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壁垒
“顾慎……追过去了？”
白袖从远方雪潮之中缓缓走来。
他的怀中抱着一个昏过去的女孩。
李青穗。
在胧月领域的掠夺之下，她没能守住最后的李氏令牌，顾陆深并没有杀她，只是以胧月的领域之力取令。
李青穗的手指死死捏着令牌，不肯放松，只是……以她的力量，如何能与胧月抗衡？只是坚持了一秒，就被强行夺走了令牌，指腹和掌心还被割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
紧接着，强大的精神涟漪，便直接震得小姑娘昏死过去。
“嗯……他追过去了。”
白小池神情有些苍白，一只手按住胸前那道未愈的伤口。
远方的精神涟漪激荡之处，有一道接着一道的余波。
“青穗小丫头没事……”
白小池两根手指在李青穗额前缓缓悬浮，以照冥细致感应了一番，松了口气：“只是精神受到了一点震荡，休养几日就能好。”
她身为李氏名义上的代行家主，平日出行，总会佩戴几件品秩不俗的封印物，以备守御之用，刚刚的精神震荡威力已经很强，只不过还是被她的一枚耳坠完美抵消。
那是高叔送给她的精神护具，专门用来抵抗“精神攻击”！
此刻，派上了大用场。
白袖将李青穗交给了家主，他深吸一口气，望向顾慎的方向：“家主大人，您带着她离开，我去去就回。”
“不可……”
见此情景，白小池连忙伸出一只手，照冥化为血色长绳，拽住了白袖的一角衣袖。
白袖回首望向家主，认真说道：“他一个人……不是顾陆深的对手。”
想要与顾陆深厮杀，顾慎必须要依靠清冢陵园的阵纹！
抛开阵纹……他虽然天赋异禀，但其实也不过是一位三阶段的超凡者，与封号正面对垒，一刹那就会被挫骨扬灰，哪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刚刚的绝杀计划，也是三人合力，再加上那位驾驭阵纹出神入化的褚姑娘控阵，才把握了极其微小渺茫的一线机会。
“一個人……”
白小池低声笑了笑。
看顾慎义无反顾动身飞掠之时，白小池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秘密”。
他依旧保持着“阻拦”的动作，柔声说道：“小袖子，陵园之内的第三枚火种，正在苏醒……下拨精神涟漪恐怕会直接冲出内陵。我们要赶紧离开，把这个消息，告知陵园外的超凡者。这才是当务之急。”
白袖咬了咬牙，有些焦急。
“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在他来看。
顾慎去找顾陆深单挑，想要阻止其开启巨像遗迹……几乎是一条以自己性命换取时间的取死之道。
“若你雷界行者修至大成，摘取封号，你想动身，我绝不会拦。”
白小池轻声说道：“我反而会催着你去，砍下顾陆深的头颅……只是，如今的你，就算去了，又能做得了什么？”
白袖沉默了。
“顾慎是千野大师的传人，他掌握占卜之术，能预见吉凶。”
思索片刻，白小池缓缓说道：“他既敢前去，一定有他的打算。我们不要浪费时间了，赶紧启程吧。”
他没有把自己看到那片白色影子之事说出。
毕竟……“那位”的档案，已经被白家尘封，被联邦销毁。
一切，都只剩下了虚无缥缈的传闻。
这么多年来。
顾长志被顾家视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先驱者，太阳，指引人类前进的神圣光明。
而曾经与顾长志并肩齐名的“白术”，却早已被埋入尘土之下。
他带着白家全部的血脉，选择“自杀”。
这个光芒万丈的名字，便以一种戏剧化的方式，就这么慢慢的腐化，黯淡，退出历史舞台，也退出了人们的记忆。
白袖默默握拢双拳。
经历了一番内心挣扎，他终是选择了接受白小池的建议，一同启程，解决陵园内的灾难。
“动身吧。”
白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白小池点了点头，望向雪林的来时方向：“顾骑麟老爷子，他的副手，还有五大家的另外两位家主，应该都在此地……”
这是精神链接平稳之时，那位褚姑娘说过的信息。
这次撤离，需要把他们都带上。
两人开始向着外陵撤离。
临行之际，白袖回头，望向雪潮的最深之处，在心底默默道。
“顾慎……你要活着出来！”
……
……
风吹动红色的祭祀服纱质衣摆。
也吹动女子如绸缎般的漆黑长发。
盘坐在山陵石门前的褚灵，从“精神链接”之中断开，她的世界再次恢复了孤独的单机状态，只不过这一次，嗡嗡嗡的声音不再是信号断联的回响，而是精神遭受震荡的颤鸣。
她与内陵最深处那枚火种的“精神”，进行了一次亲密无间的直接接触。
