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用罢,何几人不敢打扰老太太休息,结伴离去。
明兰代盛老太送他们出了院子,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坐在窗台边上,拿起今上午抄录的笔记,摆出一副温习的样子。
房里桃坐在一旁,双手托腮看着自家姑娘。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越看越不懂:“姑娘,你这是在看书呢,还是在发呆?怎么就只看这一页呢”
盛老太给明兰新配的女侍丹橘从外面进来,刚好就听到这句话,往明兰那边看了一眼,见明兰有些羞赧,笑道:“姑娘,这是心里藏着什么事?”
明兰摇头不语。
丹橘转头看向桃。
桃望着丹橘,头顶上一个问号接着一个问号往外冒。
丹橘也很耐心,等着桃自己思考,手上没停,给明兰烧水倒了杯茶。
桃脑袋终于灵光了一回,咋咋呼呼地站起来道:“姑娘,是不是因为公爷?”
明兰刚准备翻页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翻页,头也不抬地回道:“你们两个就别在这里瞎想了,我正看书呢,听着心烦。”
“姑娘,你明明就看不进去,都一刻多钟了,你才看了一页,只怕是连这一页上的内容都没记住多少。”桃没被明兰唬住,在自家姑娘面前,她向来都是想啥啥的。
丹橘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和桃并排在一起,看着明兰道:“姑娘,是因为齐公爷,还是张公爷?”
如兰和墨兰都叫齐衡以及何做哥哥,只有明兰始终坚持叫他们公爷,所以她的女侍也只能用在称呼面前冠上姓氏来区别。
“那还用吗?肯定是张公爷。他年前就下了江南,这一去数数日子都两个多月了,这么久没见了,今好不容易见上一回,但是四姑娘和五姑娘都围在张公爷身边,姑娘只能远远看着,连一句话都不上。”桃着就替自己姑娘觉得委屈。
“桃!你再胡,我就要罚你了。”明兰也不明白自己是羞是怒还是泄愤,但是话的声音却不由得高了起来。
桃委屈地瘪了瘪嘴,低着头乖乖闭嘴。
丹橘往前走了一步,道:“姑娘,桃向来心直口快,你就别生她的气了。只是,姑娘要是心里有事,大可对我们,不要都憋在心里,坏了身子。”
虽跟着明兰的时间比桃短,但是丹橘是盛老太精挑细选后才送过来的,做事能干,灵巧聪慧,有股机灵劲,来了之后,在明兰屋里的角色就和盛老太身边的房妈妈相彷,做的事情远比桃多得多。
所以反倒是比桃更能明白明兰的心思和处境。
虽然自家姑娘在她们这些下人眼中是千好万好,但是论及谈婚论嫁,国公府的门槛实在是高不可攀。
“我知道了,你们两个出去吧,我想歇一会。”
“是,姑娘。”
看着两人出去,落在后面的丹橘把门给带上,明兰站了起来,把窗格拉上,室内顿时变得昏暗了一些。
走向床榻,明兰没有躺下,而是从床头边上取出一个箱子。
坐在床沿边上,明兰把箱子放在腿上,手指轻轻在箱子上面摩挲着,感受着木纹和凋花的起伏,心潮翻涌。
一对金玉钗子,一对玛瑙宝簪,一个戒指,一副手镯,还有一对镶着南海珍珠的耳环。
她已经看过无数次了,不用开箱,她都能清楚地出每一件首饰的款式和一应参数。
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这些都是每年她生辰之时,张桂芬这位好姐姐送给她的礼物。
她起初并不敢收,在盛老太的熏陶下,她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眼力比前几年增长很多,所以越是不敢收。
连她那两位姐姐身上都没有的好东西,她又怎配拥有呢?
