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间秘牢门外。
苏叶,姚谨,还有那些重甲侍都在等待。
大长老合上了秘牢的门,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有些事情是可以推测的,二长老不会无缘无故自杀。
元泱是孟西洲的恩师。
他对孟家帮扶极多,孟骁能以北洲大公身份,坐上神殿圣子之位,便是他的功劳。
只不过光明城所有人都知道,元泱之所以会做这些,只是因为孟西洲——
他待孟西洲极好,七十余年膝下无子,便将其视为己出。
光明神女的天赋,悟性,资质,都是顶级中的顶级,神殿近百年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天才,大长老在西海渡培养了数之不清的年轻献命者,搜尽了教会内的天才少年。
元泱只找了一个,便找到了最强大的那一个!
在神殿待的时间越久,越知道大长老和元泱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这对师兄弟平日很少联络,但感情极其深厚。
元泱这些年拼命找寻不死者,得罪了许多人,也招惹了不少祸端……
这些麻烦传到光明城,都是大长老出面摆平。
姚谨坐在轮椅上,以手帕擦拭自己唇角的血迹,被打了一个耳光之后的面颊,此刻依旧火辣辣的疼痛。
可他眼神木然。
这些伤不算什么。
他所担心的……是元泱自杀之后的后续。
如果二长老用自己的死亡作为代价,让大长老满足一个遗愿……那么大长老恐怕很难拒绝。
如果这个愿望,是让孟西洲离开秘牢。
那么或许今日,孟西洲真的可以离开这里。
姚谨不知道接下来秘牢之门打开之后,会是怎样的场景。
……
……
众人并没有等待太久。
不到一刻。
最后那间秘牢的重门,便缓缓开启,淡淡的血腥气味从黑暗中飘来,大长老拖着沾染血迹泞垢的教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他只有一个人。
那些紧张等待的重甲侍们怔了一下,他们不是傻子,他们知道二长老自杀意味着什么。
只有大长老一人出现。
便意味着……神女依旧被关押在秘牢中。
“姚谨,即日起剥夺你‘秘牢执掌者’的身份,接下来的火种试炼,你也无需参与了。”
大长老平静开口:“苏叶圣子,劳烦你暂时接管秘牢一段时日……在找到新的‘执掌者’前,神女的看守工作就交给你。”
“是……这是我应做的。”
苏叶沉声开口,欣然应下。
姚谨听到这处置之后,心情有些复杂,神女依旧被关押,说明二长老的死并没有改变什么。
只是,当真没有改变什么吗?
他看着大长老的双眼,从那双眼中他看到了一缕不易察觉的疲倦。
“大长老——”
姚谨开口了,他没有提秘牢的事情,也没有为自己求情。
他只是轻声问道:“我该去哪。”
“……”
大长老沉默地看着这个自己曾无比欣赏的晚辈后生。
这间秘牢里发生的事情,他只需要看一眼就都明白了。
至于元泱到底是怎么死的,在这个环节中是谁无形推了一把,他也一清二楚。
姚谨其实没做错什么,因为光明神殿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如果元泱成功取得了圣书的下落,即便告诉他,姚谨在任务过程中私自篡改计划,他也不会做出真正的处罚。
可如今,圣书的下落没有取得。
自己的师弟,却在牢狱之中自杀。
他声音沙哑道:“日落山。”
红湖旁的日落山,是许多成员静修养心的地方。
那些曾经的神殿要员,如果年龄大了,又或者身体不便,无法执行任务,便会被安排到日落山,这仍然处于“神殿”的核心要地,可山上那些人,却不再掌握实际的神权。
他们仍然穿着神殿的长袍。
却不再属于神殿权力枢纽的核心。
这三个字一出口……所有人便都明白了,这位好不容易才得到赏识,被予以重用的“影子”,还未来得及站在光明下,便被重新安排到了黑暗中。
“……是。”
面对这个安排,姚谨的面容显得很平静。
大长老离开秘牢,苏叶也随之离去。
那几位重甲侍跟着苏叶一同离去……幽暗的冷风吹过,被众人落在身后的姚谨,回头看了眼最后一间秘牢那缓缓合上的重门。
他无声笑了笑,独自一人推着轮椅,离开这不再属于自己的黑暗之地。
从一处黑暗,去往另一处。
……
……
接下来的日子,光明城似乎变得清净安宁了许多。
圣典庆礼没有停歇。
数之不清的教徒,不分昼夜游行在街上,任谁来看,这副场面都与清净二字无关。
然而分散在光明城四处的那些顾家守夜人,每日就除了吃喝便是睡觉,圣裁者们的任务就只是盯梢……对于神殿而来,这就是最大的清净!
