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加入那个已经散伙的帮会以后,我们揍了朱文文一顿。
揍他真是太没有意思了,在一拳过后他就直叫兄弟哥们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再也再也不敢了。
于是我和铁牛放过了他。
但是在两个礼拜以后,我们同时得到了处分。
我们没有被叫去办公室,没有人通知。
在一次放学以后,我们看见学校的门口围着很多人看布告。
于是我也去凑热闹。
我看见我和铁牛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上面,被处分的理由是在学校里面打人。
这给我的启示是,以后打人要在学校外面。
在我三年级结束的时候,我们班级召开学期总结大会。
刘老师说,我们应该向朱文文同学学习,他是一位很为班级着想的同学,是老师的好帮手,是同学的好朋友,同学们要像他一样有班级荣誉感。
那个时候我有一个哥哥在技校念书,念的是机修。
我的另外一个哥哥已经工作,他的老婆是大学生。
在他结婚的时候我怀着十分虔诚的心情去看看大学生是什么样子的。
当时她穿白色的婚纱,光彩照人。
在她结婚以前,我的哥哥对我的家人说,大学生谈吐到底是不一样。
在他们结婚的时候,我第一次坐到了轿车。
这是他们的婚姻在我的生命里留下的最重要的东西。
我坐在轿车里,计划我以后也要有自己的车,要拥有我看见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那天新娘敬酒,到我的父亲的时候,我的父亲一反常态,笑容暧昧,一口而尽。
最后新娘去了美国。
当时给我哥哥的说法是,我要去长沙出差。
晚上我哥接到一个电话,说这是美国长途。
说我已经到了美国,万事不要操心,我可能在美国呆很久,国际长途很贵的,我以后可能不打过来了,好了没有事情了你也不要瞎想什么。
拜拜。
这个电话49秒。
这个大学生当初嫁给我哥哥的理由是要气一个人,当时她和她的男朋友散后,她的男朋友去了加拿大,于是和任何失恋的女人一样,要么一生不嫁,要么嫁得飞快。
在她飞快地嫁人以后她恍然明白自己谁也没有气着。
我和我技校的哥哥关系比较好。
因为他是技校的,所以在我们这里威信极高。
技校的人打架最卖命。
以后我明白那不是技校生源好,而是因为在技校的边上有一个电影院。
电影院边上是附近有名的红灯区。
所以,我们通常把技校和电影院一起称呼,叫技院。
我的一个叫书君的哥哥就在技院成长。
他的父亲对他的期望是成为一个文人,后来书君发展成为一个流氓,使他的父亲非常失望。
以前我和书君在一起谈到他父亲的梦想的时候总会大笑,因为文人和流氓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现在,等我混出来以后,参加一个派对,一个经理向我介绍,身边的这位,写的东西比较不好讲,她和陈染林白——陈染林白知道?一样的,是写私小说的。
这位写私小说的作家在派对的时候一个劲地抽烟,恨不能把烟屁股也吞了,可是,在这个过程里,他被烟呛着了不下十次,我就知道,其实在这个社会上,流氓和文人是没有区别的。
所以说,书君他爸的梦想已经成为现实了。
我们都是文人,铁牛,我,书君,那个被关进去的黑龙帮老大,甚至陈露,陈小露,和我哥哥结婚又逃走的那个女人,都是。
技院一带是我和铁牛一起去得很多的地方。
在我们之间出现陈小露之前,我和铁牛一直去技院和书君切磋武艺。
当时书君有一本书,是教人格斗的,书君看书常常会有心得,所以我和铁牛就去求教。
书君在技院那会比我们高一个头,宿舍的床下有一副哑铃和一根三节棍。
