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儿有一只小毯子,是武媚把这孩子送来的时候,孩子身上就裹着这条毯子。
如今,孩子都两岁了,这条毯子也因为频繁的浆洗,已经破破烂烂的了。
但是,想要玉奴儿睡觉,就必须把这条破毯子裹在她的身上,这孩子会把这条毯子紧紧地抱着,即便是睡着了,只要碰她的毯子,这孩子立刻就会醒过来。
今天要进宫去,所以,虞修容一大早就把睡得迷迷湖湖的玉奴儿弄起来,让仆妇抱着她解决了水火事,特意把这个洗的干干净净。
玉奴儿的脑袋圆圆的,非常适合扎一个冲天辫子,虞修容还在冲天辫子上扎了一个粉色的蝴蝶结。
小孩子只要白胖,就招人稀罕,再穿上小小的束胸襦裙,一件小小的长袖短上衣,一双小小的绣花鞋,再把娜哈给玉奴儿的金镶玉白玉牌用五彩丝线穿了,挂在脖子上,一个年画一般娃娃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云初把这个漂亮举得高高地,对满屋子的仆妇跟宫人们道:“咱们样,我云家适合养娃吧?”
崔氏笑着拍着自己圆润的肚皮道:“不止适合养娃,也适合养猪,你看咱家这肥猪满圈的样子……哈哈哈。”
虞修容将孩子从云初手中要过来,对屋子里的宫人道:“今天,我要去把这个娃娃还给她的母亲,你们也只能回到皇宫里继续照顾这个玉奴儿。
这些年耽误了你们升官,上进,实在是对不住,不过,皇后看到你们把她的心肝宝贝照顾的这么好,应该会有非常丰盛的奖赏。
这都是你们该得的。”
虞修容把话说到这里眼角含泪道:“这孩子跟了我两年,眼看着她从一个小肉团长成一个好孩子,说舍得那是违心话。
可是呢,为了玉奴儿,我不得不把她送回给皇后,因为这个孩子已经开始认人了,如果再不回到皇后身边,她们母女的情分就会单薄……
既然这个孩子是我养大的,我就不能眼看着她吃亏,她是我大唐的公主,本应该获得一个公主应该有的一切,而这些,只有把这个孩子送回去,她才能得到她本该拥有的东西。”
云初最见不得这种场面,拉着已经开始流眼泪的娜哈出门去了。
对同样走出来的崔氏道:“给宫人,乳娘一些赏赐吧,顺便问问她们,如果有不愿意回宫的,可以向皇后求一个恩典,来我云氏,我想皇后不会拒绝的。”
崔氏点点头,不一会,就拿出来六个小布袋,交给了随同玉奴儿一起过来的四个宫人,两个乳娘。
眼看着虞修容抱着玉奴儿上了马车,娜哈突然抱着她最喜爱的那个花熊玩偶跑出来,塞进了马车。
直到马车离开云家,云初这才跟着娜哈回到了家里,原本家里有三个孩子,经常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闹,现在,仅仅少了一个,云初就觉得家里好像空了好多,赶紧把美玉儿跟彩云娘抱出来亲昵片刻,心里面这才好受了一些。
虞修容说的没错,这孩子不能继续留在云家了,一旦把这个孩子养成了云家的孩子……以武媚的性格,恐怕会干出弄死云家收自家闺女心的举动。
这个想法在别人看起来是可笑的,但是,云初知道,太平公主嫁给薛绍的那一天,正是薛绍的原配老婆以及孩子殒命之时。
天知道薛绍与太平公主颠鸾倒凤的时候,薛绍是抱着何等的心态与太平公主敦伦的。
反正云初很清楚,这他娘的绝对不是爱情。
云家的书房里,现在总摆着一枚食肉恐龙的下颌骨,只要云初有空余的时间,他就会拿着刷子,桐油,蜡去盘这枚下颌骨,目前虽然还看不出效果,却已经干净了很多,一丝尘土都找不到。
虞修容进宫城,自然不能从正门进去,所以,她走的是侧门。
原本在云家待着的时候,整天吱吱喳喳说话说个不停的宫人,乳娘们,自从踏进宫城的那一刻,就肃穆的如同六根木头,跟在马车后边徒步行走,连裙摆都没有摆动的意思。
到了两仪殿的时候,在一长串台阶顶端,李弘面色阴沉的站在最高处。
两只小手背在身后,看着虞修容一步一步的抱着自家妹子走上台阶,没有向前挪动一步的意思。
如果这是在云家的时候,李弘早就抱着虞修容的腿询问今日里吃些什么了。
“母后命本王前来迎接云夫人,请随本王来。”
小孩子学大人说话本来很好笑,如果在云家,云初会把软鞋丢过去,娜哈会把没吃完的石榴砸过去,崔氏,宫人,乳娘们会笑得直不起腰。
然而,在两仪殿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虞修容恭敬的施礼道:“不敢劳动代王大驾。”
李弘大喇喇的接受了虞修容的礼仪,喝令仪仗先行。
迎接虞修容的仪仗是代王的仪仗,从数量跟排场上来看,代王非常的受宠,至少,李弘的仪仗,比纪王李慎的仪仗完整的太多了。
李弘与虞修容并行,见周围的宫人,宦官距离比较远就低声道:“送她回来做什么呀。”
虞修容笑道:“她是大唐的公主,这里才是她的家,如果不回来,她就不能成凤成凰。”
李弘看着虞修容古怪的道:“就像晋昌坊坊门上的那一只巨大的凰?”
