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和“舅妈”就像两台流水线上的机器,动作整齐划一,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二楼的房间,露出瘆人的笑容。
那一霎那,季春藻的脊背升起刺骨的寒意,同时她想明白了一点:
这个家果然没法再继续呆下去了!
之前没有对自己动手,只是出于某种猫戏老鼠般的理由才不曾伤害她,但这只是个时间问题。如果因为害怕就不敢离开房间逃跑,那就等于是把自己的脑袋塞进沙子里的骆驼,自寻死路。
——时间来不及,她不能指望朋友们来救她!
想到这里,季春藻不再犹豫,拔腿起身,沿着楼梯往下跑。
这时候,女孩不禁为自己能有这段时间以来的冒险而庆幸。
如果她还是以前那个胆小、平凡的她,看到恐怖的东西只会吓到动弹不得,不要说及时逃跑了,甚至连发生什么都搞不明白,只会在一片茫然中被夺去性命。
逃跑、跳跃,中途季春藻没有回头。即使不用肉眼观察,她的祭祀能力能起到类似于“眼睛”的用途,身后厨房里那两人的动作,她“看”得一清二楚。
果不其然,当季春藻跑到门口拉下把手推门而出的瞬间,厨房里坐在桌边吃饭的“舅舅”和“舅妈”立刻以不似人的动作站了起来。
“砰!”
连鞋子都来不及换,穿着拖鞋的卷发少女冲出门口,同时用力一甩,将家门合拢,头也不回地继续沿着道路往外冲。
刚跑出去没十几步,季春藻背后发出一声闷响,房门被一股恐怖的力道撞开,随后是某人发出了巨大的、不似人的吼声:
“季—春—藻!”
可能是因为自己正在奔跑的缘故,那声音听在季春藻耳中迅速失真和变形,像是沿着一条漫长扭曲的螺旋喇叭通道传出来;
而当她的眼角余光向后方瞥去,更是悚然一惊:自己惊慌失措下的错视中,季春藻发现背后那两个人……真的在扭曲变形!
身躯投落下来的影子在地上流淌,躯体像巨人般高大,四肢像吃了弹簧的蛇一样扭动,随即又迅速收缩回去。
那……那还是人类吗?还是自己看错了?
季春藻没有回头,也没有仔细观察的想法,连“自己的亲人有一天突变承了怪物”这个充满悲伤的念头都来不及涌现——她只是迈开腿、加快步伐,努力让自己跑得更快。
奔跑、奔跑,纵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冰冷的空气从嘴巴流入肺腔,刮得生生疼……
季春藻都不敢停下脚步。
要是她随时随地都能发挥出这种水平,上回学校体育课的四百米测试肯定不至于不及格。
但在怪物面前,一个普通人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相比起战士拥有着强化自身的力量,国王拥有着操纵怪物的力量,祭祀拥有的是解读知识的权利,以及与部分异星生物产生神秘的联系的感知力。
她甚至能沟通到在深邃宇宙的另一头行动的“捕食者之王”,所以只要时间充裕条件允许,季春藻在战场上就能发挥出超越一般素体着装者的作用。
但问题在于……
季春藻自己记得很清楚,她第一次召唤捕食大王耗费了大半天时间,连饭都来不及吃、觉都顾不上睡;第二次则是数十分钟,眼下就算把那头大章鱼呼唤过来,也肯定来不及救下自己,而且在这一过程中还必须专心致志、集中精力——所以,压根连尝试的必要性都没有。
于是,当她面临危机时,所能做出的反抗与逃脱的表现,就和一个货真价实的普通初中女生没有区别。
然后,她近乎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逃离的希望。
再然后,过了十几秒钟,季春藻的舅舅就从她背后追上了自己的外甥女。
“痛……!”
舅舅张开手掌朝少女抓过来,似乎是想要揪住她的头发。季春藻的能力让她不必回头一样可以看清楚他的动作,于是下意识地向前扑去,想要躲开这次袭击。
她的确躲过了,但整个人在疾跑过程中的姿势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朝前扑倒。
季春藻用手撑住身体,避免破相,结果就是掌心被小石子磨出了血,膝盖也跟着磨破了。
好疼……女孩的眉毛皱成了一团,趴在地上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疼痛中断了她的逃亡之旅,而思考没有停止,但这只是令季春藻更感绝望。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突然地,季春藻面前的视野被阴影挡住了。
一双厚厚的靴子出现在她眼前,属于一个很高大的人。
“小姐,你还好吗?”
