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阴雨绵绵;车内的谢玉芝放下父亲带来的电话,神色微妙。她转过头来,对自己的伙伴们说道:
“父亲刚刚打来电话,他说现在的白月镇已经被政府封锁了。”
燕景行眨了眨眼。
“……封锁?所以刚才那些车就是……”
“嗯,应该是正准备设置岗哨的人,或者是岗哨已经设置完毕了,正在路上巡逻。”
燕景行不禁陷入沉默。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这场冒险不再局限于三个人之间,而是将周围的人、乃至整座小镇上的人都卷了进来。
与那座黑塔有关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官方的反应速度会不会太快了点?黑塔前脚刚被启动,后脚就有人过来了……
“先送我回家一趟吧,我想确认一下情况。”
*
回到家后,燕咏志一见到侄子回来,就立刻表情严肃地喊住了他。
“景行,我正好有事和你说。”他嘱咐道,“你平常到处乱跑没关系,这几天还是别出去了。”
燕景行的脚步微微一停,心中有了预感,转过头后脸上装作露出疑惑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有点糟糕。”叔叔揉着眉心,好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和小孩子说这个,但他终究还是没有选择隐瞒,“镇上有人死了。”
“……死了?”
“是杀人的案件。”
原来如此,燕景行一下子就想到了回来路上看到的车队。
但是,如果是发生了一般的杀人事件,需要将装甲车都派过来,还要封锁整个小镇吗?
“情况很严重?”
“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我知道凶手没落网,很可能还潜伏在这个镇上。所以你一定要小心,这段时间最好是呆在家里。”
其实燕咏志还是听说了些内容的:
镇上的受害者是一家人,全家都死了,据说死相还很凄惨,报案的人是他们家邻居,一进去看到这光景就吓晕过去了,醒来后连忙打电话报了警。之后过来的警察都有好几个吐了一地……
有个家里和派出所有关系的同事绘声绘色地向他们描述了一通。
白月镇实验中学是镇上唯一一所初中,镇上和附近十几个村落的大部分家长都会把自己孩子送到这儿念书,各行各业各个阶层的人都有,在这种乡下小地方,消息一旦从某个人嘴里泄露,很快就会变得人尽皆知。
在这座宁静和平的小镇上,突然发生了一起十年难遇的恶性事件,凶手迄今为止还没有被抓到,这当然是件大事。
就像将一块巨石砸入远离人烟的宁静潭水中,泛起的圈圈涟漪酗酒未曾散去;种种消息众说纷纭,学校里的老师们基本都是全家住在附近,免不了感到惴惴不安。
有人怀疑是一帮入室抢劫的职业盗匪,而且看现场情况,这群盗匪可能还不止一人,是一整支凶恶的罪犯团体。
如果这是真的,情况就更严峻了:虽说凶案发生在镇上,但这支团伙流窜到哪里都有可能。
“无论伱还想做什么,或者是你朋友找你一起玩,也等警察们把人抓到了,一切安定下来再说。”
燕咏志告诫自己的侄子。燕景行乖巧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消息学校里的大家都知道了吗?现在是暑假,都不在学校里,肯定会有人出去玩,会不会很危险啊?”
“老师们会打电话通知家长们的,让他们看好自己的孩子。”
叔叔朝他招了招手,转身就去打电话了。
……
燕景行做了会儿作业,又出门伸了个懒腰,随后听到客厅里有说话的声音。
他倚靠墙壁站在门后,偷听叔叔和自己的同事打电话。
“刚刚开了个会,领导那边还挺庆幸的,他说幸好现在学生们都在放假。要是发生在上学的时候就麻烦了,都不知道该不该停课。停了教学进程赶不上,有的家长还会有意见,可万一失个踪死个人啥的,那学校就真得负责任了。”
……好现实哦,燕景行想。
“说的是。对了,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该通知的我都通知到了,有的人老是不接电话,只能是我上门一趟。你呢?”
“我这边也差不多,有那么几户不知道是没人在还是没电话。待会儿一起走?”
“好。”同事笑了起来,“说实话,我现在一个人出门也是有点怕怕的。”
燕咏志放下电话,一扭头看到燕景行躲在墙角偷听,有点哭笑不得。
“刚才说的话都听到了?你和你的俩朋友都当心点。这几天就别出门了。”
“知道啦知道啦,你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知道就行。好了,我待会儿出趟门,和同事约好了一起去拜访不接电话的学生。”
“很忙?今天晚上还能回来不?”
“说不好,我要是六七点钟还没回来,冰箱里还有剩菜,你自己吃了吧……哎,突然想起来我和你们一样还放着假呢。”
燕咏志伸手搓了搓侄子的脑袋。
“大人还是辛苦点,好好珍惜当下吧。”
*
夜色渐深。
燕景行坐在窗前,望着庭院逐渐被阴翳覆盖,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莫名的不安。
他已经和谢玉芝还有季春藻都通过电话了,两人也都知道镇上出了一起杀人事件。
谢大小姐那边还好说,春藻和自己一样,被大人看得紧,暂时没法出门。聊了会儿后,大家决定过两天再找机会见面。
他放下笔,走出门,望着今晚没有星星亦没有月亮的阴郁天空,呼吸中透着的沉闷似乎在预示着新的暴雨即将来临。
……不行。
和两位朋友不一样的是,他有着强大而自由的能力,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限制住他的行动。
如果真的像个普通小孩那样听大人的话乖乖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去做,那他真就是个笨蛋了。
燕景行转回自己房间里,随后一个披着雨衣的身影走出庭院、跳过门墙,动作像猿猴般灵巧。
他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直接飞上了天空。
*
“赵老师,这是最后一家了?”