我们对三节棍比较有兴趣,因为我们清楚地记得在我们二年级的时候看的《忍者神龟》里,有一只乌龟是使用三节棍的。
而哑铃就没有实战价值了,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人提个哑铃当武器的。
一次铁牛好奇地拿起三节棍,花了很大力气把它展成真正的三节,然后在房间里甩,打在自己的手臂上,淤青一个礼拜。
我们拿哑铃的时候是两只手拿的,书君此时的任务就是笑和追忆他小时候如何如何厉害。
他说,知道我为什么有一次一个礼拜没有上课吗?是因为我在举哑铃。
我就举了一个礼拜,做了几万个,马上肌肉就练出来了。
然后他脱去外衣展示效果,一块肌肉猛然崛起,然后捏捏我和铁牛的胳膊,说,嫩着。
像我一样就什么也不怕了,谁也打不了我。
这句话的豪气还飘荡在我和铁牛耳边没有散去的时候,书君被人痛打,住院一个礼拜。
我们事先不知道他住院的消息,只知道这小子又是两个礼拜没有来,八成练哑铃去了。
我们还有一个姐姐。
我们一次去书君宿舍的时候她就端坐在书君的**,和他一起听郑治化的《水手》。
至今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书君是学机修的,她是学酒店服务的。
此人非常漂亮,长发披肩,和蔼可亲。
到后来,书君告诉我们,她果然是和蔼可亲的,任何人都可以亲她。
在改革开放如火如荼的时候,我惟一的姐姐去了浙江,支援当地建设,发挥和蔼可亲的本色,展示酒店服务技术。
在我和铁牛还闷在学校里喊为人民服务的口号的时候,她已经将口号化为行动,并且更加高尚一步,为人民的公仆服务去了。
在一次书君借到一辆建设牌50CC的轻骑以后,书君带我和铁牛去兜风。
我和铁牛屁股挨屁股坐在这辆窄小的车上。
我们三个人几乎把这车给覆盖了。
不明真相的肯定惊异我们三个是坐在什么东西上飞驰。
这辆轻骑被我们重骑,书君脚踩一挡,油门到底,我和铁牛差点抛下这可爱的世界。
书君开得神采飞扬,这车甚至被开到了六十五。
我们的屁股乱震,担心这车随时散架。
我们的身后散开一条白烟,其发出的巨响使路人驻足观望。
我和铁牛频频回首,想看看我们离开了熟悉的地方和熟悉的人群有多远。
这时,书君突然快乐地唱起歌来。
他的歌声盖过了马达轰鸣,使更多的路人频频观望。
他唱的歌使我和铁牛记忆深刻。
书君大叫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用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唱歌是很平常的,其实光这歌不至于让我和铁牛永世不忘,也不是这首歌触动了我们内心深处的什么,被歌触动还是我们六年级时候的事情。
难忘的原因主要是——书君唱得太投入了。
在一个转弯的时候,他换挡居然没有踩离合器……“建设牌”坏了以后书君花了一大笔钱维修。
这时间里他游荡于各个小学之间,花了一个礼拜凑齐了换零件和车罩用的钱。
铁牛生平第一次骨折,痛不欲生。
我们抬起他的时候,他的小腿好像分了两节一样,一部分是垂着的。
我们把铁牛送去了铁牛家,铁牛对他当时未死的父亲流汗解释说,是在桥扶手上走的时候摔到了桥下水泥地上的一个水泥柱子上。
铁牛父亲立马施展医术,采取以毒攻毒的办法,扇了铁牛一个巴掌,说你这兔崽子,走路不长眼,又要耗掉老子多少医药费。
三天以后,书君带着两百块钱去慰问。
铁牛的爹顿时对书君肃然起敬。
铁牛康复得很好,这么大的事故一个多月就好了。
在铁牛康复以后,他爹带领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书君家向书君致谢。
那次事故书君的小拇指骨折,我多处擦伤。
