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是白色的浪花与黑色的大海,头顶是破碎的月亮,面前是耸立的黑塔。
女孩心里头像是有小老鼠在乱爬,窸窸窣窣,不安的情绪始终在暗处悄悄抓挠着她。
可是,季春藻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呆呆地看着,双手下意识地用力攥成拳,过了一会儿又颓然松开。
突然地,有某种细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如果身处在现实世界,这仿佛搔痒着耳廓的声音恐怕会被人轻易忽略过去;但这个地方实在太安静了,季春藻只有在黑塔顶破月亮的那一个刹那,听到了清脆的破裂响声。
脚下是广袤无垠的大海,却听不到波涛起伏的声音,甚至连风声都没有。
少女的耳朵微微一动,捕捉到了声音。她意识到转机出现了,于是立刻集中精力。
伴随着“渴望听到”的念头在内心深处涌动,那声音竟真的大了起来,清晰到她能听清楚的程度——
“春藻,春藻,听得到我的话吗?”
“啊……!”
听到了男生熟悉的声音,季春藻惊喜地睁大眼睛,原本萦绕在内心深处的恐慌和孤独的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
“我听得到!我在这里!景行你现在在哪儿?我、我想见你!”
她急切地大喊。
“我知道,你先别急。”
那声音仿佛是从她心脏处传来的,燕景行说:
“春藻,你冷静下来听我说,你现在其实正在做梦。”
“做梦……?”
他的声音就像是从收音机里传来的,背景中始终有被电波干扰时发出的漂浮噪音。
“嗯。我和玉芝都陪在你身边,但是你正处于睡着的状态。”
“也就是说,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现实……”
果然是在做梦啊,她想。
“的确不是,但你的梦却有可能影响到现实。”
“欸?这是什么意思?”
“时间有限,具体原理我就不说了,总之,目前最重要的是就是让伱醒来。但具体要如何离开梦境,我们没办法帮到你,只能由你自己来掌握。”
燕景行的语气严肃而认真,在话头一顿后,好像有人在旁边和他说话,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有人让我告诉你,你需要学习的只有一点:你是梦的主人,在梦中,你什么都做得到。听到了吗?”
燕景行声音背景中的噪音越来越大,已经快要淹没他本人的话语。季春藻心中一慌,拼命点头答应。
“我、我知道了!你先别走……”
“那就好。”
对方像是松了一口气。
“呲啦……我能做的就只有那么多了……呲啦……我会在现实中保护你,但想要解决事情,关键还是在你身上……呲啦呲啦……”
少女将手放在胸口前,紧张地瞪大了眼睛,她再度开始尝试着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但这回无论她如何重复,都不再有效果了,燕景行的声音正在逐渐离他远去。
又要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吗?
在这极度伤心和失落的时刻,季春藻的脑海中却灵光一现。
虽然燕景行只来得及对她说上几句话,但在他的话语中依然缀连着几处让她感到在意的信息,季春藻放下了对自己的担心,而是更担心着对面的伙伴们的处境。
“对、对了……!你们要当心其他生物,我刚刚看到了,神柱的力量会——”
“会……会什么?”
“那边”的声音一下子中断了,燕景行“喂喂喂!”喊了好几声,却再也没能收到回复。
他感到遗憾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转过头来。
谢玉芝还在他的背后,病房里除了他们,只剩下司祭,那群曾经是实验小白鼠的孩子们则是守在门口。
黑衣男子盘腿坐在地上,紧闭双眼,就像苦修的僧侣。他的面色苍白,脸上汗流涔涔,面部肌肉抽搐不停,似乎是在意识领域与某个可怕的对手进行着激烈角斗与纠缠。
燕景行之所以能和季春藻——准确地说是她深陷于梦境的意识连上线——依靠的就是他的力量。
自相遇以来,司祭本人并没有展现出任何战斗力,依靠身边年轻人的保护。他还以为这個人只是高智主义者派来、单纯作为指挥那群孩子们的大人而出现在他们身边,没想到还有这种能力。
考虑到他们自称最开始的目的就是帮助“救主大人”掌握神柱的力量,可以说司祭本人才是计划执行的核心人员。
在联系断掉后,司祭睁开眼睛,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还能有下一次吗?”
燕景行看他虚弱的表现,有些不好意思,但该问的问题还是得问。
司祭苦笑了一下,勉强闭上眼睛,但过了片刻,他还是睁开双木,无奈地睁开了眼睛。
“恐怕很困难。以我的能力,想要当根中转两个世界信号的天线并不容易。”
燕景行记得,在他和季春藻还不是朋友的时候,少女就用自己的方式向他解释过自身能力的运作模式:就像能触碰到来自其他频道电波信号的接收器,所以能“看见”和“呼唤”异星生物。
看来,所谓的“祭祀”都有着相似的能力,只是在强度上有所强弱。
“依照计划,神柱才刚出现的时候,穿透两个世界的过程中出现了空隙……”司祭继续说道,“事实上,只有抓住了那个空隙,我的‘祭祀’能力才会起效,目前已经是计划顺利进展的结果。想要再次进入救主大人的意识所在的空间,已经不可能了,那里已经被神印的力量所封印。”
“接下来,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救主大人能从内部打破那层壳。”
“……真的能做到吗?”
“那是属于救主大人的梦,如果梦境的主人做不到,他人的插手就更不可能。”
“相信她吧。”
站在一旁,从刚才开始就沉默不语的女孩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嗯。”
燕景行在沉默后,轻轻点头。叹了口气后,他说: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只要等着就好吗?”
