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筝阁关门了,秦夕再无理由去找阮流今,也不知道阮流今现在到底是在哪里。阮家大宅?阮家在安业里的别院?或者是阮家的不在京洛的某个院子?自从国丧开始,声色场所不能再明目张胆地营业。达官贵族们尽管表面上都要表现出对于太后驾薨哀伤之情,但是私底下仍然是要寻欢作乐的。不能去绣宫一品——因为绣宫一品是第一个被官府要求关门的——是他们最痛心的事情,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绣宫一品的名妓们开始频繁出入各大府邸。
阮流今的兰筝阁本来也可以和绣宫一品做同样的事情,但是他却没有,他甚至连京城的富商们邀请他参加的宴会都不再出席。
好像是突然间销声匿迹了。
或许是出京游山玩水去了吧。京城的人们这样猜测着。
阮流今当年出来做生意本就不是为了赚钱,不过是想要拒绝出仕而已。
风度翩翩的阮家少年郎怎么会真的就在满是铜臭的商人里为钱财熙熙攘攘呢!
凌辄大概是知道阮流今去了哪里,但是自己现在是凌辄未婚的妻子,他还知道自己喜欢着阮流今,这个时候若是问他阮流今在哪里,恐怕会影响两家的关系,这时代,婚姻本来就是用来维系世家关系的存在,说什么追求心中所爱本来就是痴人说梦。这些,秦夕自然都是了解的,所以她不会做出危害家族利益的事情,不能和阮家的十四公子在一起,和他的发小在一起也不错啊,至少,以后或许能够常常看见他。
上一次去红叶斋,突然间就想要问一问阮流今心中的那个人是谁,她自问也是眼高于顶的太傅府大小姐,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美名之下,盼望能得她一见。或许是从前自己总是对他人不理不睬没有考虑过他人的感受,于是上苍要她也感受一把那些人的感受。
但是……我爱的人不爱我,其他的人爱我有什么用?
不是阮流今,其他人的爱意对自己而言究竟能算什么呢?
凌辄被家中人逼着来看秦夕的时候就看见秦夕坐在水边的亭子里,看着流水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听见脚步声的秦夕转头看过来,正好看见凌辄不情愿的脸。
——他不愿意和她成亲她当然也是知道的。秦夕在心中发出一声嘲笑,明明知道我思慕着他的好兄弟他也还是要娶我,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戴上乌龟的颜色的帽子了?
凌辄很随意地靠在了亭子边沿的柱子上,心中的感受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
我和她,喜欢着同一个人,但是我们却是要成亲的两个人。
这叫什么事儿!
秦夕看着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凌辄低头看向流水,有些不自然道:“我知道你是不想嫁给我的,我当然也知道你喜欢阮流今的。”
不知道凌辄说这些究竟是想干什么,秦夕抬头一脸的迷惑。
“所以?”秦夕问道。
凌辄转头看着秦夕,声音里有着非常明显的急切:“所以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成亲呢?你不是应该要努力地让自己嫁给小阮吗?”
秦夕轻蔑地笑起来:“你真的是从小在世家大族长大的公子吗?我们能不能和喜欢的那个人成亲难道是我们努力就可以决定的吗?我说我不喜欢你我就可以不用嫁给你?去年的时候我的哥哥就给我探过阮流今的口风了,你以为我不想吗?”
“如果我们真的可以像是民间的普通的女子一样地自己给自己找夫婿,我当然是愿意和阮流今在一起的。”
“但是他不喜欢我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我甚至连我究竟败给谁了都不知道。”
“这难道还不够悲哀吗?”
秦夕抬起一双哀切的眼。
眼睛里闪闪亮亮的。
凌辄仍然站在柱子旁边,对上秦夕的视线,只一瞬,又别过头去。
秦夕毫不掩饰自己的无奈,凌辄又何尝不是一样的无奈!
