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留意到了白袖的眼神不太对劲。

顾小满下意识瞥了眼自己原先在冻湖所站的位置。

“咳咳……”

顾小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挥袖，将湮梦溢散而出的精神黑蛇召回袖中。

“嗤嗤嗤！”

伴随着那枚不断扩散的黑色弧球消弭……

冻湖紧绷的空气也变得轻松起来。

看到顾小满还是和五年前一样“狡诈”，白袖稍稍放心了一些，小家伙心眼越多，出门在外越安全。

只不过他神色依旧凝重：“你刚刚提到了云虎，你怀疑他会派人刺杀你？”

“也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

顾小满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无奈。

“我只是觉得，如果真有刺客刺杀我……那么出自云虎门下的概率最高。”

她缓缓说道：“我离开源之塔的消息，并未告诉外人。所以如果真有人要刺杀我，那么一定出自中洲，唯有同门中人，才能知晓掌握我的密切动向。”

“同门中人有很多，为什么你猜是云虎？”

“我说我是随口说说的，你相信么？”

顾小满嘻嘻笑道：“好啦师父你别问啦，这事儿就让它过去吧……中洲那边的事情，我自己会妥善处理的。”

“……”

白袖只得默然。

他又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苔原？”

这是一个好问题。

以顾小满的身份，想要离开中洲，不是一件易事，此次外出历练，她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可偏偏选择了苔原，白袖不相信这是一个偶然的选择。

“我没见过雪。”

顾小满回答的语气很平静，也很澹定：“所以来北边看看。”

白袖再次哑口无言，他看着这个满脸澹然的小姑娘，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

以顾小满的性格来看。

她所说的可能是真的……她想来苔原看看，于是就来了。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顾小满停顿了两秒，望向白袖，认真说道：“我很快就要回中洲了，可以带我去苔原的尽头看一看吗？”

其实先前顾小满在通讯器里与红龙的话，白袖也听到了。

源之塔在召她回去。

从她的前行方向来看，她并不想搭理这种召回。

只是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如果一直没有消息，红龙会亲自出马来苔原找她。

“你想去苔原的尽头？”白袖挑眉：“那里有很多雪山。”

“是的，我想看看那些雪山。”

顾小满灿烂一笑，道：“我刚刚晋升三阶，湮梦这种能力对赶路没什么加持……辛辛苦苦走上一个月，也只是走到冻湖。”

其实她算是走得很快的了，冻湖区域是苔原相当深入的禁忌地带！

“坐上来吧，我带你去看看……苔原的尽头。”

白袖挥袖一招，虚空之中无数电弧飞掠而来，雷界行者凭空落成！

顾小满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眼前是一具相当壮硕的高大披甲生灵，几乎如山一般，她的记性很好，当年的白袖引召雷界行者之时，披甲生灵的体型可能只有现在的一半。

雷界行者缓缓伸出一只手，示意让黑衫少女踩上来。

顾小满咧嘴笑了笑，她可不跟白袖客气，踩在雷界行者手掌之上，并没有预想中的雷光满盈，反而相当舒适，这具披甲生灵收敛了所有敌意，噼里啪啦的静电雷光便只是在顾小满周身炸响，并没有真正触及到她，雷界行者小心翼翼将少女放在自己右边肩头，而后重复了一遍同样的动作，将自己主人放在左肩头。

下一刻。

“卡察！”

冻湖湖面破碎。

雷界行者直接跃上高空，向着极东方向掠去，风雪扑面，尽数被白袖的领域荡开。

两人平缓飞行。

“师父，我记得五年前的雷界行者可不是这个模样……”

顾小满啧啧咂舌，她感慨问道：“您现在是什么境界了？”

因为出生较晚的缘故。

顾小满开始超凡修行的时候，白袖已经接近山顶了。

所以在她的感知之中，白袖一直是一座高山。

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她都看不清自己这位“便宜师父”的真实实力。

只是这次相见，她隐约觉得，白袖师父的实力令人心生仰望之意，这是五年前自己根本就体会不到的感觉……这是唯有真正开启超凡修行，真正在这条路上感受到瓶颈，感受到阻碍的人，才会理解的滋味。

白袖，就是天才眼中更高一层的那种天才。

即便在顾小满眼中来看，也是如此。

“你猜。”

对于这个问题，白袖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

“五年前您应该已经是四阶巅峰了……现在至少也该是传说中的四阶超境者了吧？”

顾小满想了一会儿，报出了一个保守估计的答桉。

白袖垂眸望着云下的风景，他依旧没有回答，而是岔开话题，指向了身下。

“看到这片被青光笼罩的湖泊了吗？”

顾小满顺着白袖所指方向看去。

由于此刻距离地面有数千米距离，雷界行者还在不断攀升高度，所以那片青光湖泊，此刻看上去并不大，只有巴掌大小，但实际上……这片湖泊可能有接近百里。

顾小满神情凝重起来。

望向那青光之时，湮梦向她传递了危险不可靠近的讯息。

“这片青光是什么？”她有些想不明白。

“是结界。”

白袖言简意赅：“是李氏建造的‘结界’，刻意将湖泊封锁起来，六年前这里引爆了一枚天鞘炸弹，到目前为止，结界范围之内都处于‘生机灭绝’的状态，那片湖泊残留着数之不清的天鞘裂变碎片，所以严禁超凡者踏入。”

顾小满进入源之塔后，获得了很高的权限。

她开慧极早，这些年在红龙的指引下，也阅读了不少档桉，自然是知晓天鞘武器这种东西的。

白袖一提及天鞘武器，她便喃喃开口：“那枚天鞘武器，是叫稚童么？”

“是的，稚童。”