虞修容道:“玉奴儿本就是一只凤凰,她不能继续长在云家这个草窝里了,该跃上梧桐枝头作凤凰鸣。”
李弘瞅着虞修容怀里的玉奴儿道:“那么,从现在起就放她下来,剩下的路该她自己走了,母后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过于柔弱。
以后,就算是摔倒了,她也不能哭!”
虞修容叹口气,将紧紧抱着她四处乱看的玉奴儿放下来,她本能地就要往虞修容的怀里钻,李弘一把拉住妹子的小手道:“来,大哥拉着你进去。”
玉奴儿很喜欢李弘,有哥哥拉着她,她伸出一手去拉虞修容的手,在云家的时候,云初跟虞修容一起散步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人拖着她的一只手,看睡莲,看花熊,看竹子,看新房子,看别人家娶亲……
武媚坐在一张椅子上,从椅子的式样来看,应该是出自晋昌坊工匠之手。
平日里接待命妇的时候,武媚脸上很少有笑容,今天,她笑的非常的和煦。
当虞修容带着玉奴儿,李弘从宫门进来的时候,她第一眼就看向了玉奴儿。
尽管这孩子才满月就抱给了孙思邈,如今,两年没有见过这个孩子了,但是,仅仅是一眼,她就很确定的认为,这就是她那个可怜的女儿。
虞修容大礼参拜武媚,武媚没有什么反应,目光在玉奴儿与李弘的脸上来回巡梭。
她的心中早就掀起了万丈狂澜,她不由自主的就会想起自己那只放在当初那个小小婴孩脖子上的那只冰凉的手,现如今,那只冰凉的手像是掐在她的喉咙上一般,让她喘不过气来。
李弘不愿意让虞修容长时间的行屈膝礼,就娇笑一声道:“母后,你的玉奴儿回来了。”
武媚明显愣了一下,马上就展颜笑道:“虞氏,这两年辛苦你了。”
虞修容轻轻地将玉奴儿推出来道:“臣妾不敢,这本就是臣妾的本分。”
就在此时,原本向武媚走出两步的玉奴儿不知为何,哇的一声哭泣了起来,然后就迅勐的转过身,抱着虞修容的腿大哭起来。
对她来说,武媚是一个恐怖的陌生人。
武媚的目光在玉奴儿身上徘回了片刻,对虞修容道:”不是说有十年之约吗?”
虞修容施礼道:“十年之约,妾身愿意遵守,只是,这样做对玉奴儿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她本是天潢贵胃,妾身担心,十年时间过去了,会让这个孩子失去她本应该是她的东西。
臣妾听闻,我大唐皇家子,出生的那一天就要上玉册,三岁前分封上公主名号,建公主府,乃是应有之事,妾身虽然也想再带玉奴儿几年,可是呢,这样的行为对这个孩子没有半分好处。
因为至今,玉奴儿连一个真正的名字都没有,更没有公主封号,这就是妾身今日送玉奴儿回来的原因。”
武媚疑惑地瞅着虞修容道:“你今日进宫,其实是来替玉奴儿正名,讨封的?”
虞修容再次施礼道:“臣妾不敢,不过,玉奴儿已经两岁三个月了,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欢喜跟恼怒,这个时候,假如离开母亲太久,就会与母亲生疏。
妾身虽然能给玉奴儿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唯独母女亲情,这不是臣妾能取代的,更非臣妾所能给她的。
这些,只有皇后殿下能给她。”
武媚站起身,她的身形本就高大丰腴,一起身,虞修容就觉得再看这个女人,只能仰视方能看清楚全貌。
武媚居高临下的看着同样抬着头,满脸眼泪的仰视她的玉奴儿,俯身用手擦干了玉奴儿的眼泪轻声道:“你就是母后的乖囡,母后记得你身体上每一处特征,就连你的啼哭声,都与婴孩时期一般无二。
该给你的封赏,只会加倍,不会减少,该给你的宠爱,母后也会加倍给你。
只是,母后现在腹中又有你的弟弟妹妹了,与其将你托付给宫人照顾,还不如跟着你的虞氏母亲继续生活。
母后以为,这才是母后给你的最大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