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熙年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的少年,长身玉立的,却要告诉别人他是一个马贼,“打劫”两个字出口的时候,队伍中的痞气的小伙子若是稍微没有眼色一点没看见他后面的大队人马恐怕要笑话一句“这里都是男人没有你要找的大姐”了。幸亏是后面的散叔的凶神恶煞的表情帮他充足了气势,要不然暮塔小王子恐怕要被同来的纨绔的家伙们笑话死。
然而小王子终究是单纯的小孩子,并没有在多么复杂的环境里成长,应该说是成长的环境虽然复杂,但是那些复杂阴暗的争权夺利的事情和他这个最小的最没有资格也没有想过要那一份权力的家伙没有一点关系,任何一方取得胜利了对这个单纯的弟弟都不会太坏。
少年似乎还在为那一句“如果弱小的那一方是错误的”而纠结。
对啊,如果正义的一方很强大,做的是正确的事情,却被不明就里的侠士拔刀相助了,这个时候要怎么办?而且侠士还太过强大,于是导致了正义的失败,那么,散叔不是变成了坏人的帮凶了吗?暮塔的眉毛快要拧成一个毛团了,柳熙年笑着拿手指去抚平少年的眉间:“别再想了……不知者不罪,散叔不知道真想,被表象所蒙蔽了也不是他能控制的,这不能怪他。”
会因为一个随意说出来的假设纠结成这个样子的人,到底还是一个孩子的吧?柳熙年忍不住又摸了摸少年的额发。
暮塔不解地看他——没事老摸我头干什么?
柳熙年仍旧是莫测高深的笑着。
暮塔眨眨眼,突然很认真地说道:“刚刚你说‘散叔不知道真相,被表象所蒙蔽’了,可是散叔并没有说他帮助的就是邪恶的一方啊?”
柳熙年的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搞了半天他竟然还在想这个事情!柳熙年颇觉无奈地跟他抬杠:“所谓‘锄强扶弱’,就只是说把强大的一方给除掉帮助弱小的一方啊,他并没有说是匡扶正义吧?那么到底是弱小的一方是正义的还是强大的一方是正义的是不知道的吧?也就是说散叔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就直接帮助了弱小的一方,就是有很大的可能他是帮助了邪恶的一方的啊!”
柳熙年开始后悔自己刚刚那一句没话找话了。“所以现在还是不能确定散叔究竟是正义的还是邪恶的。”柳熙年只好说。
暮塔听见了柳熙年这样妥协的话,竟然还是觉得不满意。
柳熙年心说都这样了你怎么还是这种表情,不会是又想到什么偏僻的问题了吧?
暮塔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好像听见柳熙年怎么说都觉得不满意,为什么会不高兴呢?收到散叔的书信的时候明明还是很高兴的,柳熙年来的时候自己明明也是很高兴的,难道就只是因为柳熙年一句话,还是一句不能被确定的话,自己就开始不高兴了?这也太小气了吧?
不知不觉间暮塔的眉毛又拧起来了。
柳熙年道:“今日就是因为散叔托人送了封信过来你就这般高兴地都没有出门去散心了?果然还是散叔面子大啊……我轮休这么多次都没见过你哪一次是在家中等着我回来的。”这话说得有些酸不溜秋的,柳熙年都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而感到丢人,然而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都是收不回来的。好在暮塔小孩子不能体会到蕴藏在语气当中的意味,自然是没有笑话柳熙年的心思。
“咦?”暮塔听见这话还是觉得很奇怪,“我等你干什么?你回来了难道就带我出去找好玩的地方?”
柳熙年:“…………”
夏日的星空格外的璀璨,晚间的风也是一扫白日的熏暖,终于有了那么一丝的凉意。皓月当空,满天星斗,面前的池塘里还有一朵将开未开的白色莲花。在湖心亭摆上一桌小菜,品上一壶好酒,对着的是心中所想的人物,实在是一件赏心乐事。唯一的美中不足的就是对面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心思,而且还稍微的有一点不解风情。
柳熙年慢慢地啜饮一杯酒,饮下的时候还要闭上眼睛回味一会儿,而对面的人是从小在大漠呆惯了的人,习惯性一饮而尽,所谓牛饮。
唉。
柳熙年不得不在心中悄悄地叹气,自己这般风流人物,这般潇洒倜傥,这般有情调有格调,怎么就喜欢上了对面那个家伙呢?除了色相可以入眼符合他的审美以外,基本上其他的地方都和他南辕北辙啊!这样的人……
柳熙年无奈地再抿一口酒。
暮塔问道:“你一直叹气干什么?这酒不好喝吗?”