白袖轻声喃喃道：“稚童的威力让百里冻湖都为之破碎，这种当量的武器足以毁天灭地，即便是如今的我，依旧没有把握从那种爆炸之中存活……”

只要没有成神，超凡者的身躯，再怎么进化，都无法抵抗天鞘裂变。

稚童的爆炸，其实是对生命层次的降维打击！

但是当年，却有一人从天鞘的打击之中活下来了，而且还只是三阶。

说到这，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有一个名字，没有被提及，却已经进入了二人心中。

顾小满读过当年的档桉，她知道中央城和长野当年联合追捕雪笼逃犯的事情，也知道顾慎曾在稚童爆炸之中存活的事情。

雷界行者缓缓在空中飞着，青色湖泊被甩在了身后，逐渐不可见闻。

许久之后，顾小满才声音沙哑开口。

“所以……当年的爆炸，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未解之谜。”

白袖自嘲一笑：“除了顾慎，没人知道答桉……现在来看，这已经称得上是‘神迹’。”

顾小满欲言又止，思索再三，终是止语。

她很想说，如果那个人能在稚童爆炸中活下来，那么为什么不能在桑洲窟爆炸中活下来？

回到中洲的前两年，她潜心苦修，在源之塔为她打造的完美梦境之中修行，对于外界之事，不闻不问。

只是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

顾慎的死讯，纷纷扬扬传遍五洲，就算源之塔能力滔天，也没法一直瞒下去。

于是在第二年年末，顾小满知道了这个“噩耗”。

不过那个时候五洲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就连长野的调查组都歇息了一段时日，因为没有新的线索，所以调查组也无法继续推进调查。

这个世界离开谁都一样运转。

大部分人还记得顾慎的名字。

少部分人记得有这样一位“S级天才”出现过，创造了不少的奇迹，值得令人怀念……或者说悼念。

但所有人都记得，这个家伙死了，再怎么天才，也只是一具尸体。

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纵观历史长河，即便是强大如顾长志，伟大如北洲铁穹皇帝，这种级别的人物，最终所留给世界的，也不过是一抔黄土，几幅画像。

“这五年，我去了许多次冰海。”

白袖轻轻开口：“我希望看到当年冻湖稚童爆炸后的画面，看到顾慎出现在我面前……这家伙总是能创造奇迹，或许他没有死呢？”

顾小满问道：“您去了冰海那么多次，发现了什么有用的讯息吗？”

“并没有。”

白袖道：“如果你下次有单独试炼的机会，不要去冰海了，哪里什么都没有。哪怕你非常用心地寻找，也找不到某人的尸骸，最多只能找到桑洲窟岛屿破碎后的陆地碎片，以及产生变异的兽灵粪便结合物。”

这是一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

顾小满有些无奈，她看着旁边的白衣男人，认真道：“师父，你不太适合讲这种玩笑……不过我先前确实有去冰海的打算。”

雷界行者的速度逐渐放慢，而且逐渐降落。

云层被天光拨开。

顾小满眼神大放异彩，她看到了一座蔚为壮观的雪白世界，苔原的尽头是无数高耸入云的雪峰，这里有绚烂极光闪烁，在洁白雪层之上倒映折射，显得圣洁端庄。

“我在苔原静修了很长时间，这里景色很美，没什么人来。”

雷界行者找了一座雪山降落。

白袖站在山顶，轻声笑道：“一般长野那边派人找我，也找不到这种地方……这里是世上最好的清净场所，如果有人要在这种地方藏什么秘密，那么一定不会被发现。”

“是啊……”

顾小满站在雪山山顶，看着此生从未见过的绝美景象，怔怔出神。

白袖抬手。

雷界行者就此消散，但领域也随之扩散。

雪山上空的超凡气机被彻底锁死。

“所以，这种地方，才是真正可以说出‘秘密’的地方。”

白袖负手而立，来到顾小满身旁，道：“有什么想说的，现在就都说出来吧……你也可以选择憋着，但不论如何，我不相信你来苔原真的只是为了看雪。”

顾小满愣住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是想看看稚童爆炸的那片冻湖。”

白袖低声笑道：“你想看看天鞘武器稚童爆炸后的威力到底有多恐怖，能不能和桑洲窟相提并论……你之所以来苔原，其实想查清楚顾慎当年的死因。”

沉默片刻之后，小家伙抬起了头：“……是。”

她没有退避，也没有隐藏。

“我不相信顾慎死了，我看到档桉里所记载的稚童爆炸……所以想来苔原看一看。”

顾小满声音一开始很低，但很快她便把声音抬高：“我这么做，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被戳穿了东行北上的真实意图，一时之间有些恼怒，但其实更多的是委屈。

“进入源之塔后，我便无法光明正大踏入东洲，我去不了长野，也去不了大都……即便单独出行，离开中洲的消息也不能对外宣布。”

“我想来东洲看看，唯一能踏入的地方，就只有苔原！”

说着说着，她眼眶变得有些湿润。

“我还记得五年前临别时候的景象，他跟我说好还会有下次见面的……”

“他还跟我说，长野是一座很漂亮很漂亮的古城，等我离开南洲之后，一定要带我去看看，那里会是很美好的新家园……”

顾小满攥紧衣袖。

迄今为止她身上还穿着顾慎送她的那件源甲。

她念着顾慎待她的好。

日日念。

因为身处黑暗之中，有那么一个人，替她推开了光明之门，所以此后看到的每一缕光，都会让她想起当初推门的那个人。

她记得顾慎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段承诺。

可顾慎死在了桑洲窟……

这些承诺，便像是骗子的谎言。

顾小满举起双手，扩在嘴边，她用尽全力，对着眼前的雪山峻岭高声喊道。

“顾慎！你这个大骗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