日子仍然是要艰难地过着的。凌辄在宫中轮值的时候尽量不去想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太阳从东边的雕栏行到了西方宫殿的鸱尾,一天又快要过去了,然后是月亮行走着和白日里太阳相似的轨迹,于是一夜也这样过去了。
结束的时候和孟九没上没下地勾肩搭背地回到屯所。
孟九突然起了促狭的心思,有些不怀好意(其实他几乎每时每刻看上去都像是不怀好意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张狡猾的狐狸一样的脸的)地说道:“这些日子实在是有些忙糊涂了。突然间想起来你个混蛋好像已经抱得美人归了呢。”
“诶?”凌辄眼角跳了跳。
孟九嬉笑着道:“去年的时候大家还逼问你是谁家的姑娘呢,你不是说秦家的大小姐吗?她看上的不是阮家的小十四吗?现在可是被定为你的妻子了!你战胜了‘京城第一美’啊!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啊……秦夕竟然放着阮流今不要来嫁给你啊!”
凌辄心说你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脚踢上孟九的小腿:“你怎么这么多事!”
孟九死皮赖脸:“诶~~这怎么能叫多事呢!兄弟你的情感历程我难道不应该关心一下?不过太后陛下死的真不是时候啊…………”
凌辄一听这大不敬的话都出来了,立马捂住孟九的嘴道:“想死啊你!这种话都敢说,这可是人多耳杂的皇宫!”
孟九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闭了嘴。
凌辄松了捂住孟九的手,恶狠狠道:“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再说什么秦夕姑娘的事情了!”
孟九嘀嘀咕咕道:“自己都要成亲了还不让别人说!”又像是突然领悟到了一样地一脸猥琐的了然道,“啊!我知道了,放心好了,明年你们成亲的时候我一定会送一份大礼的!”
去死!!
凌辄的脸黑到不能再黑,但是晚上灯光稍稍有些昏暗的宫中的回廊里根本看不清凌辄此时的脸色。凌辄咬牙切齿道:“送你个大头鬼!”
孟九道:“原来你喜欢这种东西吗?”
“……”
转眼从秋天进入冬天,龙朔四年也即将大事没有小事不断地过去了。
红叶斋接连传来了秦凉地区的战报,几乎与陈寒谷派人送来的加急译报同时到达洛阳。
在短短三个月里,陈寒谷等人乘胜追击,鲜卑人三站三败,一路向东败退。
鲜卑人几乎可以说是不堪一击!
消灭这一群乱党已经指日可待了!
这几乎就是一件肯定的事情了,所以朝廷中对于这一桩胜利并没有多看重。
凌辄又觉得不平衡了。
江风舟陈寒谷在边疆战场上拼杀,那些……那些在京洛豪奢的腐朽与华贵的空洞里沉沦的家伙们竟然连一句褒奖都欠奉!
有时候凌辄看着那一群只会清谈玄理的朝臣们都很想要抽出手中的皇家佩刀,一刀让他们见识到征战沙场是多么危险的事情!这难道还没有是有生于无还是无生于有来的重要吗?!这难道还没有你们谁家的姬妾的舞跳得最好重要吗?!握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连带着凌辄看着他们的眼神都带着杀气。
凌辄都如此了,其他的骁骑营的豹骑们自然也不会和善到哪里去。
于是,所有的朝臣们走出大殿的时候都是有些胆战心惊的,这些侍卫们,怎么突然间就凶神恶煞起来了?
每次上朝的时候都会看见守卫正殿诸门的骁骑营侍卫们的铁青的脸色,文官们都战战兢兢地走过去,生怕抬头与那号称是“豹骑”的骁骑营侍卫对上眼了就要被操刀砍成两截。
好在冬至已经快要来了,今年也上不了几次朝会了,自然也就不用再看着凌辄陈光王镛孟九一干人等的脸色了。
进入寒冷的冬季以后,秦凉地区的陈寒谷和鲜卑人也决定暂时休战,等到春天的时候再开战,这是多年的惯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