铁牛住院期间我和书君多次探望,并向铁牛表示最真挚的慰问。
铁牛表示,自己要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康复,早日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做贡献。
铁牛出院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坐建设50去兜风。
我们三人再次将车覆盖,但是这次书君的速度很少超过五十。
当车开过我们出事的地方,铁牛说他的右脚隐隐作疼。
我们开到很陌生的地方,车子快要没有油了。
但是书君坚信,加油站就在那希望的田野上,铁牛的看法是加油站在那遥远的地方,我觉得前面不会有加油站了。
后来我们推车步行三十分钟,只看见一个维修摩托车的地方,我们向店主高价买了两升油,重新启动轻骑。
不料开了两分钟,前面就赫然一个加油站。
以后这建设轻骑就属于了书君。
此车原先的车主与人斗殴,被人砍中脖子,当场死亡。
这是一场群架,抱着人人参与全民健身的想法,使这混战的人数超过了五十。
最后这一刀是谁砍的没有查明白。
于是全民拘留十五天。
书君面对这天赐的车显得很激动。
上次路过那个死去的车主的坟前,书君下车去默哀,铁牛说你还是说几句吧死人可以听见的。
于是书君憋了良久,最后说,谢谢你的车。
当时我对此话极其反感,人家都死了你不能说点好听的真诚点的吗,其实这话是最真诚的,因为人家死了。
我们说点光明的东西。
我小时候光明的东西。
比如一次我考试得了一个一百分,当时我觉得这是多么美好的世界。
可是这个世界只美好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以后,我们姓杨的英语老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给我一份一样的卷子说,你再做一遍。
于是我兢兢业业做完了,可惜的是,这次的成绩只有九十五分。
有一个叫FUTURE的单词,我忘记了它的拼法。
我记得我考试的时候就是怎么蒙出来的,结果在一张一样的试卷上,只不过是兴奋了两个小时,我就忘记了它。
杨老师看着我,旁边姓刘的班主任果然是个跨领域的人才,她对杨老师说,凭借我几十年的教学育人的经验,这肯定是抄的。
她把育人说得特别响,后果是我这次考试不及格。
这是在什么年级的事我已经忘记了。
我就记得这么一个和光明有关系的事,因为我的英语老师的名字叫杨光明。
总会有光明的东西的,在未来。
在三年级结束的时候铁牛的各科考试成绩呈现鲜艳的趋势。
当时他除了体育和美术之外, 好像没有什么是及格的。
这个暑假铁牛爹整天操练铁牛,用各等凶器实验。
而我在父母的威逼之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暑假有六十天,我无比无聊。
在快到七月份的时候我总会莫名其妙地心神荡漾,因为暑假的到来。
在六月份想的时候,暑假可以打弹子,游泳,看动画,聊天,打游戏,多么快乐。
可是到了暑假过去一半的时候我可是怀疑我以前的想法直到下一个六月份的来临。
为此我做过研究,结论是,去年的暑假我只是玩过两次弹子,游了一个泳,每天有半个小时的看电视时间,和父母聊天,到朋友家打游戏一次。
我开始很纳闷为什么就是这些东西支撑着我暑假的快乐,原因是,在每个人的记忆里,都会深记两种东西,快乐的和痛苦的。
忘记得最快的是无聊的。
我的暑假一直是在无聊里度过的,但是觉得比在学校心胸开阔,因为我可以有60天不见到我的班主任和其他人。
我趴在窗台上,只看见远处一个烟囱,还有无数的树木。
无数的知了在上面叫。