这也是精神链接断裂的根本原因！
“我感应到……有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要冲出内陵了……”
气息微弱的守陵人，几乎被冻成了冰雕。
她不再开口，而是以精神力传递意志波动。
“在巨像遗迹之下，还有一枚火种，那是一枚无主的火种。”褚灵望向守陵人，缓缓说道：“那股强大的精神力量，就是火种的力量。”
“……巨像遗迹……火种？”
千野大师的心声明显有些困惑。
她的身躯被冻结成冰，思维速度也变得很是缓慢，过了数秒，才意识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那张面具簌簌掉落冰渣。
千野竟是低声笑了笑，喃喃道：“原来如此……”
这些年，她的占卜术始终无法对巨像遗迹进行占卜，她本以为，是因为顾长志沉眠在此……可后来四季旷野的妙境笼罩，诞生于山陵之中，她试图在这片陵园中找到顾长志的“栖身之处”，却怎么也无法得出答案。
从一开始，她就找错了方向。
所谓的无主火种……应该就是冥王的火种！
“酒神座分担了大寒灾境的力量……于是冥王火种复苏了……”守陵人虚弱说道：“陵园内还有很多人，必须要送他们离开。”
一旦火种全面复苏，整座陵园，都将被恐怖的超凡力量覆盖。
到时候，一拨鼎盛之势的精神海啸来袭。
这些实力不够的超凡者，全都得死！
褚灵点头。
“我正在想办法与白袖他们取得联系……”
她再一次点燃陵园内的阵纹，向着雪林深处送入自己的精神。
褚灵心情忐忑。
就在刚刚，因为火种力量的冲击，错失了杀死顾陆深的绝佳机会。
没有将这个男人杀掉，埋下了极大的隐患！
这个缔造了顾家分裂的疯子……布下了陵园的大局，想要以一己之力谋取“冥王”火种，一旦让他成功了，长野会变成什么样子？
此番后果，不堪设想。
褚灵最担心的，不是顾陆深夺取火种，而是顾陆深挣脱阵纹笼衣之后，不顾一切，誓杀顾慎！
精神链接断开之后，她彻底失去了雪林的视野，只能再一次以占卜术和算力去勘探。
她的心中满是焦灼。
期望着能够看到顾慎的身影。
若是活着，一定要赶紧离开内陵那片不稳定的是非之地。
火种复苏，内陵随时可能倾没。
若是超凡者的精神，无法抵抗这场海啸……那么结局便是与这些墓碑一同长眠地底。
褚灵焦急的搜索着。
很快，她在内陵的雪林之中，看到了几道互相搀扶的身影……那是受了重伤的顾骑麟老爷子，宫青，穆翼，以及昏迷过去的罗钰李青穗！
褚灵仿佛看到了一缕希望。
队伍的末端，是白小池和白袖，这些被顾陆深打伤的强者，此刻被一一寻找并且解救了出来！
他们都还活着……
褚灵松了一大口气，然后心弦再次紧绷。
占卜术的金线掠至白小池的面前。
褚灵的精神传递而出，她隐约感到了一缕不祥，颤声问道：“白家主……为何我没看见顾慎？”
白小池向着身后投去了一道神情复杂的目光。
这一道目光，便胜过千言万语。
褚灵沉默下来。
她知道，顾慎这是前往冥王火种的所在之地了。
深吸一口气。
褚灵迅速恢复了平静，她平静道：“白家主……救人要紧，这是清冢外陵的地图，里面还有八百九十七位离散的超凡者。根据我的估测，下一波精神海啸的爆发时间，大概还有二十三分钟。”
冥王火种的苏醒速度越来越快。
那精神涟漪震颤的间隔时间也越来越短。
留给陵园内众人行动的时间不多了。
白小池顿时了然。
“这座陵园的灾境之中……混杂了酒神座的神力意志，所以诞生出了随机传送入陵的规则。”他一边分析，一边皱眉说道：“源之塔不希望陵园内的超凡者群聚，所以这些超凡者的排布密度非常离散，想要一一寻找，也非常困难……恐怕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
这是一大麻烦。
想要把撤离陵园的消息传布出去，就需要通知超凡者。
然而酒神座的意志刻意安排之下，超凡者们都分得很散……哪里能够找到大量的超凡者，甘愿做出疏散的任务？
正当白小池陷入沉思之际。
他忽然听到了远方空气传来的密集震颤。
那是很多人一同踩踏雪地的声音。
“家主大人！”
“小袖子！”
一道清亮的女声，在雪原的那一端遥遥响起。
白小池微微一怔。
白露远远挥着手，在她背后，有一个近百人的白氏超凡者庞大队伍……出现在雪林的出口一端。
这些人因为“白泽生”的缘故，没有受到酒神座的意志干扰，能够顺利入陵，并且凝聚在一起。
很显然，这是那位与源之塔同立的二长老白泽生所做的好事，他不希望自己家族中的“嫡系子弟”，被这场阴谋所伤害，于是选择将其凝聚！
而此刻，这些人就填补了疏散计划中最大的问题，人手不足！
待靠近一些。
白露看到了家主大人和白袖轻微负伤的模样，微微有些诧异，然而当她看到那些受了重伤的五大家掌权者，神情则是相当震撼了……
