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蓬!”“蓬!”
我笔直的插进隙渊的底部,撞穿一层又一层的厚土,撞穿一层又一层的厚土,自忖会直抵星球的地核,遇上坚硬的岩层,摔个四脚朝天。这是从来不会发生在候鸟身上的事,凭我双翼的本能反应,足可应付任何情况,但我已失去双翼,还算是候鸟吗?
我有一塌糊涂的感慨。既不清楚身处何处,为什么耗尽心核内的能量,仍然生存?不明白心盾的作用。但最难以理解的,是身体的变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四周逐渐明亮,不是因为任何光源,而是我的眼睛开始发挥暗里视物的功能,又骇然发觉大概可名之为“鸟甲”,由心盾形成的能量盔甲已自动调整,露出我的头和双手,最妙是鸟甲于脚部和足底,化为充满弹跳力的古怪装置。
我爱不释手的抚摸感觉穿在身上半能量半物质、柔软舒适的鸟甲,百感交集。此时回过神来,猜到仍能活着,该是因鸟甲以我不明白的方式,提供所需的能量。如以前法娜显般,能量供应是单向的,仍未由我作主。鸟甲就像为我量身打造似的,绝对地配合我,天衣无缝。终有一天我会明白它,但现在却如对我的本原般,一无所知。
我想坐起来,却是浑身疲软无力,且不知该如何发力,挣扎了半响,似乎恢复了点身体物质的气力,加上手的助力,勉强坐起来,四处张望。
双目所见是个庞大的地穴,有我十个身躯叠高的高度,我穿破泥层掉到这里来的窟洞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地穴在左右两方延伸往无限的远处,消没在黑暗里,穴内充塞着冰寒的气体和腐臭的气味,洞壁石岩**,了无生气。
原被废了功能的思感神经,不知是不是从鸟甲取得能量,逐渐凝聚,倏地扩展八方,接着脑际轰然剧震,神经萎缩,回到脑壳去。
我的老天爷!我看到的并非真实的,对毕生都在追逐生气,创造生命的候鸟来说,眼前是难以接受的可怕景象。
置身处不只是一道长地穴,而是一个庞大无比位于星球地壳里的地穴网络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四通八达的穴道,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爬满球体的内部,包围着注满液态岩浆的地核,如果把所有穴道连接成一直线,恐怕至少有半光年的长度。
地穴网内伏尸处处,撒满各类物品,包括盔甲和各式千奇百怪的武器、工具、仪器。遗骸的形态物质千门万类,显然属于不同种族的生物。唯一相同是他们的死状,干瘪枯朽,只剩下外壳的皮层、鳞甲又或甲壳,包裹着骨架,血肉似被一股脑儿的吸干了。如此可怕的死亡景象,谁忍卒睹?可怜我更是第一次看到别的生物遗骸,且是以千百计,那种震撼是没法形容的。这是个星球级的乱葬场,是个地穴的超大迷宫,如果没有破穿土层的本领,恐怕永远走不出去。而我现在却连如何移动也有困难,隐隐感到四周的可怕尸骸,正是我未来的写照。
能量又从鸟甲送入我心核内,思感神经跃跃欲动,记起法娜显嘱咐我保持冷静,心忖精神状态该可直接影响鸟甲在能量上对我的支援,这或许是操纵心盾的基本心法。
不过,如此般的能量输送实在太缓慢了,几乎察觉不到,虽然吻合候鸟族纯粹防御的精神,却绝不适合战斗,我必须另想办法。现实的宇宙与我们候鸟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充满危险,稍一失误立惹杀身大祸,否则不会剩下我孤零零一个,此刻不用困在这里,地穴网内也没有残骸。
思感网启动,在完全没有准备下,忽然接触到一个冷冰冰、满是死气和邪恶意味,没有丝毫生命感,却在移动的物体,正朝我所处的穴段推进。它拥有高度集中强大至令我难以相信自己触觉的磁场,其储量即使比不上法娜显,也所差无几。
我心唤法娜显,次为我一贯的习惯,遇上困难,自自然然求助法娜显,在心中呼唤她。这回肯定大祸临身,此物该是穴网内所有被害者的元凶。
思感网在短时间内二度萎缩,我的镇定功夫显然尚未到家,时间不容我自责,首要之务,是摸索中失去双翼,鸟爪的异变后,如果在这个重力比九月星大上三倍以上的地穴网内移动。“砰!”差点反跳起来,我重重的掉回地上去。
剧烈的喘息起来!对!老天爷!我在喘气!作为候鸟,我从不由口鼻呼吸,磁能透过双翼的能量细胞,送往胸骨内的两边肺叶,再经肺叶供应真身所需的动能。当微子化时,每一个微子都有“呼吸”的功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我变了另一种生物?