于是我想起我们的作文还没有完成。
因为每年的暑假,布置的《暑假见闻》我的第一句话总是,暑假到了,知了在树上叫。
这个开头用到我六年级的时候。
到了我初一的时候我觉得腻了,觉得总得有些丰富多彩的开头吧,于是我构思许久,结果,那年暑假我的见闻开头是,知了在树上叫,暑假到了。
我觉得我都腻了,可是知了却不腻,每年夏天,欢歌不已,乐此不疲。
铁牛的夏天安排是,每天早上5点起床,去钓浮在水面上的虾,7点回家,继续睡觉。
9点起床,看《葫芦兄弟》,11点吃饭,12点午睡,下午3点起来,看一个叫《希曼》的动画片,看了以后热血澎湃,去找一个木杆子,装一个手柄,跑到弄堂里,把剑举向天空,说,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曼……然后他的梦想就是找一切看不顺眼的人报复。
晚上7点吃西瓜,8点睡觉。
在一个暑假的时候,我和铁牛出去捡废铁卖钱,到了那个大烟囱的所在,看见许多废铁。
但是,当时勤劳致富的途径比较狭隘,我看见已经有隔壁班级的小子在捡。
于是我们差点为了一些被人废弃的东西打起来。
然后我们的余下的日子就围绕着如果打起来会怎么样怎么样做讨论,生活在幻想之中。
到了一定的时候我身边的人纷纷离去,当一个个人熟悉和离去得越来越快的时候我发现已经很久没有遇见以前朝夕相伴的人。
我的哥们之一,铁牛,不知去向,无法寻找。
铁牛的第一个女朋友,陈露,在高中的时候怀孕,私自服用堕胎药,导致出血严重,被拖去学校医务室,一周以后开除。
一个月以后她去墨尔本留学念高中,在悉尼转机的时候遇见以前的同学,大家看见居然没有打招呼。
如果在上海这是可以理解的。
然后陈露只身在墨尔本生活,和上海不再有关联。
2若干时间以后我很不幸地进入了另外的一个流氓圈子。
我的同事,一个叫老枪的,成为我的朋友。
此公毕业于一个师范,此师范的名字偏僻罕见,至今没有背出。
老枪的梦想从小就是成为一个文学家,这点和书君他爹有异曲同工之妙。
真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有要当文学家的,我们的热情,居然还有没在学校里给灭了的。
3老枪干这一行当已经有四年多,这是他痛苦的四年,因为我们的工作是写东西,一天六千字,给你两百元的稿费,然后交给老板。
一个月以后,就可以看见自己的东西变成了书,在各大地摊流行,内容是你写的,可惜作者是贾平凹池莉了。
老枪写了两本贾平凹的长篇,一个刘墉的散文集子,最为神奇的是,他居然还在加入这个行业以后的第二年写了一个琼瑶的东西,差点给拍成电视,后来那帮傻×去找琼瑶谈版权的时候,琼瑶看着标着她的名字的书半天不认识。
这事曾经成为一个新闻,使老枪颇为得意。
当然,得意是暂时的,接下去的是空虚和妒忌。
空虚的是,自己混了4年,写了好几百万字,都帮别人扬名或者臭名去了,自己留下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至于妒忌的是什么,一样不知道。
刚来这阵子我负责写校园纯情美文之类的东西,老枪在做一个余秋雨的。
因此老枪痛苦得无以复加,改写琼瑶的东西时,都成这样:我趴在细雨的窗口,看见我梦中的男孩,心跳得厉害,看见他穿过雨帘,我马上跑出教室,没有带任何遮雨的工具。
在我踏出教室门口的一刹那,突然,一种沉重的历史使命感压抑在我心头,多少年的文化在我心中吐纳,当我赶上去对那个男孩进行人文关怀的时候,发现他也在凝视着我,雨水从我们的脸上滑落,他看着我的眼睛,我醉了,看见他的脸上写满了上下五千年留下的沧桑。
后来这东西经过修改,印刷了五万本,充斥盗版书市场,书名叫琼瑶纯情系列,《窗外》姐妹篇,大陆惟一授权出版,琼瑶小说珍藏版《门外》。