内陵之中的战斗，竟然是如此惨烈？！
“来不及多说了。”
白小池见到自己的族人，连忙沉声吩咐道：“我这里有一份清冢陵园的完整阵图，你们……”
还未等他说完。
“这份阵图……我们已经有了。”
白露微笑道：“家主大人，是顾慎出的主意，他让我们提前去寻找离散的超凡者。”
白小池怔了怔。
看到家主身旁的那一缕金线，白露知道这是占卜术的金线，恭敬说道：“褚姑娘，谢谢你的地图，有了这份图纸，我们才顺利搜寻了这周围十里的雪原，找到了一共七十九位超凡者。”
白小池这才注意到，白露背后的超凡者队伍里，不仅仅有自己熟识的白氏族人，还有一些其他的，隶属于长野三所五大家的年轻子弟。
这些人都是被传送规则挪走的超凡者。
“顾慎……早就安排好了？”
白小池无奈一笑，他发现白袖的神情始终平静，看来也是早就知晓。
这种感觉有些微妙。
他本以为如今的外陵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倒是没想到，顾慎已把陵园的困局处理妥帖。
这个年轻人在长野蛰伏默默无闻地隐居了一年。
修行阵纹，提升实力，不问世事。
这一年任凭外界流言蜚语，顾慎都不为所动，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极静心境。
白小池，如今再看顾慎，越看越觉得欣赏。
这实在是一条不输自家白袖的潜渊之龙。
……
……
有了这些超凡者，接下来的集结就方便了许多。
一传十，十传百。
十个人的行动，和一百个人的行动，有着天翻地覆的区别，在下一拨精神海啸来临之前，完成陵园内超凡者们的集结，不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陵园外陵的真实地图，通过精神，一一传递。
每一位超凡者，都明白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有恐怖的力量即将溢出内陵！
这些与白氏队伍集结的超凡者们，都有同伴，有旧友，有同门的师兄弟，被传送离开，滞留在陵园之中，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此刻的陵园发生了什么。
他们想活下来，也想自己在乎的那些人，一同活下来！
褚灵将搜寻和集结任务进行了详细的划分，整座雪原被分化成了数十个区域，切割开来，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的任务……可以确保搜寻任务最大程度的完成。
当任务分派完成之后。
“褚姑娘，我有一问。”
白露认真问道：“这座陵园彻底封闭，就算完成了所有超凡者的集结，又有何用？”
“完成区域的搜寻任务之后……赶往地图上标记的‘集合’点，下一拨精神海啸的力量还不足以抵达至此。”褚灵平静说道：“我会尝试破译黄金门，打开陵园的出口。”
破译……黄金门？
这个消息，几乎在人群之中炸开。
所有人都匪夷所思地看着这缕传音的命运金线。
这得是何等的算力？
坐在山陵石门前的褚灵，说完这句话后，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通过命运金线，看到了那些超凡者们的震撼……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放到习以为常的顾慎眼中是理所应当，放到这些不了解自己身世的外人眼中，就是不可思议的神迹。
于是。
褚灵望向接近寂灭，枯死的守陵人，声音沙哑地说道：“……和千野老师一起。”
人群的诧异稍稍平息了一些。
褚灵的最后一言，是极其强大的定心剂，千野大师在长野的超凡者心中，就是“守护神”一般的存在，这些超凡者们纷纷开始了行动。
白小池看着面前这缕象征命运的占卜金线，神色复杂。
这位褚姑娘……实在不简单啊！
白小池心中颇为感慨，不知是自己多想了还是怎地，他总觉得这位褚姑娘密不透风的行事风格，实在有些熟悉。
就像是……从不出错的深海。
从困杀顾陆深的阵纹掌握，到分派集结任务的一心多用。
这位褚姑娘的谋划思路堪称完美无瑕。
就算陵园放开了深海信号，指挥所的那些年轻精锐尽数加入战斗，恐怕也不能比她做得更好了吧？
这些，真的是一门占卜术就能带来的增幅吗？
……
……
外陵的雪原，成群结队的超凡者开始切割雪地，寻找同伴。
内陵依旧一片寂寥。
风雪呼啸，几乎将灵魂都冻成冰渣。
远远的两缕流光，一前一后追逐。