男人的声音中透着一股粗粝感,像是声带摩擦过砂石,却因此具备了一份难言的肃穆和沉重感。
季春藻抬起头,看到了对方的脸。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又像是雨衣,遮挡住了全身上下;他的头发像海藻一样密密麻麻地生长,比她自己还乱,只是头发长度很短;男人的年级看上去有五十岁,眉毛浓密,眼窝深陷,眉眼低垂,脸庞上遍布着瘢痕和伤疤。
他长着一张悲苦的脸,硬要说的话,甚至可以称得上丑陋——简直像是雨果笔下的卡西莫多,但当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人时,其中透着肃穆和威严令人瞩目,像是那种为世人所受之苦而垂泪的圣人。
“别……别留在这里,后面有怪物……”
季春藻吃力地说,她不认识这个人,只希望他能快点逃跑。
“嗯,我知道。”
男人回答。但他并没有要逃跑的意思,而是俯身将她扶起来。
季春藻眼尖地注意到,对方戴着一双黑色的塑胶手套,像是在海鲜加工厂工作的工人。
在将季春藻搀扶起来后,男人往前走去,和她擦肩而过。
少女与他擦肩而过,吃惊地盯着对方的背影。
但她没有再开口阻止这个人的行为,因为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不同寻常。
从逻辑上考虑,男人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件怪事,只能认为他与发生在她家中——发生在“舅舅”和“舅妈”身上的异变有关,或者更直接地说,他就是来解决或见证的。
而从更直观的角度考虑……
季春藻感受到了。
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升扬的“异样感”,仿佛与世界格格不入;并且,这种异质感和她以往见过的异星生物都不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季春藻按住自己的胸口,努力让呼吸渐渐平复。
她决定先不逃了。
要是没人阻止舅舅舅妈,自己也逃不走,所以她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
实际上,这时候那两个人已经像野兽般扑了上来——说他们是“野兽”一点儿都不夸张,每个人的嘴巴都大张着,口水横飞,瞳孔赤红,眼神里充斥着可怕的狂热。
“我敬爱的弟兄姊妹,请在这里停下脚步吧。”
男人的动作是如此出人意料,他没有伤害舅舅和舅妈,也没有做出任何防御举措,他只是……张开了双臂,像拥抱自己的亲人朋友那样,抱住了他们。
他的动作是巧妙的、有力的,但即便如此,依然免不了被狂躁的夫妻俩伤害。
他们的手和指甲在男人的脸上抓住了深深的血痕;他们张开嘴巴试图咬开男人的喉咙,只是被厚重的雨衣不了所阻挡——夫妻俩一左一右,两颗脑袋拼命地摇晃着,试图将雨衣的布料撕扯下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但即便如此,男人依旧不动声色,静静地、双臂有力地拥抱着他们,岿然不动如山。
这个过程持续了数十秒钟,接着,舅舅和舅妈的动作以肉眼可见的趋势,从狂暴到安静,赤红色的双瞳渐渐失去了原本的凶残,而是变得茫然,仿佛听到了安眠曲的襁褓中的婴孩那般,渐渐闭上了双眼。
“他、他们……”
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季春藻不禁感到吃惊。
“您的亲人没事,他们目前只是太累了,暂时昏迷过去罢了。”
对身材高大的男人来说,季春藻的舅舅和舅妈就像大号的玩具。他动作轻柔地将夫妻俩放在一边。
“过几个小时就会苏醒过来。”
“这样啊……”
季春藻没有完全放心下来,但听对方这样说,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抬起头,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知情者。他的举动、他的说话方式,都在证明这一点。
“他们是被这座小镇影响到了。”
男人的口吻依旧沉稳、不动声色,而且并没有任何要隐瞒的意思。
迎接着季春藻的注视,男人抬起右手,放在左胸口的心脏处,朝她微微一鞠躬,像是在向上位者表达恭敬。
“离风暴的中心越近,受到的影响就更严重,他们的精神构造受到被扭曲、变得异质化。”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小姑娘的脑袋更加发晕了。
季春藻扶着额头,忍不住抬手。
“等等!我,我根本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外星生物做的吗?”
“马特廖仕卡……以他们的力量不足以做到这种事情。但吸引他们来到这里的‘那个东西’却做得到。”
“什么东西?”
“神柱。”
“神……柱?”
季春藻觉得自己一定在哪里听到过这个词语,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它现在就在您的体内,小姐。”
男人的声音低沉严峻。
“我为此而来,也将会有众多的人为它齐聚在这座小镇上,苏醒的时刻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