一次我和老枪去逛书市的时候,看见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向老枪推荐,说,哥们儿,这是琼瑶最新的东西,送你女朋友,一定喜欢,原价是二十块,你看这天快下雨了,我也收摊了,要不我给你五折。
4这书老枪拿到八千。
当时我们住在市区一个很小的房子里,上海。
5我的美文系列他们给了我六千,为此我努力了两个月,因为我对文学本来没有幻想,所以痛苦仅仅限于有的时候凑不满字数上。
老枪的痛苦是他热爱文学,文学不热爱他,他写过几十万字的小说,没有地方发表,后来除了一个保留的之外全部送贾平凹了。
这些东西换了两万多的人民币。
老枪的爱好是喝酒,没钱就不能喝酒,没有酒就不能写东西,不能写东西就没有钱。
写了东西有了钱有了酒却没有东西了。
这就是老枪的生活。
老枪的喝酒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此公每天要喝白酒半斤,刺激灵感。
有一回,应该是九月一号,只见老枪背个大书包出门,我以为他是怀念学校生活去念书了,没想到半天拎一包酒回来,放在写字桌上,开一瓶,喝一口,说,咱今天写个李白的小说。
我和老枪住的地方是那个盗版集团解决的。
房租都是他们出,任务是每个月拿出至少十万的东西。
我们用的是最落后的电脑,存个盘等同于我们把泡面冲开的时间。
每次我们写得饥饿不堪,总是泡个面,说,存盘吧。
老枪边存边骂,丢吧,丢吧,都丢了。
事实是我丢过文件,老枪因为对磁盘和电脑爱护有加,从来没有丢失过东西。
6从我们住的地方到外滩有一个小时,每隔两天的黄昏,天知道老枪转什么路什么路的都要去外滩。
他本不住在上海,对外滩有一种天生的向往,还有和平饭店和暮色里的钟声。
我有一次和老枪去过,这次我们是叫车去的,因为我们刚拿到几千。
我们叫的普桑穿过静安寺,穿过淮海路,看见美美百货,我们都在掂量我们手里的几千到那里能买几块手帕。
然后穿过宝庆路,到达衡山路。
我们这时候和外滩是背道而驰的。
我们路过衡山宾馆,看着老时光从视线里消失,路过地铁站,然后拐上肇嘉浜路,看见无数的写字楼在两边消失,无数的穿得像个人样的人从里面走出,叫了一辆车后也消失了。
老枪于是指责他们在如此优越的条件下写出如此差的文学作品。
我就提醒老枪,说,那帮手里提个包的家伙不是写东西的。
老枪说我知道。
可能的就是老枪实在很久没有骂人了,憋得不行,想找个骂的寄托。
然后在到达徐家汇的时候,老枪终于解除对肇嘉浜路上的人的仇恨,安慰自己说,不要这么骂人家,好歹也是个生物。
7然后老枪坚持不走高架,在地面上慢慢地磨。
在我去北京之前,我一直对上海的堵车十分痛恨。
我们从下面走走停停,看见边上停着的无数的高级轿车,里面坐着无数的生物,如同我们一样莫名其妙,在徐家汇的时候,我们觉得上海真是个天堂,只要你有钱,还要有女朋友,不然那么多的法国梧桐就浪费了。
8最后我们从陆家浜路到中山南路的时候,是老枪把我叫醒的。
我们的身后是南浦大桥,我们沿着中山东路,看着旧的上海,对面是东方明珠,一个外地人到上海总要费尽周折去爬一下的东西。
我在上海很多时间,从没有到它的脚下看过,我甚至不觉得它宏伟。
还有旁边的什么国际会展中心,从外滩看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就几个球堆在一起,碰上视力有问题的还以为那几个球是从东方明珠上掉下来的。
9我们站在外滩的防汛墙边的时候正好是要黄昏,老枪正为他付出的车费痛心,埋头苦算今天绕着打车的钱要写多少个字,计算结果是要写两千个字。
然后我们站在外滩,看着来往拥挤的人群,无数的人对我们说过这样的话,让一让,正拍照呢。