顾陆深神情阴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毛头小子……那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够活到如今，便应该烧高香感恩了。
自己脱困之后，没有第一时间杀他！
他竟然还敢不自量力地追上来！
是想要阻止自己开启巨像遗迹？
顾慎面无表情地维持高速掠行，漫天风雪拍打面颊，这里的气候之恶劣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零下近百度的寒冻之界，他必须依靠着这些阵纹才能继续前进。
此刻，他感应到了前方顾陆深投来的那缕饱含杀机的目光。
顾慎不为所动。
他很清楚，困杀失败之后……自己就是顾陆深心中的必杀之人。
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当然不是因为顾陆深仁慈。
而是因为，顾陆深的手中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一旦他打开巨像遗迹，真的获取了火种，那么杀死自己，不过就是眨眼功夫。
让蝼蚁先跑一截，等出去了，再一脚碾死！
这……就是顾陆深的真实想法。
而他追上来，当然不是想逞英雄，更不是认为自己真的拥有可以与顾陆深一对一厮杀的实力。
风雪浩荡。
顾慎竭尽全力，才能跟住顾陆深的一道影子。
他努力让心境恢复平静，就算无法恢复到内陵石门前参悟阵纹的最佳状态，至少也要恢复到“看客”之境，熟悉的心跳声音在风雪拍打的杂音中缓缓出现。
顾慎声音很轻的开口。
他说了两个字。
“前辈。”
这里天寒地冻，雪原大寂，除了最前方的顾陆深，没有一道人影……而这声前辈，自然不是喊给顾陆深听的。
没有回应。
顾慎低声笑了笑，他依旧拿着只有自己能够听闻的声音，缓缓说道：“其实我不是一个糊涂的人，如果我的身上发生了一些怪事，无法得到解释……我会记下来，一直记下来，直到那些事情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答。”
风雪之中，一片寂静。
顾慎轻声说道：“在大都，我和老师，师姐一同去往无人区，参加了一场交易。交易的对象名为‘白先生’。”
他不需要得到回应。
这些话，就是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修行到深海第十一层，实力极强，骨头极硬的陈没，仅仅是睡了一觉，就选择交代枭的案卷。”
“拥有‘血火’，能够驾驭数十上百具躯壳分身的枭，在一夜之间遭受重创，几乎灰飞烟灭。”
顾慎所说的。
都是当时他所无法理解的事情。
他喃喃道：“其实……这些事情，本不该被我记住，因为他们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怪事’。”
“真正的怪事，是当我一年之前，浸入‘看客’心境之时，某一次突发奇想，莪想将自己置身物外，看看‘顾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风雪里传来了顾慎的自语声音。
“我看到……自己的影子里，掺杂了一缕很小很小的白色，如果不是看客心境，足够细致，我应该根本就不会有所察觉。”
“只是，有些事情看见了，就是看见了。那是一片永远也擦拭不去的白雪，也是一抹本不应该出现在我影子里的雪白。”
顾慎道：“我没有感受到危险，相反……我感受到了一股温暖。我并不知道，我先前所经历的那几次生死危机，有几次是因为您的出面，得以化解。我只知道，是您一直保护着我，关注着我。”
直至话终。
他都没有得到回复。
意料之中的平静。
远方，便是巍峨高耸的“巨像”，最高的那五座巨大石像刺破现实世界，穿透来到了这座梦境之中，依旧高大地令人心生敬畏。
顾陆深已经降落。
顾慎也紧跟着降落。
“白先生……”
顾慎低声轻轻笑道：“若我猜错了，那么将鲜血，洒于火种之前，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他的呢喃声音，被顾陆深听见。
落于巨像遗迹中心位置的顾陆深，冷冷道：“顾慎……你在说什么鬼话？”
下一刻。
顾慎深吸一口气。
他抬起头来，高声念出了那个被联邦政府深埋过往的禁忌名字，道：“白术先生！一直听闻，您是长野真无敌，我想请您出面来打这一架，可否？”
白术？！
顾陆深被这个名字吓了一跳。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朗声开口的顾慎。
层层声音，在巨像之间回荡。
天地大寂。
一道很轻的声音响起。
“可。”
……
……