他什么都那样温柔耐心,他做错事她也不恼,甚至会笑说,这样才是正常的小孩子嘛。小孩子笨一点才好,像闻家小白,傻乎乎的多可爱。也好骗。阿时你就是太聪明了,聪明的小孩容易不开心。

她一个做妈妈的,真的没少“骗”他,譬如把糖罐里的糖换成盐,哄他自己给自己泡糖水喝;打雪仗时假装自己被砸得流鼻血,在他关切跑过去时,冷不丁往他领子里扔个雪球,那时候他才八岁,亲妈动起手来真是一点不手软。

当然也是她,修缮房屋的时候,特别叮嘱工人不要碰掉檐下的燕子窝。每年春天燕子回来,她就开心极了。她是不准家里的保姆买燕窝回来炖的,说不如多喝一碗银耳汤,效果一样。

这个地方有太多回忆,且每一桩想起来都是美好。

他犹记得有一年小学放学回家,进门时她趴在石桌上睡着了,听见动静醒来,一边打呵欠一边笑说,厨房里炖了藕汤,这一回总算买对了,是那种能炖得烂的糯藕。那一天有绚丽的火烧云。

夏漓被晏斯时搂在怀里,静静地听他讲述。

雪落了他们满肩。

待洗过澡,在晏斯时以前住的卧室躺下时,雪已经停了。

积雪似是吸走了所有的声音,让整个世界静悄悄的。

夏漓聆听这份寂静,开口时声音轻如雾气:“那天也是在下雪……”

“哪天?”

“……”夏漓却不好意思继续说了。

然而晏斯时明显知道她想说什么,黑暗里他落下一声轻笑,随即低头亲她。

原本只想浅尝辄止,但两人之间的发展,似乎从来不由理智决定,他吻她的那一刻,脑中便不自觉闪现那些片段,她说的也是在下雪的“那天”,他的生日。

也是在他的房间里,在楚城的另一个房间。

室内暖气很足,夏漓出了一身汗。空间太安静,一丁点急促的呼吸声,都显得分外明显。临时回来,没有提前准备措施,保险起见,晏斯时从不做冒险的尝试。而即便如此,他依然有的是办法。

晏斯时回到她身旁时,她窝进他怀里,整个人都在颤栗,像琴弦挣断,空气里**起的弦音久久未散。

片刻,夏漓就趁着这余音,掀开被子。

晏斯时立即将她手臂一捉。她抬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手臂轻轻一挣。那有热度的目光,让他不自觉地松了手。

晏斯时手指陷入夏漓脑后的发间,闭了闭眼,终究不舍得,于是似乎半分钟不到,就径直将她提了起来。他想去吻她的时候,她躲开了,脸埋在他肩窝处,闷声说,我也想让你快乐。

晏斯时便吻她的头发,低声说:“你陪着我就足够了。”

醒来时天光大亮。

夏漓以为时间已经很晚了,摸手机看一眼,才知九点不到。

那样亮堂的光,来自于室外。

夏漓起身,靸着拖鞋走到了窗边。

往外一看,晏斯时正在院子里,蹲在雪地上喂鸟。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鸟,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一身褐不溜秋的羽毛,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

不怕冷,也不怕人,就在晏斯时跟前,啄食他丢下的谷粒。

夏漓不敢出声,怕惊扰到了小鸟。

倒是晏斯时,似乎觉察到了,转头看一眼。

他将手里剩下的谷粒往雪地上一扔,拍了拍手,起身,朝她走过来。

夏漓开了窗户,晏斯时手臂撑在窗台看她,身上的白色毛衣,比雪光还要明净。

“早上好。”他说。

夏漓微笑,“早上好。”

天地寂静。

她看着晏斯时,第一次想到天荒地老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