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公用厨房里,坐着几个挤眉弄眼的男同学。李羚一一介绍过去,小刘,法律系的,学生会组织委员,小赵,经济系的,学生会生活委员。介绍到夏阳的时候,李羚说:“他就不用介绍了吧,你们已经认识了。”东方涓脸一红,说:“还真不知道夏先生是那个系的?”
“他呀,当然是公共关系系,女色专业的。”小刘在一边打趣道。
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冲!东方涓有点不安地朝夏阳看过去。
只见夏阳眉心稍稍皱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鄙人面壁社会学系。女色专业不敢当。不过,如果G大真的设有女色专业,我第一个申请。古人云,男子是土做的,浑浊不堪,女儿是水做的,清纯可人。不信请看,在座的李羚、东方涓两位女士在你们这一群浊物里多么像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荷。”
东方涓不由看了一眼李羚。瘦瘦的李羚今天穿了一件米色T恤衫,咖啡色长裙,轮廓分明的脸上春风满面,确实清新可人。而她自己,为了庆祝死后重生,特意穿了一件淡粉的全棉短袖衫,下着石磨蓝牛仔裤,也是勃勃生机的样子。
“喂,我说夏大才子,你要讨女士们的好,也不必把我等七尺男儿打入地狱嘛。没有天哪有地,没有浊哪有清,两类实体并行于现有体制,必然各有其市场。”小赵三句话不离本行。
“在现存体制中,女性无疑属于弱势群体。所以才应该得到更多的尊重和爱护。我这么说可不是为了讨两位女士的好。统观所有的社会习俗,从古代的妻妾成群到现代的婚外恋和露水夫妻,哪一样不是把女性放在被人玩弄的地位上?大陆叫了这么多年的妇女解放,妇女的地位到底提高了多少?依我看,非但没有改善,反更恶劣。昔日的小妾是有法律保护的,现在的第三者却连法律保护都没有。再说妇女走出家庭。让我们看看妇女走出家庭后得到了什么。白天,她们在职业场上跟男人一样拼命,晚上回到家里,相夫教子,家务琐事一样不少。长期的超负荷运转,她们像缺少照料的花儿迅速枯萎。现在到大街上转转,还能看到几个高贵精致的妇人?所以我说,妇女走出上社会,失去的是宁静安详的心境,得到的是本应由男人去独自面对的人心凶险和恶性竞争。”
“可是如果妇女不走出家庭,经济上不独立,吃喝都依赖丈夫,在家里也就是一家庭煮妇,能有什么地位?”李羚把事先和好的一团面端过来,一边指挥小赵去拿甙面杖,一边接口说。
“只有不了解自身价值的女性才会这么想。事实上,男人们一直在用‘是我养活了你们’的谬论把女性引入思维误区。按照社会学理论,家庭是一种对体关系,家庭的主要功能,比如繁衍后代,情感支持等都是双方共同完成的,不存在一方养活另一方的问题。如果只是因为男方挣钱支付家庭开支,就说他养活了女人,那么女方完全可以跟他算一下雇一个清洁工、保姆、奶娘、妓女、家庭教师、司机的开支。这其中还不包括情感的付出。”夏阳谈锋甚健。
东方涓心里一动:这样为女性说话的男人真少见!
“如果天底下的男人都像夏阳这么reasonable,大概就不会有离婚案了。”法律系高才生小刘担心起自己的饭碗来。
“你担心什么?夏阳也就是这么一说。他的这套理论连女权主义者都不会接受,在男性世界里更没有市场。他光看到大街上少了高贵精致的妇人,就没注意多了青春倩丽的小资。那才是现代社会的一道亮丽风景。”小赵把夏阳切好的面团按扁飞快地甙着饺子皮。
东方涓的思路已经被夏阳牵引滑入她沉迷已久的梦境里。她好像看到跟乔立波结婚了的自己,睡在有着大大的落地窗的卧室里,被早晨的阳光唤醒,慵懒地起床,站在窗前,窗外的槐树上有两只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寒喧。她想起了乔力波,那个曾经答应给她这个梦的男孩,想起了望儿山上他们关于梦的那段对话:
“在我的梦里,我不必在闹钟声中急急忙忙地起床上班,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洗漱完毕后,吃一点简单的早餐,就在阳光里看书,写作。看自己想看的书,写自己喜欢的文字,现在,你还能说我的梦卑微吗?”
“不卑微,不卑微,很高贵。你向往的是十七世纪欧洲贵族的生活。如果没有一大笔遗产,你这个梦很难实现啊。除非。。。。。。”乔力波停顿了一下。
“除非什么?”东方涓迫不及待地问。
“除非你嫁给我!”乔力波的脸红了。
“他大概已经跟别的女孩结婚了。”东方涓的心一阵疼痛,泪水渐渐充溢了她的眼睛。
“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你们继续聊。”东方涓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中逃似地跑回楼上的房间,扑到床上,无声地哭泣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轻唤惊醒了她。东方涓睁开眼睛,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夏阳正坐在床前,关切地注视着她:“你没事吧?”
“没事,突然有点头疼。你们完了?”东方涓挣扎着想坐起身。
“他们走了。李羚让我照顾你吃饭。她搭别人的车不方便。饿了吧?饺子在冰箱里,我去煮,马上就好。”他伸手按了下东方涓的肩,说:“你再躺会儿,我做好端上来。”
看着夏阳又高又瘦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东方涓仰面躺下,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有几块黄色的水迹,还有一个蜘蛛正在织网,看到它一点一点地往下坠,全部重量都系在一根细细的丝上,很让人担心。但那只蜘蛛似乎一点也不害怕,专心地忙碌着。东方涓突然觉得自己其实还不如那只蜘蛛。它活得那么明白,那么单纯,每分钟都在做着它该做的事。而她呢,就像一块抹布,早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颜色了。
夏阳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进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东方涓已经在这五分钟的时间里作出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