柳熙年握着杯子的手小小地抖了一下,几不可见。
“哒。”杯子被放在了桌子上,柳熙年看着暮塔道:“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暮塔重复。
“嗯,”柳熙年点头,“想法,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或者是你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
暮塔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间问起这个?“可是,我说你是你就是什么样的人了吗?这个是不可能的吧。我也没有希望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啊……这个本来就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事情吧?”
柳熙年偏要钻这个牛角尖:“如果我说,你希望我变成什么样的人我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如果啊。”
“你今天好奇怪啊。”
柳熙年仍然是锲而不舍:“你说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啊。”
“我…………我没有想过啊。”暮塔诚实道。
柳熙年终于明白了,将杯中的就一饮而尽,这美酒突然间也没有什么味道了呢……真奇怪。
原来是……什么都没有想过的啊。
原来从不曾有过期待。
果然这种事情只有自己会想得到啊。
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自己在这样那样地做一些事情,劝说他来洛阳,安排他住在柳家别院,怕他会寂寞,特意叫上阮流今去每日陪着他……其实,他根本就是不需要这些的吧?本来他在大漠上带着骑兵奔袭,日行百里,看见的是广袤的大地,头顶上是苍茫的天空,在秋天的时候还能看见爬地菊开满一整个荒原,更不用说春天的时候整个大地都是各种大片大片的野花……无数的矿大的美景都在大漠,天上的云与地上的羊相呼应,蓝色的天空与绿色的草地相呼应……一切都是大的……只要“大”这一个特点,龙庭就足以与洛阳抗衡了。没有被亭台楼阁遮挡的整个的旷远的天空,没有被城池掩盖的广阔的草地,以及自由自在的人们……这些都足以与洛阳相抗衡,甚至在暮塔的眼里,是不是胜过洛阳百倍呢?
突然间竟然生出了忐忑的心情。
柳熙年一时间有些为自己感觉到了悲哀。
吾与汝相对而坐,吾心汝却不知。
这种悲凉突然让柳熙年想起了“同床异梦”这样的意思来,都是一样的让人伤怀。
暮塔似乎是感觉到了柳熙年心情的不一样了,似乎是……变坏了呢。原本一杯一杯慢慢地品着酒的人突然间完全不觉得口中的酒美味了,反倒有了借酒浇愁的意味,暮塔看着对方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的,好像是一个动作也不愿意放过一般的认真。
突然被人盯着的感觉如芒针在背,柳熙年连酒也喝不下去了,心中大叹面前的人果然是妖孽,竟然连这样的眼神自己都开始承受不住了吗?
这般悲哀的,这般无奈的。
柳熙年道:“不早了,这壶喝完我们就各自回房休息吧。”
“哦。”暮塔不知为何好像是有些失落。
我为什么会失落呢?暮塔想,然而想来想去什么也想不出来。
叫来些人开始收拾桌子,柳熙年和暮塔在通向湖岸的木桥上不紧不慢地走着。
柳熙年仿佛还是不死心一般地问:“真的对我没有什么想法吗?”柳熙年还没有反应过来要咽下这句话的时候话已经问出口了,心说自己真是不长记性,难道这样的痛楚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自己让自己体会吗?
这真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柳熙年暗骂自己。
暮塔还是摇摇头道:“没有的。”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我觉得你现在的这个样已经足够好了啊……为什么还要改变呢?我对你没有什么想法啊,你很好的,我没什么不满的。”转脸看着柳熙年,“你为什么老是问这个?是觉得我最近的态度看上去很像是看你很不舒服的样子吗?”又转脸回去看路,像是在反省自己的行为,道,“可是我觉得我应该是没有啊……”
柳熙年顿时哭笑不得:“你以为,我问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就是在问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你不是在问这个吗?”
柳熙年觉得自己有崩溃了,一时气愤说话也不经过大脑,再加上刚刚又喝了挺多酒,于是就脱口而出了,说完还是没有任何后悔的迹象,只能感叹,人脑子发烧的时候真的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他说:“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我是这个意思。”
“啊……”暮塔张大了嘴巴,“原来你是问这个啊。嗯……”低头思索的样子,“我也是很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