我们在外滩几乎找不到一个可以长久伫立的地方。
10我们接着步行到纪念碑,这碑使人深深地体会到,上海没有雕塑了。
我们走过无数的相拥的情人无数暗淡的路灯无数江边的坐椅,最后看见一个类似杨浦大桥模型的东西,知道到了老枪最喜欢的地方,外白渡桥。
多少年来我一直以为桥的那边就是浦东了。
可是离开上海以后我才知道那桥下面的原来是苏州河。
黄浦江在我脚下转了一个很夸张的弯。
11老枪的保留节目就是在桥上沉思。
说是沉思一下,应该写些什么。
每到这个时候我会觉得无比的滑稽和悲伤,觉得很多事就像老枪苦思冥想的文章,花去你无数的精力,最后你终于把它完成,而它却不是属于你的。
12然后我们奢侈地打车回去。
当时黄浦江上已经起雾,有汽笛在江面上响起。
可是我们有任务,我们呆在江边也只能无聊。
回去的时候直接走的高架,比起来的时候通畅多了,很快到达。
当我们下车的时候,老枪说,我应该省钱去买个车。
这不是一个不现实的建议,因为按照老枪现在的报酬,写十年就可以了。
当然,是个小奥拓,还不算牌照。
13老枪回去以后就开始埋头写东西。
这人写东西的时候极其认真,键盘啪啪作响数小时,不作休息。
老枪用的是五笔,五笔的毛病就是如果碰上一个字给搁住了,完了,慢慢拆这字去吧。
老枪刚来那会,听说给“凹凸”两个字给堵上了。
堵了一天,又不愿切成拼音,可以想象其万分痛苦。
之后他给“段”堵住过,给“尴尬”堵住过,堵得很尴尬。
无药可救的是,在每次堵住以后,老枪总是坚持不换拼音。
我刚搬来的时候,就赞扬老枪这种不见黄河不死心的大无畏精神,觉得这才是个性,觉得老枪是个人才。
可是,遗憾的是,不是老枪真的一条道走到黑,只是他不知道还可以用拼音打东西。
这厮用电脑,除了开机和存盘之外,其他一概不会。
当我教会他怎么用拼音的时候。
每逢有字打不出,老枪总是立马切到全拼,用得无比顺畅。
14我们在这样的环境里为自己的未来努力,老枪为了有个车,可以游荡在上海的大街小巷里,每天看衡山路,巨鹿路,淮海路,南京路,金陵路,复兴路,可以在任何时间去外滩,所付出的代价是不能下车,只能在车上看。
因为没有地方给你老枪停车。
前提是老枪有车。
估计到老枪有车的时候,就没有外滩了。
因为科学家说,上海在以每年几厘米的速度沉向大海。
我们相信科学家叔叔说的话,因为我的梦想,一年级的时候是科学家。
老枪的梦想,一年级的时候是做个工人,因为咱们工人有力量。
到了老枪有力量的时候,知道工人的力量其实只是肌肉的力量,然后老枪也想去做个科学家,因为科学家的力量好像更加大一点,科学家可以造原子弹。
悲哀的是,老枪研究得出,科学家造的原子弹,往往是往工业区扔的,于是,有力量的工人就消失成尘埃。
当后来的理想消灭前面的理想,然后后来的理想也随着消失的时候,老枪感到这个世界完了,既然这样,不如让它完蛋得更加彻底,于是,老枪选择了文人。
15当我们站在外滩的时候,我安慰老枪说,其实科学家不一定非要造原子弹,他可以做些其他的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说,推测我们脚下的这块地方什么时候沉入大海。
然后坐在实验室里,和我们一起沉入海水。
16这一年的上海冬天的时候,我和老枪在街上吃面,热气腾空升起。
我们看见两边光秃秃的梧桐,还有冰冷的西方建筑,觉得应该去找个暖一点的地方住下,因为什么的青春不应该这么受冻。
在十一月份的时候,有人给我们住的地方搬来了两个取暖器,使我们无限感激,但问题在于,当用任何一个取暖器的时候,这里的电线就无法承担,然后我们去看看保险丝,其实是去看看头发丝,老枪感叹说,上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