不一会,我唇冷舌凝,冷得抖颤起来,肺部撕裂了似的,神智迷迷糊糊,注入肺部的全是有毒害的冷气体、腐臭的气体。
我看到九月星神秘的夜空、美丽的晨曦,生命在我呼吸间消逝,死亡彗星般降临。就在此时,情况忽又改变,且是完全逆转过来,肺叶适应了似的产生新功能,过滤进入肺内的有害气体,化之为无害有益的新鲜空气。一时还以为是濒死的幻觉,到阴寒尽去,感官回复清明,方晓得怪事正真实的发生在身上。
“呀!”
我的老天爷,我终于站起来了,是很不习惯,摇摇晃晃,好一会才取得平衡,试探的移动没有爪的平底足,站个四平八稳,感觉新鲜古怪,一时几乎忘掉其他一切。自出生后,我是首次在宇宙内做出这个姿势,如若变成了候鸟外另一种生物。
我停止了喘息,呼吸转为慢、长、细。物质分子式的能量,由肺叶流往心核,化为能量流,通过遍布全身的管道脉络输往身体的各部分。气力在增长中,不是以往微子化的能量,而是物质化的动力。我处于不住的改变里,猛然想起那凶物正往我逼来,那还有闲心去理会身体的变化?呼吸急促起来,思感神经又缩回脑壳去。
我真的不够冷静。可是掌握不到那凶物在何处,就令我压抑不住惧意,没法冷静下来。
我朝右踏出生平的“第一步”,第二步已没法踏下去,整个僵硬起来,背脊凉飕飕的。我看到了它。
它紧贴在离我三十步许远的穴顶,仿似一个布满白色斑点的九角形圆盘,不住膨胀和收缩,胀时变得黑里泛红,缩时白点扩张,发出咕噜咕噜的可怕声音,诡异至极点。厚度只有我高度的一半,宽度却达我身长的三倍,找不到如眼睛般任何感官的特征,可是我总感到它正牢牢的注视我。
我没法从它的磁能等级分类它,因我掌握不到它的能量分子,只晓得它是有资格杀死我的生物。这是极端奇怪地事,我们候鸟是以磁能为主养分的生物,寻找新世界时,首要条件是目标星球须具强大的磁场,可供我们吸取和调节,利己利彼。所以对各式各样的磁能,我们有深切的体会和认识。而眼前此物拥有比九月星还要大上十倍的磁能,我竟无法明白它的磁能结构,这不是怪事吗?它具有的是我从未接触过的磁性能量。
假如我能吸取它部分磁能,会有怎样的后果?还未想清楚,它攻击了。
事前毫无徵兆,忽然间它猛烈收缩,变得雪白,白点几乎将黑点全掩盖过去,接着膨胀成紫红色,然后从体内喷出一条血红的触须,延伸激射而至,快如闪电,我来不及反应,已被击中胸口。
鸟甲被击中处爆起炙热的蓝色光点,我则应撞抛飞,也不知给掷了多远,背部重重摔在岩壁,滚跌地上,浑身剧痛,晕头转向。
忽然怒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有种受够了的感觉,这才发觉跌在一堆残骸似的物件隔邻,这让我想到再不会为生死奋起作战,同一命运会降临身上。我猛然弹跳起来,傲然而立,浑身是劲,脑际清明。
凶物倏地现身左前方墙壁,游移不定,若进若退,展示着高度的灵活,似完全不受星球的重力限制,见到我仍是活生生的,愕了一愕,然后二度进击,血红怪须随着一胀一缩间喷射出来,直击我没有鸟甲保护的面门。
我想也不想的挥右手疾劈,皆因别无选择,没有翼只好改用手,当然不知能否奏效,此更为我首次还击。
奇异的事发生了,整副鸟甲的能量全贯注到手掌去,我的右手变成天蓝色,晶莹洁美,就在此电光石火的刹那间,我悟通了控制鸟甲的法门,心盾还须心来控。它是由四十八头候鸟“联心”打制,是最终极的防御武器,故能随心所欲。
“轰!”