只能张桂芬太了解明兰的性格,把明兰吃得死死的,直接绕过明兰,找上了盛老太,也不知道怎么的,盛老太就和张桂芬一起,软磨硬泡地让明兰把东西给收下了。
还点明了,每年张桂芬生辰明兰也必须回礼,但是礼物张桂芬都要亲自指定,或是一顿明兰私房菜,或是一两件绣品,费时或者费力,但是不费钱财。
张桂芬送明兰礼物的时候都是在寿安堂里,除了盛老太,盛家其他人并不知晓。
送礼的单子也都交给了盛老太保管。
对于这点,明兰心里很是感激和温暖。
她只把这些当做压箱底的东西给藏得严严实实的,但是有一次张桂芬提到送她的这些首饰物件的来源之后,她才大着胆子把这些东西给拿了出来,放在床头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我自个儿的金银首饰,大多都是父母或者长辈们赐下的,不好转赠别人。
送你的这些东西呀,都是我家兄长外出之时,在各地有名的金银楼里定做带回来的,有的款式还是兄长自己画的图纸,交给楼里的工匠去做的。要不是你是我最要好的姐妹,我可舍不得把这些宝贝分润给你一二。”
张桂芬起这事的时候眼里满是骄傲和欢喜,没有注意到她眼里异样的光芒。
这些,原来都是来自于那个人。
木质冰冰凉凉的触感在指腹蔓延,明兰又一次想着,张桂芬把这些东西转赠给自己,那个人是否知道呢?
若是不知,他心里是否会不喜,毕竟这是他精心准备送给自己妹子的,并非送给她的。
但是,若是知道呢?
明兰眼中神采明灭,无数的念头在脑海里纷飞翻涌,每每想到这里,她心里就乱成了一团麻。
这些年的成长经历以及祖母和娘的教诲,她的心智成长很快,所以她能明白,当年在扬州,如果没有他施以援手,她的命运或许不至于曲折坎坷,但是也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当年聘雁一事,若是她真的强出了头,或许能得来王大娘子和爹爹的短暂好感,但是也会让暮苍斋成为林栖阁那位的眼中钉。
在盛家里,便是当家主母的王若弗都斗不过林娘,她和卫娘拿什么去争去斗。
祖母的遭遇、卫娘的遭遇,还有她亲身的感受,让她早就打心里对盛紘这个爹爹绝了望,人不坏,但是靠不住。
张桂兰曾经私下里给她分享过一些话本,她看到其中一个故事的时候全身冷汗狂冒,襦裙都被打湿了,明明是炎炎夏日,她竟有身处冰雪地里的感觉。
寒意从心底传遍全身,当时的脸色把张桂兰都给吓到了,事后还时不时吐槽她胆,再也不肯把那些话本给她看了。
明兰没有告诉她,她的反应不只是如此。
在那之后,她曾连续几夜都做噩梦,梦里嘶喊声、哭声乱成一片,卫娘闭着眼,面色死白,黏稠的血淌了一地。
她就站在血泊之中,怀中抱着一个襁褓,襁褓里,没有半点声息。
那几日,她上课的时候总是偷偷往后看盛长栋,生怕一眨眼这个弟弟就不见了。
下课后也变着法子找理由往暮苍斋那边跑,拉着卫娘的手,也不话,就是看着才觉得安心。
卫娘问了她也不回,只是埋在娘的怀里哭。
卫娘只以为她受了委屈,并不知道她的具体心思。
在那个故事里,有个女孩的处境和她类似,或者那本来就是她。
女孩强出了头,哄得父亲欢心后,让父亲去看了自己的娘。
在娘面前,跪着哭诉自家院子被人克扣伙食炭火之事,引得父亲勃然大怒。
一番整治之后,女孩的院里一应供应都恢复正常,她乐呵呵地以为,自己和娘,以及娘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都能过上有盼头的日子。
只是没想到,这事终究是埋了祸根。
只是一次报复,女孩的生母就难产而死,腹中的孩子还未来得及看世间一眼就跟着娘走了。
而罪魁祸首,只是被幽禁了一段时间而已。
本来她能确定,对于何心里有感激,但是不敢有半点妄想。
遨游际搏击苍穹的雄鹰和只能躲在屋檐下筑巢的雨燕虽都是禽类,但是彼此生活的世界并没有交集。
齐衡和她是如此,张公爷和她亦然。
齐衡对她有意,她是知道的,但是她视之为勐兽洪水,躲得远远的。
但是那事之后,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眼睛像是别饶却被强装在自己身上,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移到了学堂里坐在她右上方的那道身影。
一日又一日,一月复一月地看下来,那道年幼之时只是在心里浅浅扎根的身影,如今却成了深深的烙印,抹也抹不去。
这份情感像是会上瘾的毒药,她明知喝下去于己有害,但是却舍不得脱开手放下。
明兰低头看着木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或许,只有等公爷成了亲,而自己又许了人家嫁为他人妇,这份情感才能慢慢澹化。
眼下,就只是远远地看着,就已经是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