燕咏志拿着联系本,站在一栋二层独居民房前,望着面前紧闭的木制房门。
二楼的窗户是深沉的漆黑,厚厚的帘布遮挡着他人窥探的视野没有让房间内的光亮透出半分。这栋房屋矗立在寂静的夜色中,如同一面竖立的崖壁。
“不知道人在不在家。”
这地方,距离镇中心大约数百米的位置,一排房屋高低不齐,屋檐棱角鳞次栉比;楼下是一排店铺,烟酒店、成衣店和五金店,此时都已关了门。
和城市里不同,小镇上的人们仍然维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奏。
“我去敲门了?”
“嗯。”
赵老师推开木门。这扇门不过半人高,里面还有间台阶上的防盗门,两道门之间是个庭院。
院子里绿意葱葱,细看却能发现几个盆栽里的植物已零落成泥,像是被人粗暴地踩踏过一遍。
燕咏志皱起眉头。
房屋周围寂静地像是坟墓,他的心头涌现出一阵不安。
“等一下,赵老师。”
“嗯,怎么了?”
同事站住脚。
“……我先再打个电话吧,看他家里人在不在。”
燕咏志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这么晚了,上门打扰不太好。”
“也是。”
赵老师想了想,便收回了准备窍门的手。
燕咏志拿起手机,再一次拨通号码。
这是他班上学生的家,他记得这位同学算是班上比较活跃的类型,家里人也很关心自家孩子的学习成绩,常常打电话过来问。
所以这回通知的时候打了好几通电话对面都没人接,燕咏志还觉得有些奇怪。
“……嘟,嘟,嘟……”
接通了。他连忙说道:
“你好,我是燕咏志,还记得我吗?”
无人回答。
尽管电话已经接通了,但从电波对面传来的,只有一片虚无的寂静。
“是孙先生吗?我是你们家孩子的班主任。喂,喂?请问你们有人在家吗?”
燕咏志竖起耳朵等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见了某种液体滴落在地面上的回响。
嘀嗒、嘀嗒、嘀嗒,自虚空中落下……
“没人接?”
“接了,但没人说话。”
燕咏志说,他心中郁结的不安正在变得浓烈。
“哎,算了,还是直接敲门吧。”
这一次,等得有点不耐烦的赵老师没有等他再开口,直接敲响了房门。
“有人在吗?”
他的话音刚落,防盗门自动朝后敞开。
“门没关?”
赵老师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朝门里面探头。
“怎么连灯都不开一盏……”
一楼同样是一片漆黑,从燕咏志的角度看去,同事的背影就像是被一张等待着猎物上门的巨大嘴巴吞入,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等等!你先别……!”
“噗咚!”还没等燕咏志喊出来,伴随着玻璃被打破的声音,随后是房屋侧边的小巷传来一声巨响,吓了他一跳。
“有东西从窗户里掉下来了?”
燕咏志往前走了几步,视线落在湿漉漉的青石路面上。
一团黑影正在地上缓慢地蠕动,发出微弱又悲惨的喘息声。
直到他靠近,借助手电筒的光亮看清楚那张惨白的脸。
“孙浩?你是孙浩?你这是怎么了?!”
燕咏志认出自己班上学生的脸,连忙跑上前去,打算扶起对方。
“老、老师……”
孙浩努力抬起头,龟裂的嘴唇颤抖着,只挤出一声不成调的“老师”。
“没事了没事了,你先别说话。”
燕咏志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天色那么暗,也检查不出孙浩的身体状况是否有异常,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打“120”。
“老、老师……”
燕咏志正在按键,身旁躺着的孙浩同学却不肯停下,继续努力着开口,试图向他传达什么。
“别着急,我已经叫救护车来,你先休息……”
“——快逃……”
燕咏志愣住了。
随后,他看见躺在地上的少年猛地张大了嘴巴,唇角直接裂开,直到牙齿、牙床和舌根的位置清晰可见,脸部肌肉朝着两侧翻卷。
就像少年的体内还藏着另一个人,一个把人类当做皮套穿在身上的怪物——
一根异常肥胖的臂膀从孙浩的嘴巴里伸了出来,手臂上的皮肤皱纹层叠,像是包裹着大量赘肉、又像是溺死的尸体经过浸泡后的肿胀,朝着燕咏志的脖子猛地抓去。
燕咏志在惊慌失措下往后倒退几步,躲过了这一下,然而脚下却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头怪物从男孩的尸体慢慢钻出,如同蜕壳的蝉那样钻出人体,矗立在小巷中央。
——那是一个浑身苍白的巨人,身高在两米以上,体型臃肿,“肥肉”像游泳圈那样一层层叠起来,乍一看就像是米其林轮胎的吉祥物,体表沾满了透明的黏液和血肉。
而在它脚边的尸体,早已失去了人型,头颅彻底变形、撕裂成了两半,人体像戳破的气球那样瘪了下去。
看得出来它的身躯充满不可思议的弹性,否则以其如今的体型,不可能钻进到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身体里。
燕咏志双脚发软,大脑一片空白,知道自己已经逃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