掌缘狠狠劈中血红触须的尖端,能量正面交锋,光焰爆炸,化为万千红蓝射线,身旁的遗骸首先遭殃,碎粉沙尘般翻滚开去,地穴抖颤,泥层脱落,碎石激溅。触须被集中的一端由红转白,最后化为乌有;我则抵不住能量爆炸的动力,朝后飞跌。
尚未落地的当儿,我恍然而悟,凶物触须似的东西不是物质,本身不具色相,而是一种纯能量,我之所以能如睹实物,是基于我具有神妙的翻译功能,故能更直截了当的格挡反击。从这个角度去看,我的视觉翻译功能,也是战斗的存在。“砰!”我掉在地上,右手酸麻不堪,虽令我苦不堪言,亦使我清楚己身的情况,知暂时难做反击,连忙左手下按,能量从鸟甲传来,由掌心逸出,助我继续往后飞移。
“轰!”
另一条能量触须重重抽击在我触地的位置,坚硬的石面立时现出裂坑,岩层碎裂,可见其力度的刚猛。整截地穴全是扬起的泥尘沙石。
我压下心中的震骇,晓得绝不可心乱,因为心盾已成我唯一保命的法宝。左掌往左方穴壁击去,能量涌出,反撞力果使我成功改向,仍在凌空后撤的身体改往右横飞,险险避过追蹑而至向我射来的另一能量触须,几是擦身而过,可知凶物动作的速度。
“蓬!”我没有遇上洞壁,而是掉进另一个洞穴去,此时我失去了凶物的位置,是因顾此失彼,没法同时运用思感神经。
这时右手酸麻消失,那还犹豫,两手按地,跳将起来,倏感有异,到发觉是怎么回事时,已迟了一步,凶物早无声无息的来到我头上的穴顶,像大黑球那坏家伙的能量罩般,直盖下来,压我一个结实。
“锵!”
鸟甲大显神通,往头手延伸,包得我不露丝毫空隙,否则我恐怕立毙当场。我再没法呼吸,沉重的磁能挤压着我,不要说移动,指头都动不了。凶物仍在膨胀收缩,胀时产生撕裂我的力道,缩则挤得我似要塌陷下去。每一次胀缩,鸟甲的保护能力均被消减了少许,到冰寒的磁能渗入鸟甲内,任我如何不了解鸟甲,也知鸟甲的正处于崩溃的边缘,如此这般下去,只守不攻,强如鸟甲也禁受不起凶物似无穷尽的磁能肆意摧残。
我再没有第二个选择,把心一横,开放心核,依法娜显教下的方法,全力吸取渗入甲内的磁能。如果估计错误,心核破碎,我会立告形神俱灭。
冷磁能千川百河的尽归心核。成功了!我的心核像容纳九月星的磁能般,吸取、压缩、储存,眨几眼的功夫,心囊已积蓄了大半球的能量。
噢!我的老天爷,如此得来全不费功夫,还有更理想的吗?如在正面交锋的情况下,我挡格也来不及,遑论吸取它的能量。现在鸟甲却起着过滤的作用,只让它至精至纯的磁能,有秩序的渗透进来,造就了眼前的理想局面。
不过我高兴得太早了。渗进来到磁能忽然中断,原来心核能量增加,自然而然的对鸟甲作出支援,令鸟甲重新强大起来,隔绝了凶物入侵的磁能,遂使我吸无可吸。正不知是喜还是悲,哭笑不得之际,压力全消,凶物离体而去,回到穴顶,接着抛下我不顾,迅速远去,消没在地穴的深黑处。一时间,我茫然起立。鸟甲调整。
下一刻,我的思感神经凝聚扩张,在千纵万错的地穴网寻找它的踪影,凶物正朝一个地穴交会的庞大空间以高速移动,在这奇怪地空间处,另有一个生物在活动,赫然是大黑球那可恶的家伙。
我明白了,凶物并非察觉到我有吸取它磁能的本领落荒而逃,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大黑球亦不是随便发射我到这个星球来,他是要利用我引开凶物,好乘机到那个大有可能是凶物的巢穴进行某一勾当。
我猛一咬牙,放弃乘机逃出生天的**念头,放开脚步,凭思感神经的指引,沿通向穴巢的地道发足狂奔。开始时很不习惯,数次差点摔倒,但很快我适应了,愈跑愈快,身体似没有重量似的,完全漠视星球的巨大重力,脚下的装置渐显妙用,不但令我能在凹凸不平、高低起伏、左穿右插的地穴网如履平地,当我双足发力时,更能腾身而起,纵高掠低,甚至可凌空穿行于穴道之间,那感觉爽极了,我真的很享受。失去了双翼的失落,在这刻得到了喜出望外的补偿。
在这个了无生气的星球,于其深藏地壳下的死亡地穴网络里,另一个我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