“做一下心理准备。”
谢玉芝竖起一根手指。
“刚才春藻已经给了我们一个提示,很重要。我们恐怕没有休息的机会了,注意周围。”
“欸?但她的话不是还没说完……”
“虽然没说完,还是能猜出个大概的。”大小姐回答道,“司祭先生强调过不止一次,所谓的‘神柱’,是掌握着让生物进化关键性力量的存在,对吧?”
“……”
“根据我们从别处得来的情报,基本可以确认这是正确的。”
谢玉芝说的是他们在异星遗迹上看到的内容。
“说不定那些超能力……‘司祭’、‘国王’和‘战士’,都是来自于神柱,但这一切的前提是,神柱的力量能稳定运行。”
“没错。”
“如果失控了呢?”
“……会很糟。”
“有多糟糕?我的意思是,神柱象征着生命的进化,但肯定不止包括我们,或者阿尔法人那样的智慧生命体吧?”
“是啊。”
司祭叹了口气。
“您的猜测很敏锐。事实上,我们高智主义者内部一直有着一个猜测:毁灭阿尔法文明的‘入侵种’——它们来自于宇宙的各个地方,其实都是受到神柱的力量‘辐射’后诞生;而在阿尔法星上出现神柱后,它们全都被吸引过来。因为以现代生物学的眼光来看,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上会存在‘霸主’这样超乎想象的怪兽,特别是阿尔法星还是一颗类地行星,要找到根源,只能寄托于某种更具超越性的超自然力量……这就是我们如此看重神柱的理由。”
谢玉芝又问道。
“那么,地球上的生物,也可能受到影响吧?”
“没错……”
司祭的话音未落,突然从窗外传来一声尖叫,声音中充斥着难以置信的恐惧情绪。
病房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住对话,将目光投向窗外。
此时天色已晚,光线昏黄,原本笼罩在阳光中柔软生辉的草甸,被黯淡的阴影所笼罩。
这个时间点,散步的病人们和医护人员、家属都应该离开了,尖叫声来自靠近住院楼门口的方向。
那一声尖叫过后,像是扣下了启动扳机,相同的方向传来了不止一人此起彼伏的凄厉尖叫,然后是有人高声呼喊,有人在走廊上仓皇奔跑,“救命!”“快逃!”等等充满恐慌的呐喊不一而足,其中还有夹杂着门被撞开、有人摔倒在走廊上的声音。
这间位于走廊深处的病房门同样被推开了,走进来的人是守在门外年轻的白袍战士们。
7号神色严肃,他向司祭和燕景行他们确认道:
“情况不妙,有人袭击了医院,我们要离开这里吗?”
燕景行的目光又转回病床上。
如果要离开这里,就意味着要带着季春藻转移到新的安全地点。
“有更好的选择吗?”
司祭缓缓摇头。
“我们初来此地,并不清楚这里的状况……”
“嗯,那就无所谓了。在哪里都无所谓。”
燕景行说。
意想不到的变故接踵而至,在此之前,他不免担心、不免焦虑……而等到危机真的朝他们袭来,他的情绪反倒是平静下来了。
要做的事,不过是见招拆招。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我在的地方。”
要保护的人就在眼前,他决不会退让。
“砰!”
病房玻璃被撞出了裂缝,一道黑影随后从敞开的缝隙内进入,以肉眼难以跟上的速度朝着病床上的女孩扑来。
见此情景,燕景行面无表情地举手做了个“弹指”的姿势。
在百分之一秒内,他的指尖被增殖的白色骨骼包裹——“部分着装”,在经过反复训练后,他已经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精确控制,从而极大延长对原型的驾驭时间,因为白色巨人的力量过于庞大,在大部分时候完整体都是在浪费能量;
在五十分之一秒内,素体弹出的指头击穿了空气,剧烈的摩擦染红了白色;如同点燃的炸弹释放出巨大热量,甚至让不同位置的空气变成了激烈变化的不同运动介质,由此诞生出“空腔”;
“轰!”
在二十分之一秒内,由燕景行的这一下超音速弹指所掀起的冲击波,像出膛的子弹般射出,其中蕴藏的破坏力被精确地控制在空腔滑动范围内,从病床上方掠过。
十分之一秒后,窗外扑入的黑影被精准命中,刹那间头颅变形、爆开,热气腾腾的鲜血喷洒在后方的墙壁上;随后,房间内凭空有风起——那是余波卷起的狂风。
……
燕景行走到窗前,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
这次“部分着装”的是他的口腔和嘴部,从中释放出的集束声波脉冲炮像一道无坚不摧的激流,沿着窗户外的庭院横扫而过,恐怖的冲击力将方圆数百米内的活物尽数轰成齑粉,草甸上同时溅起了数十道大小不一的血浆。
将如潮水般冲向住院楼的怪物群一扫而空后,他再随手用窗帘包起地上尸体,扔了出去。
在那之前,燕景行瞟了一眼黑影的样貌。
虽然脑袋已经被冲击波炸碎了,但还是能勉强看得出来——这是一头以猫为基底变形而成的生物,只是其中还混杂着昆虫的肢体、老鼠的嘴巴与狗的毛发,这扭曲的样貌,任谁第一眼来看都免不了心生厌恶。
“这就是……受到‘神柱’的进化力量所波及的……”
燕景行摇摇头,将窗户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