苏叶死死盯着顾家使团。
他知道顾南风和孟西洲的关系,也知道顾南风此次西渡究竟要做什么。
姚谨被罢黜之后,苏叶如愿以偿拿到了“秘牢”的执掌权,但他心中的不安并没有消散,反而随着每日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加重。
暴风雨来临的前夜总是寂静无声的。
他不认为顾南风有能力,有手段,可以突破光明神殿的层层部署,抵达秘牢。
这里不仅仅有他,还有圣裁长贾唯,以及大长老。
神殿的高手尽数汇聚,虽然没法时时刻刻盯着秘牢,但只要有风吹草动,那么整座光明城都会聚焦于此。
可他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红湖的雾气之中,驶来了一艘很小的小船,小船掀起无数涟漪,最终在湖心缓缓停下。
“……”
姚谨看着披挂明光铠的圣裁长,他很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沉默。
来到日落山已经好几天了。
他看着山下来来往往的超凡者……
光明城的火种试炼,已经进行到了第三轮,那些通过了洗心池试炼的外洲超凡者,都得到了神殿馈赠的“火种之梦”,想要真正被光明火种认可,就必须通过“火种之梦”的精神试炼,这一关比先前的洗心池要难上很多。
与“火种之梦”契合,才有资格参加最后一轮。
再过几日,神殿便会开放权限,所有人都可以来到红湖围观最终的比试,那些通过火种之梦契合性考验的超凡者,会得到踏上红湖的机会。
神座大人就在湖的对面。
抵达彼岸。
见到神座。
做到这些,或许就有机会可以得到“光明火种”的认可。
即便失败了,能够见到神座,也是天大的机遇造化。
两人之间的安静持续了很久,最终贾唯率先开口了:“日落山是一个很清净的地方。”
“是。”
姚谨笑了笑,“那里有光,很好看的光。”
每一日西洲日落,无数酡红辉光便会掠过红湖,坠入日落山。
这里有世上最美的日落之景。
同时还可以看到光明神迹的“日出”……这九十多年来,新日旧日不断交替,只有过一天间断。
“秘牢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贾唯道:“这是大长老做出的安排,我没有办法改变,所以你来见我,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并不是来求您的。”
姚谨低眉说道:“我只是有些话,想对您说。”
他停顿了一下,认真解释:“虽然大长老安排我去日落山禁闭,但至少我还有资格进入这片红湖……这意味着,我现在还有机会能见到您,如果再过几天,我担心我就见不到了。”
“元泱毕竟是自杀。”
贾唯摇了摇头,道:“大长老的愤怒只是一时的,虽然我无法让你离开日落山。但我可以保证,在神殿之内,你可以有尊严地活着,无论什么时候,都有踏足红湖的资格。”
“圣裁长大人,我一直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器重我。”
姚谨神情有些复杂。
他自嘲道:“我拖着这般残破的躯壳,纵然您再如何培养……我都无法披上明光铠这样的沉重甲胄,自如行走。我只适合委身在黑暗中,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
贾唯沉默了。
“这几日在日落山,我想了许多事情,觉察到了一些不对……”
姚谨轻声说道:“秘牢之事,我做出了很错误的决定,导致了很糟糕的结果,所以无论大长老做出什么责罚,我都愿意接受。只是如今回想,这里的许多安排,都实在古怪。我不明白,那个时候的自己,为什么要失心疯一般追查那‘幕后人’的下落,不惜一切也要赌上一局。”
贾唯皱起眉头。
“直觉。”
姚谨轻声道:“我觉得我的‘直觉’出卖了自己。”
贾唯直视着姚谨,缓缓道:“你……想说什么?”
“我总觉得,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道无形的声音,指引着自己前进。”
姚谨轻笑道:“这些话听起来很荒唐,对不对?像是要把一切罪责,推到那虚无缥缈的‘声音’头上……但其实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大人,如果再来一次,我很可能还会这么做。我没办法抗拒那声音的指引,即便被剥夺了秘牢执掌者的资格,即便被打入日落山,直至如今,我依旧还想再赌一局。”
“你疯了?”
贾唯的声音有些诧异。
“我没疯。”
姚谨诚恳说道:“我可以用‘光明之名’来起誓,我刚刚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今日来红湖,便只是想问大人一个问题……您在跟随光明指引的途径之上,是否也感受过这样的‘直觉’呢?”
坐在红湖湖面的圣裁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跟随光明,得到指引。
这是每一位信徒都引以为傲的事情。
贾唯当然也感受过……而最让他记忆犹新的“光明指引”,便是在桑洲窟的那一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